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東南飓風帶大約一天路程的海岸線上,有一個熱鬧的小鎮。
小鎮西面是盛産稀有草藥的迷幻之森,又緊靠大陸盡頭的遺忘之海,每年前往這兩個地方撈金冒險的人絡繹不絕,經年累月下來,這裏就形成了一個小鎮。
鎮上沒有普通居民,遍布着酒館旅店以及出售藥劑、武器之類的小鋪子。幾大商會都在小鎮上設立了分店,他們挂出重金收購的牌子,那些名稱後面令人咋舌的金币數量,刺激着一批又一批冒險者踏上死亡之路。
舍命搏一把,成功了可以獲得大筆金錢,甚至下半輩子都吃喝不愁!
金時季來到之後,小鎮裏更加熱鬧,許多植物會在秋天結果,這個時候進入森林,但凡有命活着出來的,收獲都不會太差。
同時競争也變得激烈了。
除了撈金爲生的冒險者,還有很多實力高超的強者出現在小鎮上。
真正稀有的草藥有價無市,一瓶九級藥劑可以讓一位法聖欠下承諾。
西萊大陸的各大勢力麾下都有一群藥劑師。高階藥劑師的數量,一定程度上決定了這個勢力的發展程度,然而單單有藥劑師是不夠的,煉藥總得有原材料。秋天一到,這些不同勢力的強者趕往大陸上寥寥幾個珍稀草藥的産地,互相争鬥,鬧得烏煙瘴氣。
這讓普通的冒險者對秋天這個發财的季節又愛又恨,他們在野外丢命的幾率大大增加,很多人一不小心就被争鬥波及,卷進去死得不明不白。
小鎮裏稍微好一點的旅店都住滿了,就算有錢,也買不到好吃的菜好喝的酒。金時季就是這樣,如果你身上沒有一枚高階職業徽章,隻能吃粗糙的食物,喝發酸的酒,睡在糟糕的大通鋪上。
這一夜,天空濃雲密布。
雷聲震耳欲聾,呼嘯的狂風把小鎮門口的旗杆吹折了。
樹木倒伏,門窗損壞,有家小旅店的房頂都被掀飛了,停留在小鎮上的冒險者紛紛咒罵這該死的天氣。
好不容易等到風聲轉小,住在那家旅店的倒黴家夥們,來到鎮上的冒險者公會避難。冒險者公會是由一棟石頭堆砌的建築,還有好幾重防禦魔法陣,非常堅固。
雨越下越大,街道變成了河流。
沒多久,地勢低的房子被淹沒,更多的人被迫離開旅館,在積水裏跋涉前進。因爲無處可去,他們也選擇來到冒險者公會裏避難。
這個夜晚顯然糟透了。
擠在公會大廳裏的人一肚子怨言,他們都是普通冒險者,住的地方差勁,沒有任何魔法防禦設施,忽然遭受狂風暴雨襲擊,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冒險者公會人手不足,這裏也沒有足夠的食物跟厚絨毯子,大家隻能自救。
用火系魔法烘幹衣服,從儲物戒指裏取出備用的衣服,嚼一點幹糧喝幾口酒暖暖胃,咒罵完了老天,就開始議論紛紛。
一個小旅店的老闆賭咒發誓他在這裏生活了二十年,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
人們根本不耐煩聽他的解釋,誰讓這些吝啬鬼不肯給房子加設防水防風的魔法陣呢,幾個魔紋也貴不到哪裏去!這等偷工減料的房子,收費還不便宜,大家都忍很久了!
小鎮每家店鋪基本都有背景,普通冒險者是不敢多惹的,如今他們占着道理,又人多勢衆,滿心怒火,怎麽肯輕易放過?
大廳裏吵吵嚷嚷,眼看就要打起來。
冒險者公會的人頭痛萬分,一邊勸阻,一邊還要派人去加固門窗給魔法陣填補足夠的魔力,忙得團團轉。
其中一個年輕人檢查完窗戶的魔紋後,發現工會裏的一位老人站在那裏發呆。
“庫薩大叔?”
“……啊,沒什麽。”老人轉過頭,滿是皺紋的臉上看不出表情,可是他的眼睛卻像是在黑暗裏發光。
年輕人一愣,眨了下眼睛再看,剛才那種奇異的感覺就消失了。
“這場雨來得太奇怪了。”老人喃喃自語。
“會不會是飓風那邊出了事?”年輕人憂愁地說,“聽說好幾年前,有個笨蛋偷了一頭九級海獸的幼崽,憤怒的海獸追了出來,要不是公會裏恰好有位法聖及時出手,沒準這個小鎮都要被吹飛了。”
老庫薩拿起桌邊的一個空碗,伸手出去接了小半碗的雨水,然後湊到嘴邊喝了一口。
“庫薩大叔,你這是做什麽?”年輕人驚訝地喊。
老人低頭看手裏的碗,聲音有些顫抖:“有很濃的魔力味道。”
“啊?”
年輕人十分茫然,他傻乎乎地拿過碗也喝了一口。
——就是雨水啊,水裏的魔力看不見摸不着,什麽味道都不可能有!
