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無生氣,那不是成了死人了麽?此乃道也!”那人瞧着張良呵呵一笑,卻是在張良對面席地而坐,眼睛霎了一霎道:“你須知大這道周流而生萬物,萬物雖各不同,卻也依道循理,是以鳥憑翼而翔天,魚有鱗而善水,就是你這身上功夫,不也在這大道之中麽?”
張良方才見他眼睛一霎,心底已是覺得奇怪,在聽他這話意,似乎又轉回那書中那四句上面去,再想想此人跟四老相熟,連忙整容改色,坐地一揖道:“還請先生指教!何謂如鳥有翼,若魚在淵?”
“先生二字不敢當!”那人搖頭一笑,看着張良也是頗爲贊許道:“鳥憑翼淩風,則無所不至,魚以鱗入水水,雖驚濤駭浪猶自恬然,此乃魚鳥天生的長處,自當以此長處,憑形借勢,無往不利,若是鳥舍翼而如水,魚舍水而上岸,則是自尋死路之法,以你身上功夫而論,這氣行諸脈,則如鳥之翼,魚之鱗,可你這般枯坐行氣,終究是鳥不飛,魚不遊,空有鱗翼而不知其用,無形可借,無勢可憑,豈不是有些寸步難行麽?若鼓翼臨風,聚鱗入水,得其形勢!還怕這内息不繼麽?”
“可這風從何來?水又從何來?”張良雖覺心中略有幾分明白,卻又不甚了然,凝思片刻,又開口問到。那人呵呵大笑,指着張良道:“看你也是有些悟性之人,怎地有時也如此癡呆?這周流六虛一式中,陰陽内外形神六字,陰陽無常,内外無定,形神無别,豈不說的明白麽?其中這陰陽二字,乃是大道周流之始,還用我多說麽?”
“内外無定……形神無别……”張良被此人點了這一句,心裏似乎閃過一絲亮光,這六字他自也琢磨許久,也是跟自己身上内息相互對照,那陰陽無常,多少已有些明白,内息所行脈絡不同,穴位各異,陰陽時常變換,但這内外無定多少便有些參悟不透,似是是說氣行與内跟這氣行于外并無定式,可如何才能氣行于外?至于這形神無别也是大略猜出幾分,好似說形神相融,互爲表裏,但形神如何相融,卻是始終不知!
“我知了!”張良沉思良久,忽的擡頭呵呵一笑,略帶慚愧道:“看來到底是我修爲太淺,将這陰陽當做水火,卻忘了水火也不過是陰陽之象,卻非陰陽之本,内外亦有陰陽之分,形神自是陰陽之别,陰陽不融,則大道不成,從來隻知枯坐行氣,徒練招式,卻不知這兩者也是陰陽之道,如鳥有翼而不知憑風之勁,魚有鱗而不知借水之流,蠢!蠢!蠢!當真蠢得緊!可再請教先生一句,那此心不動,月自在天又是何意?”
“當真是蠢!”那人嘴角一咧,輕笑一聲道:“道家武功,以從容自在爲根本,從容之道,在于心止,心止則忘我。自在之道,在于氣靜,氣靜則無欲,是以雲雖遮天,心知月明,此心豈能爲亂雲所動?自在從容,則氣融萬物,是以坐于樹下則如木,站于石旁則性堅,你道那四句之中,便無陰陽之分麽?你從來都是用克制功夫,一味屏息凝氣,收斂心神,豈不知恰恰偏了大道,莊子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這至、神、聖三字,卻不盡在從容自在之中麽?”
“我明白了……明白了……”張良至此心中一片豁然,這四句所說,其實便是一個道字,所謂一陰一陽謂之道,而陰陽卻又無所不在,并無定勢,自己卻是有些走了歧途,将這陰陽二字全然分開,陰陽一定,卻是失了大道,這周流六虛一式,實則便是說這道無恒定,上下前後左右内外形神,無不有陰陽之分,又無一是陰陽定勢,自己心念執着,偏執一理,自然難有那般從容自在!更何況自己将這内息同招式截然分開,哪裏還會有進境?此念一通,那周流六虛招式便一一在腦中閃現,也是慢慢站起身來,氣随意動,形随氣發,手中招式緩緩而發,果然原本一絲難提的内息從膻中氣海泊然而出,依着招式變換,周流百穴,恰到這一式将完,真氣也将及流轉一個周天!
“呵呵呵,你過了這一關,可謂有成!可謂有成!不過這門功夫從此之後,隻能憑你自己悟性,再無可指點之處,能有多大本事,就看你自己造化咯!”那人見張良到底悟透,也是鼓掌大笑,隻是他那孩童形狀,在這月光下看起來未免有些怪異。
張良被他指點許久,得悟玄機,心中也是感激非常,見他說往後再無可指點之處,先是一愣,續後略想一想那九鼎道要經上文字,便已明白,這門功夫入門之處,自己都已全然知曉,可謂是大道在心,從此隻看自己能從這經書上悟出多少東西,若是盡數要人指點,尉僚當日也不用以書相送!隻是自己至此還不知此人姓名,便恭恭敬敬一禮道:“有此指點,足夠受用終生,張良已是感激不盡,隻不知先生尊姓大名,還請不吝賜告!”
“哎!我說過了,先生二字不敢當,不敢當!”那人見張良忽然這般恭敬,卻是連連擺手,滿臉嬉笑道:“不過這姓名麽……你可聽過秦國優旃?那便是我了!”
“優旃?你便是始皇帝駕前哪位……哪位……”張良聞言也是大驚,優旃這個名字他自是聽過,乃是始皇帝宮中極有名的倡優,莫說是在秦國,便是在當年關東六國,也有幾分名望,一時驚訝之下,那倡優二字幾乎說出口來,優旃卻是笑道:“看來我這倡優之名,張公子也是有所耳聞了!”
“不敢,不敢!難怪先生如此精通大道!”張良見他毫無見怪之意,也明白自己雖未說出口,人家隻怕也聽出意思來了,可他對此人絕無半點輕視之意,優旃雖爲倡優,卻是有名的善爲笑言反語,切合大道,傳聞當年在秦宮中,宮禁陛盾郎不得入大殿守衛,時逢大雨,這些衛士都是人人濕透,隻因始皇帝爲人苛察,因此百官無人敢谏,優旃有意讓始皇帝知曉此事,便跟衛士密約,等到自己在大殿上高呼之時,即刻回應,等到始皇帝同百官都是酒酣之時,優旃借機大聲呼叫陛盾郎,待衆衛士應聲,優旃便大笑道:“你們這些衛士雖然身材長大,卻要受淋雨之苦,我雖矮小,卻安然享樂!”始皇帝聽在耳中,從此便命陛盾郎輪流更替,免了這些衛士終日站立之苦!又始皇帝當年還未一統六國之時,曾想擴建鹿苑離宮,東達函谷關,西至陳倉,幾占關中一半之地,百官均知此事不可爲,懼于始皇帝威嚴,都是有些不敢盡言,隻優旃歡呼雀躍道:“皇帝此舉甚好,如此廣大苑囿,須得多養禽獸在其中,若是關東諸國敢來進犯,便叫苑中麋鹿撞死他們!”始皇帝聞言也是大笑而悟,就此再不複提起此事。這兩事在關東六國流傳甚廣,因此優旃雖爲倡優,多有人視其爲古之淳于髡、優孟之流,張良也是聞名已久,不想今日在此見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