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霖覺得自己對伊羅卡的認識有很大偏差。
他對西格羅人的認識也有很多錯誤。
踏上一次生死未知的旅途之前,他靠着“神”的面子,總共獲得了一件武器,一雙舒适合腳的靴子,一雙加厚的毛皮手套,還有充作口糧的一摞土豆。
手裏的藤箱重量不斷增加,葛霖忍不住問伊羅卡有沒有魔法儲物器具,結果隻得到了這樣的回答——
“那種東西,如果不會魔法就無法使用。”
“我可以學!”
葛霖覺得儲物空間真的非常重要,居家旅行必備,怎麽能沒有?
伊羅卡沒有表情地說:“但我不會,整個西格羅人都沒有人會,你要向誰學?”
“……”
葛霖用手蓋住了臉,他的情緒化越發嚴重,這樣不行。
要冷靜、要清醒,不能向這個該死的異世旅途屈服!他想要回到地球,那個有美食有空調有網絡娛樂的故鄉,土豆番茄海蜥嘉弗艾什麽的統統夠了!
“好了,我們應該怎麽出發?”
葛霖提着沉重的藤箱,站在山谷旁邊的緩坡上,遠眺前方是茂密的森林,後方是一望無際的海面。
他們在西格羅人的目送下,向着海邊山崖走去。
這座孤崖迎海的那一面非常陡峭,呈現九十度的直角,像樹立在海灘後方的一扇屏風,總共延伸出去數百米,守衛着這片海岸。
魔影嘉弗艾很喜歡蹲在這裏看日出。
每次海蜥來襲之前,黑貓也是選擇這裏養精蓄銳,等待大戰來臨。
甚至……伊羅卡幻影出現的地方,也是這裏。
峭壁常年受海風跟海浪的侵襲,表面坑坑窪窪,最高處有兩個巨大的海蜥爪印,站在山崖下方擡頭望,人們很難克制心底冒出的恐懼。
海蜥,籠罩西格羅的陰影……
葛霖停住腳步,因爲小路盡頭站着一個年輕的女孩,穿了皮甲,背着弓箭,她身旁的灰狼看到伊羅卡靠近,頓時從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嗚咽聲,躲到女孩身後。
“翁維娜?”
女孩眼裏的遲疑,在看到伊羅卡時就消失了,她站得筆直,高聲說:“他們……不,是我想知道神戰的事,受人尊敬的‘旌旗者’,我們都想知道敵人是誰!”
“旌旗者?”葛霖疑惑,剛才他就聽到别人這麽稱呼戰神了。
“是一個古語,很早以前,始終獲得勝利沒有失敗的部落可以懸挂一面鑲嵌寶石的旗幟……現在估計沒有這樣的習慣了,一千七百六十二個名字之一。”伊羅卡解釋得漫不經心,轉頭又對翁維娜說,“敵人早就出現在我們眼前。”
翁維娜看到伊羅卡的視線投向遠方的海,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您是說……海蜥?”
伊羅卡從她身邊走過,葛霖跟着過去,他看到這個年輕女孩握緊了拳,腦袋垂下身體微微顫抖。
“……這是神做的?神降予了西格羅災難?他們爲什麽要這樣?”
葛霖有些不忍,他很想安慰這個女孩,但他知道自己什麽也做不了,隻能保持沉默,看着腳邊的泥土依稀有淚珠砸落。
狼騎士隊長艾蒙及時趕了過來,示意同伴帶着翁維娜離開。
葛霖走了很遠一段路,還能聽到他們安慰翁維娜的聲音。
“你在擔心我?”伊羅卡忽然問。
葛霖:……
這位真的不是神嗎?他總感覺戰神掌控人心的能力一流,仿佛有讀心術。
“勉強算是吧。”葛霖索性承認了,他深深皺眉,壓低了聲音說,“海蜥背後的那些神,他們是對破壞西格羅有興趣,還是想要針對你呢?”
這口黑鍋,真的可以直接扣到戰神頭上。
葛霖能想到的事情,西格羅人當然也可以。
“所以你擔心他們怨恨我,覺得我是災難的源頭?”伊羅卡微微一笑,葛霖急忙移開了目光,前者的笑意更深了。
戰神從容地說:“他們确實對我有意見,我看得出來。”
“啊?”
“一個合格的主人,不應該把嘉弗艾丢下不管。”
葛霖頓時無力:“我不是說貓……”
“我對嘉弗艾有生命責任,也隻對它有。”伊羅卡打斷了葛霖的話,意味深長地說,“明白我的意思嗎?我是西格羅人,他們也是西格羅人。”
葛霖沉默了。
西格羅人的傳統概念,他确實知道。父母對子女,子女對父母,自己對夥伴……這是生命責任,除此之外,不存在必須承擔的他人生死。
伊羅卡收斂了笑容,神情冷淡地說:“保護嘉弗艾,這是我的責任,如果它遭遇了不幸,不管什麽原因造成的,這都是我的錯,我必須承擔,這跟保護西格羅是意義完全不同的兩件事。所有守衛故土的人,都是因爲深愛自己的故鄉,愛沒有枷鎖,隻需要盡力。在西格羅,隻有不盡力的人要被唾棄,從沒有過因爲太愛這裏,所以要爲招來災禍負責的事。”
葛霖愣了好一陣,才艱難地說:“可你是神,人總會……”
“人總會幻想别人爲自己遮風擋雨,人總會給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找一個借口……我跟那個女孩一樣年紀的時候也會彷徨,隻是當借口找完,悲傷結束後,就會發現這些無濟于事。放心吧,每個西格羅人都要這樣走過來,活着就是成長。”
葛霖張了張口,卻沒能發出聲音,他感到了窘迫。雖然他不是那種怨天尤地的人,但他對那些過往,始終難以釋懷。
活着就是成長嗎?
