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霖事先用鬥篷蓋住了大半張臉,像他這樣的冒險者很多,餐館裏燈光昏暗,那個魔法師并沒有看見他。
口頭禅是一個人很難改變的習慣,跟人說話時,一不留神就順嘴溜了出來。
葛霖收回了目光,思維飛速地運轉着。
會用這種口頭禅的人,年紀不會太大,這個魔法師外表就很符合,這張臉可能是他的真實長相。
别管這家夥是怎麽搞到六級法師徽章的,在西萊大陸,有徽章就等于有身份。職業徽章裏有許多信息,還能當成便攜式賬戶卡收款刷款,專人專用,想冒充都不行。
加上那一身不是便宜貨的衣服靴子,鑲嵌了一顆六級雷系魔核的法杖……看來這位同鄉,很有本事。
——魔法師的出現,讓所有事情突然變得複雜起來。
西萊大陸與地球的次元裂縫,不止出現在西格羅,到底有多少地球人來了西萊大陸?
葛霖腦子裏一團亂。
這間餐館食材新鮮價格便宜,菜肴做法很簡單,不添加任何草藥。餐館裏來來往往的都是低級冒險者,佩戴六級職業徽章的人非常少見,一位年紀不大的六級魔法師,自然引來了人們的注意。
這個魔法師很享受注目禮的待遇,他把徽章别在鬥篷最顯眼的位置,即使坐着喝酒時,也沒有脫掉他那件價值不菲的法抗鬥篷。
冒險者在麥侖鎮的生活就那麽回事,去公會領任務交任務,修理了武器補充點藥劑,再找個适合的地方吃喝玩樂排遣壓力。
魔法師跟同行的冒險者大聲說笑,這一桌人很快就灌下了兩桶麥酒,空盤子空杯子高高地堆了起來,人人面紅耳赤,說話的聲音也變得含糊起來。
葛霖努力分辨他們的談話。
餐館裏吵吵嚷嚷,葛霖的通用語雖然學得差不多了,但是聽寫跟理解速度都慢,隻能得到一些零星的信息。
黑頭發的魔法師在打聽這些冒險者的收獲。他們好像定下了幾天後一起出鎮,這是一個臨時的小團體,魔法師今天剛剛加入。
魔法師提到了一個人,他身邊的冒險者們一陣嘲笑,幾張醉醺醺的面孔帶着毫不掩飾的惡意,還有個人拿着正在啃的肉骨頭比劃起來,最後嘎嘣一下把骨頭掰斷,高高地丢進空盤子裏。
“哈哈哈!”
在他們肆無忌憚的笑聲裏,魔法師的表情變得難看起來。
“怎麽了,他是你什麽人?”
“不算熟,我們是跟着商隊一起來的麥侖鎮。”魔法師擠出了一個笑容。
這兩句話葛霖聽清了,他揣摩着這群人語氣裏的情緒,猜測應該是魔法師打聽一個認識的人下落,冒險者團體給了一個非常不樂觀的答案。
葛霖目光落在空盤子的骨頭上,覺得那個倒黴家夥可能是被魔獸吃了。
魔法師的表情也很有意思,聽到噩耗之後,他沒有悲傷,隻是憤怒。這股怒氣又明顯不是沖着冒險者們惡劣态度去的,那他爲什麽生氣呢?難道他氣的是那個遇難者,因爲這個人死了,給他帶來很大的麻煩?
葛霖心裏的疑問更多了,最初看到“同鄉”的欣喜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是一種對方跟自己不是一路人的直覺,會讓人下意識地拒絕跟對方認識。葛霖暗自慶幸,如果這時候他剛到異世,陌生危險的環境就會逼他不考慮那麽多,沒有什麽比“同鄉”更重要了,至于現在嘛——
“你怎麽還在這裏,晚上的課要遲到了。”
葛霖身邊忽然多出來一個聲音,他先是吓了一跳,急忙轉頭,還沒有看清說話的人,腦中已經辨别出了這個聲音。
等到葛霖看見伊羅卡戴在臉上的青銅面具時,他已經恢複了冷靜,還悄悄做了個手勢,示意伊羅卡去看不遠處的那個魔法師。
這時魔法師匆匆應付了喝醉的冒險者,獨自離開了餐館。他似乎很煩躁,出門後重重踢了一腳路邊的石子,就鑽進了擁擠的人流裏。
葛霖急忙出門,他想繼續跟蹤,那個魔法師卻很機警,走一段路就停下來,仿佛在欣賞商店櫥窗裏的物品。
葛霖立刻走進了一條巷子。
麥侖鎮的許多小巷,其實就是兩棟房子之間的空隙,陰暗狹窄。對道路不熟的人,根本不會選擇穿行。
葛霖從伊羅卡那裏學到了這些捷徑的好處,再經過十多天的自行摸索,現在他閉上眼,腦海裏就有一張清晰的小鎮地圖,随時能夠确定自己所在的方位,并且怎樣快速到達另外一條街。
魔法師走走停停,不斷用眼角餘光打量周圍,完全不知道在街邊房屋的陰影裏,還有一雙注視他的眼睛。魔法師沿着街道轉到另外一條路上沒多久,那雙眼睛的主人已經抄近路在前面一處屋檐後等着他了。
最終這位魔法師進了一家普通的旅店,他的身影在二樓走廊出現了一陣,就消失在了一扇門後面。
“這是冒險者公會裏的人開的旅店,可以通過老庫薩去查這個人的身份。”
葛霖因爲這句話停止了思索,他嘴角抽搐地發現伊羅卡又站在自己身後了。
雖然知道伊羅卡的實力深不可測,對小鎮的路也更熟悉,不可能被自己甩掉,但是這種“背後靈”的狀态還是讓葛霖感到一陣不适。他不喜歡别人無聲無息地靠近自己,全身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身份可能有假,查了也沒用。”葛霖聳肩說。
伊羅卡當然也發現了魔法師與葛霖相同的面容特征,他多問了一句:“你認識他?”
