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客人,多謝客人!”掌櫃見張良出手如此闊綽,竟然以金子付賬,這等氣魄,就是這下邳城中那幾家富戶也不多見,立時滿面堆笑,伸手接過來道:“叫公子破費了,其實那王牛兒從來都是在街市上滿口胡沁,大家不過是跟着聽個熱鬧……聽個熱鬧……這下走了也好,免得打擾公子清靜!”張良見這掌櫃的前倨後恭,也是擺擺手,掌櫃的甚是機靈,将那點金子緊緊攥在手裏,再不說話,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這位朋友肯賞臉過來同飲一杯麽?”張良見掌櫃退去,卻是向着方才說話之人叫了一聲,那人倒也不客氣,應聲過來,掌櫃的連忙多加了兩個小菜,添了一副杯筷,一語不發,張良直等掌櫃的鋪排定了,這才對着那人一拱手道:“在下……在下宋大倌兒,不知朋友尊姓大名?”
“在下曾坤!巴蜀人氏!承蒙公子厚待,先敬公子一杯!”這曾坤倒是毫不客氣,坐過來便端起面前酒杯一飲而盡,張良見他如此爽快,也是陪飲一杯,這才有些若無其事道:“市井之人多喜虛妄之言,我看這位曾朋友也是聽不下去方才哪位王牛兒的話,這世間哪裏有人能提百來斤的兵器,還能行走如飛的!”這一句張良其實是有些明知故問,畢竟那同自己一起謀刺始皇帝鐵椎壯漢,手上兩柄鐵椎都逾百斤,提在手上也是行走如常。他這一問不過是要看看這曾坤到底是甚麽底細!
“孟子曰,挾泰山以超北海,語人曰,我不能!是誠不能也!”曾坤臉上一笑,端着酒杯,雙目瞧着張良,一臉笑容頗有幾分怪異道:“孟子老先生說的實在,挾泰山以超北海這等事情,非常人所能,不過身帶百斤之物,飛檐走壁,甚或是涉江過河,如履平地,這世間倒也有人視爲平常之事!公子難道不曾見過麽?”
“想不到這位曾朋友還是飽學之士!連孟子之話都随口而出!”張良聽這曾坤之話,也是心中微覺詫異,自己方才自報家門,說自己叫做宋大倌兒,這乃是尋常百姓之名,此人卻是一口一個公子,這話中意思,似乎也是暗示自己曾見過這般能人異士,看來十有這人便是那項伯所說的封喉箭,臉上也是一笑道:“我看曾朋友所背,似乎乃是一張硬弓,怎地隻有弓沒有箭?難不成那一隻箭已然用了麽?”
“哈哈哈,公子果真瞧的仔細!”曾坤也不掩飾,伸手将自己身上所背那張弓取了下來,拉開布袋,裏面果然是一張硬弓,放在桌上似乎分外沉重,弓柄上雕花刻縷,甚是精美,另有一隻狼牙利箭跟弓弦一般長,因此連弓帶箭放在一起,張良伸手去拿那隻箭時,手腕卻是往下一沉,這弓有些份量,他自是看的出來,不想這隻箭也必尋常箭支沉重許多,拿在手中,才知這箭乃是金鐵之物而成,除了箭尾翎毛之外,整隻箭并無打造之象,倒像是用一塊渾鐵一點一點切削而成的!
“這般硬弓重箭,想來這位曾朋友兩臂若沒有些力量,隻怕這隻箭難以應弦而發,穿人咽喉了?”張良心中再不懷疑,尋常弓手何必用這等重箭?此人決然便是那封喉箭,曾坤倒是笑了笑,将那支箭拿在手中上下打量一番道:“所謂力貫兩臂,箭勁自生,不過尋常弓手所用的都是蠻力,因此終難開異等硬弓,這支箭雖是重了些許,修爲到了,也不過是随手而發!”
“修爲?”張良聽他說出這兩個字來,眼光一跳,自己初聽這兩個字時,乃是那河邊一男一女口中所發,這些人乃是秦國宮中高手,雖是兩次救了自己性命,卻猶如陰魂不散一般跟着自己,隻說到了下邳便能将這些人甩脫,哪知那甚麽趙景、秦不周确實不曾跟來,卻不想人家另有人随自己而來,當下面色一冷道:“敢問曾朋友,如今正是暑熱之時,近來何以風向不定,吹的人心中煩亂!”
“哈哈哈,亂由心生!”曾坤卻是毫不驚奇張良這語藏深意的一問,将那弓箭盡數收進布袋,一拽繩頭,收攏袋口,看着張良笑道:“非但亂由心生,這風也由心生,若無雷霆之震,雲霧之合,這風又從何而來?公子請自思量,這風卻不是從公子心中所起麽?”
“好一個雷霆之震,雲霧之合!”張良聽的也是有些微微心驚,這人之話雖是有些虛無缥缈,但這其中意思,似乎便是說自己如今這境況,多少也是自己招緻,所謂雷霆之震,豈不是說自己在博浪沙那一椎之力?說到底,這些人都是因爲自己要謀刺始皇帝,這才緊跟自己不放,隻是想不通這些人既然知道自己是當日那主謀之人,何以數次救自己性命?甚或暗地裏還保護自己?
“公子慢坐,在下還有事情,先行告辭了!”曾坤見張良一臉深思之意,也是詭異一笑,起身一禮,張良也是茫然回了一禮,現下既知此人身份,自然是留也不是,問也不是,隻是呆呆看着曾坤施施然而去,将及走到門口之時,曾坤忽然回頭道:“方才還有一句話沒跟公子說完,那挾泰山以超北海之時,自是人所難能,不過孟子老先生還有一句,爲長者折枝,語人曰,我不能,是不願爲,非不能也,将來若是有長者請公子折枝,還請記得孟子老先生這一句,莫要做這等‘不願爲’之事!”
“不願爲?”張良聽的卻有幾分奇怪,孟子這一句他自然也聽過,乃是那“挾泰山以超北海”的下一句,所謂“爲長者折枝”其實乃是說替老人揉揉腿腳,孟子此意,乃是說這等“挾泰山以超北海”之事,常人說我做不到,那是當真做不到,可若是爲老人揉揉腿腳之事,常人若說,我做不到,并非是做不到,乃是不願意去做罷了,這兩句話中意思,張良豈能不通曉,可這曾坤這時跟自己說這“不願爲”卻是甚麽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