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不用疑慮!”張良也覺察到扶蘇眼中猜疑之意,伸手摘去趙青發間一根青草,在手中撚了一撚,看着營外一望無際的草場緩緩道:“夏末淳維北遷至此,留下這匈奴一脈,算來已有千餘年,白羊樓煩二部,又是匈奴除王庭之外最爲勇悍部落,占據大河以南,乃是天下草場最爲肥沃之地,代代繁衍生息于此,與中原諸國也多有交戰,互有勝敗,自秦軍東出函谷,一統六國以來,也有數十年間無暇顧及此地,這兩部落既得天時,又得地利,兼有人和,無論人丁生息,牛馬繁衍,都盛極一時,号稱白羊突騎,樓煩善射,兩部精兵不下數萬,足以睥睨中原以北,這才隐然能同匈奴王庭分庭抗禮,也成了秦國邊境之憂,此次蒙恬舉兵而來之初,白羊樓煩二王,未必将秦國大軍放在心上,不想飛雁灘一戰,兩部精銳全數被殲,元氣大傷,二王心生懼意,就此不敢再戰也是有的!”
扶蘇一面走,一面從地上撿起一塊土塊來,又遠遠扔了出去,苦笑一聲道:“張公子說的有些道理,可如今蒙恬一而再,再而三進軍受阻,據報這二王部下都是拼死力戰,如此作爲,可像是不敢再戰的麽?”
“殿下如何想不通這其中道理?”張良斜睨扶蘇一眼,停住腳步道:“所謂不敢戰,乃是畏懼秦軍勢大,又失了精銳,挫了銳氣,難于争鋒,可大河在北,二王眼見退無可退,就算是要渡河北遁,這兩部牧民牛馬,不下十餘萬人,也非要月餘不可,此時乃是不可不戰,戰則部衆得以渡河北遁,不戰則盡數爲蒙恬所擒,若殿下處在二王地位,又該當如何?難道将所有部衆盡數拱手送人麽?”
“當然不成!此乃部落生死存亡之事,必要盡死一戰方可!”扶蘇還未答話,趙青已是搶過話頭,昂然答了一句,扶蘇看了一眼頗有幾分英姿的妹子,神色遲疑道:“如此說來,這二王部下,背河死戰,豈不是兵法所雲置之死地而後生?”
“殿下既知此一句,必也是讀過孫武兵法了!”張良眼望藍天上一朵朵白雲飄過,口氣幽幽道:“豈不聞兵法之用,在于臨敵應變,因敵施爲,若是拘泥不化,則敗像立生,蒙恬豈能不明白這其中道理?我聽說蒙恬乃是數度被阻,既非戰敗,也非遲疑不進,依我所料,乃是互有進退,膠着不舍,如此以來,二王所部連日征戰,不得休憩,馬乏兵疲,至多不過是讓部落辎重渡河而已,時日一久,銳氣漸挫,如此筋疲力盡之軍,如何還能置之死地而後生?若是蒙恬盡力猛攻,未必不能将二王所部滅于大河之南,可如此一來,秦軍必也傷亡慘重,須知蒙恬領命征伐匈奴,非是要止兵大河以南,将來渡河向北,進了匈奴王庭所轄之地,匈奴若起大軍壓至,蒙恬以殘破之勝軍,如何抵擋匈奴王庭骁騎?一旦敗退,隻怕便是一潰千裏,到時候便是想保守大河以南,也力有不及!”
“嗯,看來我還是枉讀兵書了!”扶蘇沉思片刻,已是想到其中關竅,也知道自己雖讀了兵書,可要在這戰陣上運用起來,比蒙恬還有些不如,比張良更是不可同日而語,蒙恬如今一再受阻,白羊樓煩二王何嘗不是拼死抵敵?等到上郡狄道兩路生力軍趕至,就算這二王置之死地而後生,也不過是如人之将死,奄奄一息之際,拼力一搏罷了!想通這個道理,臉上不由冷笑道:“想不到這白羊樓煩二部,精銳喪盡,一敗再敗,到了此時竟然還能與蒙恬一戰!我到底還是有些小瞧這些匈奴人了!”
“長平之戰,趙國四十萬精銳喪與武安君白起之手,可謂是國中爲之一空!”張良搖了搖頭,淺淺一笑道:“栗腹以爲趙國精壯皆死,正是燕國滅趙良機,舉四十萬衆伐趙,不料被老将廉頗率八萬軍斬殺于陣前,長驅五百餘裏,直入燕境,圍逼燕都,逼得燕王割地求和!如今白羊樓煩二王雖是折損五萬精銳,不過是當年趙國長平之敗,二部定然還有餘軍不少,若在盡數征發部落精壯上陣,軍力着實不可小觑,再有良将領兵,蒙恬輕兵冒進,豈能不懼栗腹之敗?”
“這麽說來,蒙恬也是謹慎進取了!”扶蘇至此已然洞曉張良話中意思,十餘日來積在心中郁氣一散而盡,長出一口氣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在營中靜候,等待蒙恬合圍二王,再前去赴戰!”趙青也是一臉喜色道:“良哥早就說了,蒙将軍持重而進,雖有小挫,絕無大敗,隻是不曾跟你說罷了!”
“張公子既然早已洞悉這其中道理,何不早告訴與我,也省的我擔憂這許多日子!”扶蘇聽趙青此話,多少也有幾分埋怨之意,張良拱手一禮道:“還請公子見諒,如此軍機大事,在下也不敢随便妄言,再者隻憑幾日軍報,在下也不敢輕易料定,直至今日,大軍仍是受阻,并未有敗報傳至,在下才敢如此猜測一番!”
“你如何知道并無敗報傳至?”扶蘇也是有些詫異,前些日子軍報趙青也曾看過,告知張良也不爲過,可近兩日以來,連趙青也未曾去過監軍大帳,如何便知軍報上詳情?
“這也不難!”張良打量一番扶蘇笑道:“若是蒙将軍有捷報傳到,公子定然會命全軍準備進發,若是有敗報傳到,公子必然命全軍備戰,今日公子隻同曾大哥二人前來,雖有幾分憂慮,可神色之間并無焦急之色,又要在營中閑行散心,足見蒙恬大軍仍與二王所部處在膠着之中,乃是不勝不敗之象!”
“哈哈哈,好一個張良!”扶蘇聞言仰天大笑,回頭向着曾堃道:“幸虧張公子不曾領兵爲将,不然世間還有何人堪是敵手?”曾堃也微微笑道:“若論領兵作戰,張公子或許能有當年武安君之能,可若論敵手麽……當前便有一人,能讓張公子甘心服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