細碎的石子沿着洞壁滾落。
花瓣呈白蝶狀的藥草生長在避光的洞口下方,撥開蓋住洞穴的藤蔓,裏面黑黝黝的,一股涼風呼呼地吹了上來。
葛霖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他聞到風裏有一股刺鼻的氣息。
這種滋味可不好受,勉強要形容的話,就像橘子皮跟臭鳜魚混在一起的味道。
遊記裏尋找神之寶藏的人,被湖水沖到森林深處,失去了知覺,醒來後發現跟同伴失散。他想爬上樹依靠太陽跟星星的位置辨别方向,結果遭遇了一條冰系巨蟒,一番苦戰魔力耗盡,拼命沖進了一片毒霧,又在死亡前紮進了一條溪流,潛遊到了安全地帶。
那個寶藏地洞,就在溪流旁邊的河岸上。
葛霖向四周張望,發現這裏位于一個小小的緩坡,附近并沒有水源,坡底長滿了植物。如果硬要說這是幹涸後的河道,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裏的氣味是怎麽回事?”
伊羅卡對那位遊記的作者,山林之神費南多的性格很清楚。
“費南多”形容一樣東西時總是喜歡用修飾詞。他自以爲形同得非常準确,可是聽的人對于形容總有不同的理解。好比睡夢湖水顔色就像獸人荒漠盛産的玉石,問題來了,這種玉石總體來說是白色的,卻有灰白、青白、牛奶白、淺黃白等等二十多種區别。如果閱讀遊記的人,腦子裏對獸人荒漠白玉的第一印象與遊記作者嚴重不符的話,即使睡夢湖在他眼前,也别想認出來。
不僅是“顔色”,基本上對物體的形容都逃不過這種偏差的厄運,同時還有“氣味”。遊記裏的原句是洞穴裏有風,站在洞口就能聞到“很像巨蟒嘔吐物的氣味”。
這個形容真是太抽象了!
西萊大陸這麽多人,其中大部分都不可能知道巨蟒嘔吐物是什麽味道,隻能靠想象。
因爲聽起來真是夠可怕的了,大家紛紛往自己認爲最難聞的味道上想。費南多大祭司顯然也不例外,他招來一股氣流吹散了味道,神情尴尬地說:
“我從麥侖鎮那裏搞到了一點煉金術産生的失敗品,你們知道的,煉金術師真是世界上最危險的存在,他們總能制造出殺人于無形的東西。”
“……”
葛霖回憶了一遍遊記原文,幾乎想要誇獎大祭司的頭腦靈活,結果對方又說:
“迷幻之森裏的巨蟒數量不多,基本上都是八級到九級的魔獸,都生活在森林深處,那裏就不是能夠随意來去的地方了。再說它們很懶,飽餐一頓後可以三個月都不出現,即使我想臨時找一條巨蟒,也沒有辦法。”
葛霖震驚得睜圓了眼。
等等,找蟒蛇做什麽?拎進地洞,然後揍到它吐?
戰神殿的大祭司真是太兇殘了,想起剛才那隻可憐的雷豹,葛霖眼皮一抽,默默地扭過了頭。
被這股詭異的臭味一沖,葛霖的困意已經所剩無幾。
發現伊羅卡在看自己,葛霖起初不明白爲什麽,随後意識到自己這是又一次“表現優異”了,面對這樣的氣味沖擊,居然隻是微微皺眉,沒有捂住鼻子跑到遠處吐。
呵呵。
葛霖心想,地球人的兇殘,你們魔法文明世界的人也不會明白的!他可是經曆了一個鲱魚罐頭的男人,橘子皮加臭鳜魚算什麽?
“這個地洞很深,另外還有三個出口,我都已經堵上了。”
費南多大祭司仔細檢查了周圍的草葉,又低頭在洞口附近仔細傾聽了一陣動靜,随後很肯定地說:“獵物已經在陷阱裏了,我們可以下去。”
洞口的土壤不算潮濕,仔細摸索的話,可以感覺到洞壁都是岩石。
一些突出的石塊恰好可以當成落腳點,葛霖一邊摸索,一邊挪移身體,慢慢爬到了地洞地部。
費南多與伊羅卡早就在下面等着他了。
地洞前方還有通道,可以聽見地下河流的水聲。
也不知道費南多把散發惡臭的東西埋在了什麽地方,來到洞底後,氣味反而減輕了一些。漆黑幽暗的空間,令葛霖的精神緊繃,呼吸急促。
他下意識地握住了武器。
骨質武器的冰涼觸感,就像一劑強心針,很快緩解了心悸胸悶的感覺。
葛霖深深吸了口氣,努力維持着鎮定的模樣,他聽到洞穴深處有翅膀拍動的聲音,頭頂的岩壁上也有,悉悉索索的。
“蝙蝠?”
“還有毒蜥蜴,這裏原本是他們的巢穴,其中一些已經被煉金術師的藥劑吓走了。”費南多大祭司低聲說。
洞穴裏幾乎沒有回音,葛霖猜測這又是巧妙運用氣流的結果。
這樣說的話,隻要能夠精通伊羅卡這種武技,就可以僞裝成一個風系法師。
地洞裏的生物被驚動了,可是隔着一層氣罩,它們沒有辦法對付侵略者。
葛霖走着走着,忽然踩到了一個圓滾滾的珠子,他反應迅速地調整了身體平衡,還準确地彎腰撿起了這樣東西。
“是風珠,看來是我們的獵物留下的。”
“……”
葛霖心裏苦,在黑暗裏能看見東西了不起啊!三個人裏面隻有他是少數派,撿到東西還沒摸出是什麽呢!