“你感覺到了嗎,很濃很濃的風元素!”老庫薩激動地說。
年輕人默默放下碗,外面這麽大風,有風元素豈不是很正常?
“沒錯,這是天穹海的水,這是因爲……”
老庫薩突然閉上了嘴,他像是清醒過來了,抄起碗把雨水倒了出去,一邊往裏走一邊說:“查理,你把這邊的符文都檢查一遍,我去看看裏面的屋頂。”
年輕人看着老庫薩的背影聳了聳肩,不明白這老頭爲什麽忽然瘋癫起來。
西萊大陸上識字念過書的人都知道雨水來自天穹海啊,這有什麽值得奇怪的嗎?他還是去跟别人讨論這場暴雨的成因吧!
老庫薩檢查完房頂後,左右看看無人,他直接繞到了側門。
推開門,風卷着冰冷的雨砸在臉上。
老庫薩用鬥篷罩住臉,隻露出一雙藍色的眼睛,他頭也不回地走到暴雨中,風在他身邊停息了,圍繞着他輕輕旋轉,同時阻擋了大部分雨水。
天地間挂起了厚厚的水簾,十步之外一片模糊,老庫薩身上的異狀也沒人能夠看清,隻有坐在窗邊的冒險者,依稀看到有個人沖進了雨中。
“誰啊,這麽大雨還出去挨淋?”
冒險者嘀咕了一句,再張望時已經看不到人影了。
老庫薩不停地擡頭看天,他一直跑到了小鎮外面,都沒有看見漆黑的夜空有什麽變化,暴風雨的勢頭也變小了。
老人停住腳步,他站在積水裏,神情恍惚。
——隻是巧合?不是天穹海的漩渦海流打開了?
“我本該想到的……沒有可能,已經過了這麽多年,不會有人從這條路出來……”
老庫薩慢慢轉過身,疲憊地往回走。
他步伐沉重,腰背深深地彎了下去,眼睛裏的神采一分一毫地消失了,他又變成了一個普通平凡的老人。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可能是半夜回到小鎮的冒險者,因爲被這場大雨耽擱了,直到看見雨勢變小才急急忙忙趕路。
老庫薩垂着頭,看見兩個穿着防水鱗皮鬥篷的人在自己身邊經過。
經曆了欣喜跟失望,老庫薩的心情跟這天空一樣黑暗,他根本不想思考也不想注意周圍的東西。直到那兩個人走出去很遠,老庫薩才意識到有什麽不對。
——他剛才隻聽到了一個人的腳步聲!
老庫薩猛然擡頭。
這時他們已經來到了小鎮門口,其中一個人擡頭一看,驚訝地念出聲。
“傻人鎮?”
“……”
老庫薩愣住那裏,他聽到那個人說話了,用得是很古老的一種語言,基本上除了曆史學者跟研究古老典籍的法師,已經沒有人會使用的語言。
還有,這個人居然不認識字?這裏明明是麥侖鎮!
對了!因爲西萊大陸古語裏“傻人”兩個字,跟現在的鎮名長得很像!
老庫薩看到前面兩個人準備走進小鎮,他腦袋一熱,扯開嗓子大聲喊:“等等!”
他沖到了這兩個人面前,他喘着氣,急切地想要從眼前的人身上證明什麽……證明那渺茫的希望。
其中一個人的臉孔隐藏在鬥篷裏,根本看不清,另外一個身高矮一些的人,有一雙黑色的眼睛,額頭上貼着幾縷濕漉漉的黑發頭發。
雖然老庫薩沒有在這張臉上找到他想看見的特征,但是黑色黑眼又讓他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老人哆嗦着,用不太熟練的古西萊語問:
“你們……你們看到天上有條船嗎?”
黑色瞳孔微微一縮,像是驚訝,沒有露出别的表情,他把警惕掩飾得很好,但老庫薩看得出來。
老人太興奮了,張口又問:“你是西格羅人?”
他沒有得到任何答案,老庫薩明顯焦急起來,他忽然搓了下手指,一道小型旋風出現在他面前,風卷着雨水形成了一個漏鬥狀的漩渦,一小片樹葉從高到低,沿着旋轉的水流緩緩降落,最終飄到了地面的積水上。
“風系法聖。”那個始終站在暗影裏的人低聲說。
老庫薩顧不得隐瞞自己身份,他連連點頭,用期盼的目光望向這兩個陌生人:“你們是這樣來到這裏的,對嗎?”
葛霖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不管是誰,被一位垂暮老人用這樣近似哀求的期待眼神看着,都會感到壓力。
“風族人?”
老庫薩把目光轉向了說話的伊羅卡,他正要點頭,忽然看到這個人伸手輕輕掀起鬥篷一角,露出了一張令人窒息的面容,以及一雙深邃的碧藍色眼睛。
仿佛清澈的海水,這色澤很美,就算找遍西萊大陸也找不到任何一種顔料可以描繪,這世上有很多部族都是藍色的眼睛,但他們都跟這種顔色不同。
風族人不一定有這樣的的碧藍色眼睛,但是有這樣的眼睛,就能證明風族血統。老庫薩自己就沒有,可他是風族人,已經被西萊大陸遺忘的風族。
“你是……你也是?”
老庫薩語無倫次,高興得幾乎要昏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