“不認識!”葛霖果斷地搖頭,他解釋道,“如果使用同樣的語言跟文字,在一片地域生活,體貌特征形似的都能被稱爲同族,那麽我的族人數量有十幾億!你們這裏沒有‘億’這個說法,它是一萬個‘萬’加起來。”
伊羅卡十分驚訝,這個數字超出了他的想象。
一千年前整個西萊大陸的人口加起來都沒有這麽多,然而在“地球”,這隻是葛霖所屬的“部族”人口?難道他的認識有偏差,其實那是一個很大的世界?
“事實上,很少有地方像西格羅,生活在那裏的人互相認識。”
即使有,那也是深山老林,那些封閉的地方可沒有西格羅有趣。
葛霖眼神一黯,很快他就把自己從糟糕的回憶裏剝離出來。
“像我這樣沒有魔力的人,如果要學魔法成爲法師,你有辦法嗎?”
葛霖這麽問,當然不是想成爲魔法師,而是要探究這件事背後的異常。伊羅卡很快給出了一個否定的答案。
“不能。”
“可他是個魔法師,徽章不可能是假的。”葛霖追問。
“我做不到,但是可以推測出一些辦法……比如服用了珍貴的藥劑改變體質,或者佩戴了可以儲藏魔力的東西,臨時冒充魔法師。”
葛霖回憶着“同鄉”那身衣服,沒有發現什麽可疑物品,那麽隻剩下一種可能了。
“什麽樣的藥劑?”
“我不清楚,至少千年前從未聽說過有這種藥劑。”
讓不能學習法術的普通人擁有魔法天賦,這可是了不起的發明,剛才看到的那個人甚至不是低級法師,這種藥劑效果堪稱逆天,不可能随便得到。
葛霖十分頭痛,他伸手揉着額頭,無力地自言自語:“怎麽感覺到處都是陰謀?”
每個人都不簡單,每件事都有内幕。
“聰明人會把問題想得複雜,也許真相就是他運氣好到爆。”葛霖說着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歎口氣轉身往回走,“我們先去上課。”
如果兩個學生都遲遲不來,語言課老師會不高興。
伊羅卡記下了旅店二樓那扇門的位置,既然線索送上了門,就不可能放過。他是沒空,戰神殿有的是人手。
“對了,他剛才跟一群冒險者打聽一個人。”葛霖猛地停住腳步,努力回憶着說,“我覺得好像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就在最近!”
然而一天十節的語言課,每天都要學無數新名詞,葛霖實在想不起來了,甚至懷疑會不會是自己的錯覺。
“那個人的名字是什麽?”
“好像是卡特,又像哈特……餐館裏太吵了,如果不是那些冒險者高聲嘲笑這個卡特或者哈特蠢笨,可能被魔獸吃了,我連這個名字都聽不清。”
葛霖說完這段話,隐約抓住了記憶裏的一塊碎片,正在拼命分辨時,伊羅卡說話了。
“十天前,我們去戰神殿路上遇到的一個冒險者。庫薩認識他,還喊了他的名字。”
“對!哈特,很可能就是他!”葛霖精神一振,急忙問,“哈特這個名字常見嗎?這家夥是被戰神殿抓了,跟魔獸沒什麽關系。”
“迷幻之森裏失蹤的人,都會被魔獸吃了。今天的課才學過,‘在這座森林裏迷失是很危險的事,曾經有人在迷幻之森裏遇到了一位迷路了十年的法聖,如果沒有聖級實力,迷失後很難活下來’。”
“……”
戰神殿的人又不是魔獸!
那個冒險者後來去哪裏了?如果戰神殿把人放了,他卻倒黴地喂了魔獸,戰神殿豈不是要背鍋?
葛霖忽然回過神,他怎麽爲戰神殿擔起心了?那群光頭人見人怕,根本用不着操心。
“老庫薩每天都要見許多冒險者,不可能記住每個人,那個哈特可能有什麽特殊的地方。這事簡單,可以直接回去問老庫薩。”
葛霖感到眼前的迷霧似乎撥開了一片。
運氣好的話,也許人還在戰神殿裏關着呢!有了誘餌,還愁釣不上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