對了,那個巴雷也能在暗處視物。
所以地洞“睜眼瞎”其實隻有他一個人是嗎?
葛霖腹诽着,差點沒聽到費南多說話。
“那枚假的徽章,背後也有很多麻煩,據說徽章死去的原主人知道一種稀有草藥的種植方式,所有涉嫌殺死他的人,都會被懷疑搶奪了種植配方。”費南多大祭司語氣輕松地說,“看來我們幫助了那個可憐的哈特,躲避了一次麻煩。”
葛霖對這件節外生枝的事很是惱火,現在忍不住擔心巴雷又因爲别的意外,不在地洞之中,他心不在焉地聽着,完全不想猜測那個倒黴的哈特是被誰下了黑手。
伊羅卡看出了葛霖的不安,他從葛霖手裏接過風珠。
“這是用空了的,你左邊的岩壁上還有刻下沒多久的魔法印記,爲了防止迷路。剛才我們路過了一個靠近地下河流的缺口,那裏被人放了驅逐魔獸的藥粉。我們前面的人,對探險很有準備。”
“當然有準備,特意僞造的藏寶圖是一件‘誰都不認識的沒用獸皮紙’!”
費南多大祭司得意洋洋地說起了自己的計劃,他讓一個戰神殿的武者裝成冒險者,另外一個人假裝發布尋找任務的人,拒不承認這是他想要的東西,冒險者公會隻能息事甯人,把這張獸皮紙暫時收進了倉庫裏存放。
比起哈特,巴雷真是讓人喜歡的年輕小夥子,按照大祭司的說法就是一釣一個準。
巴雷果然制造了一場小小的混亂,把“一本破舊遊記裏發現的獸皮紙”偷到了手。這也是因爲巴雷的性格,他不會輕易放過任何一個可能有價值的東西。
“這個六級魔法師太貪婪了,他似乎覺得一切被他看見的珍貴物品,都是屬于他的機會。”光頭大祭司感慨地說。在他眼裏,巴雷是一個非常奇怪的人,帶着一種莫名其妙的理所當然,雖然行爲謹慎,但是有時候又很愚蠢,比如從來不懷疑天上掉陷阱的好事。
迷幻森林神之寶藏的故事流傳了上千年,怎麽可能随便一張羊皮紙上就有記載,哪怕看起來再像,也要好好思考一番。
巴雷就沒有,他飛快地把獸皮紙偷了,還是在不确定這張紙到底是什麽東西的情況下。
“如果他沒有相信呢?”
“獸皮紙上不止标記了寶藏,如果按照上面的方向走,還可以繞出迷幻之森的外圍,到達另外一條山道。巴雷逃出麥侖鎮,爲了避免麻煩不敢再走原路回去,這張地圖可以幫助他離開。”費南多停了一下,很快又說,“吾神,我在那條山道上也布置了陷阱,還派了一些人埋伏。”
然而巴雷進入森林,一路準确地繞開危險,确定地圖有用之後,最終他優先選擇了寶藏,而不是急着走出森林。
岩洞滲水,空氣變得潮濕。
通道越走越狹窄,隻是流通的風一直存在,水流的聲音也近在咫尺。
這規律的聲響就像催眠曲,葛霖又開始跟困意鬥争,忽然他的腦袋就像被什麽重重敲了一下,感到了強烈的暈眩。
伊羅卡準确地伸手将人扶住。
“我們到了,這是精神系魔法,你看見了什麽?”
“……照片。”
葛霖捂住額頭,眼神空洞。
他看見了一張全家福的照片,溫柔的母親,看着鏡頭微笑的父親,還有站在兩人中間的孩子。那個孩子穿着新衣服,手裏拿着玩具,怎麽看都是幸福的一家人。
可笑的是,除了孩子的面孔是他的,另外兩個成年人并不是他的父母。
女性是福利院的一位阿姨,男性是他的語文老師。
這兩個人沒有任何關系,隻不過是葛霖少年時代,給予他幫助最多的兩個人。
……無望的親情憧憬,潛意識找了一個合适的對象。
“沒什麽,這是幻術嗎?”葛霖揉着眉心,努力平複混亂的心緒。
“是一個讓人看到自己願望的幻術,如果佩戴了魔法防禦道具,最初隻能探測到精神系魔法,看不到任何東西。”
真正的陷阱,還在裏面。
費南多沒想到葛霖踏入幻術範圍的第一步就有感覺了。
葛霖晃晃腦袋,無奈地說:“有什麽辦法對抗幻術嗎?”
伊羅卡丢給他三個字。
“靠近我。”
葛霖默默地循聲走到戰神身邊,。
然後他的手被牢牢握住了,葛霖心裏一驚,本能地想要掙脫,很快又反應過來,默默地被牽着走。
葛霖切身體會着身高決定骨骼大小的真相。
——伊羅卡的右手,明顯比他大上一圈。
這感覺有點怪,葛霖試着想了一下光頭大祭司的手掌,忍不住笑了,果然是蒲扇一樣,連雷豹的臉都被揉變了形。
這時前方傳來一陣興奮激烈的叫喊。
聲音回蕩在洞穴裏,就像複讀機一樣一遍遍在葛霖耳邊轟炸。
“是我殺死的戰神,我才是最終勝利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