葛霖苦笑,那他見過的許多人,每年一歲都是白長的。
“你熱愛你的故鄉,願意爲它而死嗎?”
“是的。”
葛霖試着想了下祖國被戰火波及的景象。
雖然有很多的不如意,沒有親情,可他還有朋友,生活并不是完全的灰色,在他二十多年的生命裏,仍有愉快的記憶存在。
“其實,我們每個人愛的都不是這片土地,而是想要守護自己的生活方式。”伊羅卡凝視着葛霖說。“土地本身沒有什麽重要的,文明、思想還有很多很多……留住自己的快樂,把它傳遞下去,直到自己死亡,直到人類滅絕,你同意嗎?”
葛霖重重點頭。
“很好,我不喜歡跟不能理解西格羅的人同行。”伊羅卡說完,徑自繞過了峭壁側面的山坡,他似乎碰到了什麽機關,一道寬約兩米的石門緩緩開啓。
西格羅人在遠處圍觀,發現這裏有玄機,他們也很驚訝。
“咳咳!”葛霖一邊避讓成塊掉落的灰塵,一邊捂住了口鼻。
洞穴不深,裏面空空蕩蕩。
“這裏有傳送陣?”
葛霖希望這是傳送陣,因爲他真的不想穿過森林翻越雪山,西格羅有多麽封閉,伊德早就科普了一百遍。
“很遺憾,西格羅無法使用魔法傳送陣。”伊羅卡毫不留情地打碎了葛霖的幻想,他彎下腰,從牆角拖出了一個落滿灰塵,跟石頭沒什麽區别的箱子。
“這是?”
“挑一個。”伊羅卡擡手示意。
葛霖震驚地望着這口箱子裏的東西。
……全部是透明的瓶子,裏面裝有精巧絕倫的帆船。
地球上有這種工藝品,名叫瓶中船。它們一般都是瓶肚大,瓶口小,裏面的木船栩栩如生,風帆船舵甲闆船艙一應俱全,完全是按比例縮小的模型。
然而那些隻是工藝品,眼前的瓶子就說不準了。
從普通的三桅帆船,到漆黑狹長的梭形船,還有堅硬得仿佛椰子殼的怪船,各種各樣的造型,簡直是西萊大陸不同文明的展示。
除了船,還有一些瓶子裏裝的是馬車。
兩輪的戰車、挂着馬燈的廂式四輪馬車、精巧漂亮的圓形馬車……除了車轅前面沒有馬,一切都完美得像是立刻可以使用,車輛的金屬橫欄甚至隔着瓶身反射着光亮。
“難道這些都是真的?你說西格羅沒有人能使用魔法,不能開啓儲物空間?”葛霖感覺到自己被愚弄了。
“我可以把封好的瓶子帶回西格羅。”伊羅卡拿起一個瓶中馬車,随意地颠了颠,然後手掌覆蓋住瓶口,輕描淡寫地說,“想用時直接捏碎。”
“……”
暴力狂!
葛霖木然轉過頭,打量箱子裏的瓶中船。
“我們有足夠的水手嗎?”
“沒有,需要乘船離開的人,隻有你跟我。”
“什麽?”葛霖急切地說,“我不會……我根本沒有出過海,什麽都不會!”
碧藍色眼睛裏沒有任何情緒,它們的主人從容淡定地說:“不需要你會。”
伊羅卡看到葛霖确實不懂怎麽挑選,他伸手拿出了一個裝有黑色梭形船的瓶子,重新合上箱蓋,轉身向石洞外走去。
“從前西格羅是沒有海蜥的,也沒有現在這樣封閉,每隔十年,都會有船從海上來到西格羅,他們是流赫人。”
葛霖下意識地把這個名字在腦中翻譯了一遍。
流赫,這是風的意思。
“風族是西萊大陸的流浪民族,也是最出色的航海者,他們一生都漂泊在海上。西格羅人想要離開這裏,都喜歡搭乘他們的船。曾經西格羅也有許多船隻,人們也會去海域裏捕魚……嘉弗艾告訴我,風族已經有七百年沒有出現過了,西格羅人失去了朋友,也遺忘了怎樣才能征服驚濤駭浪。”
葛霖跑出石洞,眼前一陣煙塵翻滾,他急忙轉頭蓋住臉。
呃,毛絨絨的,黑色的牆。
大貓在洞口順利堵住了主人,還有陪主人出門的玩具附贈品。
伊羅卡站在巨貓面前,伸手去摸嘉弗艾的臉。
就算他整條手臂都陷入毛發,也不可能碰到底,不過沒事,力量可以解決大多數問題,無形氣流凝聚成的巨掌,沿着大貓的腦袋一直滑到脖子下面。
“咪~~~”
嘉弗艾巨型狀态時的撒嬌,沖擊力指數極高,葛霖牙酸腳軟身體打晃。
“乖,你要留下來看家。”伊羅卡堅定地拒絕了大貓撒嬌。
嘉弗艾身體一抖,四肢朝天,開始原地打滾。
葛霖看到巨大的陰影當頭罩下,他無處躲避,忽然腰上一緊,耳旁一陣劇烈的風聲。
再睜開眼時,他已經遠離了“事故發生點”,站在了靠近海岸的一塊礁石上,嘉弗艾從海灘這頭滾到了那頭,白沙飛騰,煙塵滾滾,這是把白海灘整個壓平了一遍。
站在山坡上旁觀的西格羅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