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榮被關在自己的書房裏。
輾轉難眠。
書房裏沒有床,隻有一張短榻,睡着并不舒服。何況趙明榮心中還思緒萬千,實在平靜不下來。
他第一次見大哥發那麽大的火。
趙明榮是家中幼子,父親去世早,他幾乎不記得父親的長相,從小到大,管教他的都是大哥趙明軒。
大哥爲人嚴謹,不苟言笑,但對兩個弟弟向來是寬厚的。
但這一次,他絲毫不懷疑,他若是再堅持要娶玉版,大哥真的會直接打斷他的腿。
趙明榮是真的喜歡玉版,但也不得不承認,大哥的教訓一點也沒錯。像玉版那樣的名妓,如果真的成了趙家的三少奶奶,隻怕整個趙家以後都要淪爲笑柄。
不是她不好,而是這就是一個看出身看門第的世界。
所以話到嘴邊,趙明榮又咽了回去,默默地服了軟,被關在這裏反省。
但夜深人靜,他孤伶伶地躺在這裏,卻又覺得對不起玉版。
他答應過她的,卻再次失信了……
他想起玉版頸間的勒痕,便滿心愧疚難安,但又沒有跟大哥對抗的勇氣,隻能在這裏唉聲歎氣輾轉反側。
門口傳來腳步聲。
然後趙明榮聽到大哥的聲音道:“開門。”
守門的小厮應了聲,跟着就是開門的聲音。
趙明榮連忙翻身坐起。
趙明軒推門進來,掃了他一眼,“你還沒睡?正好。”
趙明榮起身行禮:“大哥。”
趙明軒在書桌邊坐下來,并沒說話,隻靜靜看着這個弟弟。
他剛從百花樓回來,直接就先來了關趙明榮的書房,但這時卻不知到底是想再教訓他一番,還是問他那賤妓脖子上的傷痕到底是怎麽回事。
趙明榮被他看得後背發毛,顫顫地問:“大哥這麽晚來找我,可還有什麽訓示?”
趙明軒定了定神,才道:“我今晚去了百花樓。”
“啊?”趙明榮一驚,以大哥的脾氣,隻怕是誤會他要娶玉版的事是她勾引挑唆的,慌忙道,“大哥去見了玉版?其實不關她事,隻是我一廂情願……”
以那女人今晚的态度看來,倒的确是趙明榮一廂情願。趙明軒冷哼了一聲,越發覺得那個女人不識擡舉。
這種心态很奇怪。
他本來是一心想去興師問罪的,想叫那賤妓死了心不要繼續糾纏,臨了發現人家根本就沒把他們姓趙的當回事,卻又不平衡起來。
沒見她之前,趙明軒還想若是弟弟真喜歡,就贖了她回來做妾也無所謂,但這時卻改了主意。
不要說他碰了那女人,就算沒碰,看趙明榮這麽在乎她,明明白天還怕得要死,這時卻又忍不住要替她說話,要擡回來遲早也是個禍害。
他哼了一聲,從袖中拿出那個荷包,甩在趙明榮身上。
趙明榮手忙腳亂地接下來。
“這……這是……”看清了那個荷包,趙明榮就不由雙眼一亮,“玉版托大哥帶給我的?”
“做什麽夢呢?是那個賤人送給我的。”趙明軒嗤笑一聲,“早跟你說過,那種樓子裏的賤人,眼裏隻有錢财權勢,一聽我的身份就粘上來了,可一絲猶豫都沒有。”
趙明榮蓦地擡起眼來看着大哥,捧着荷包的手微微發抖,聲音艱澀:“大哥……你……”
“算你眼光不錯,那女人功夫還行。”原本隻是想刺激弟弟讓他死心,但這麽說着,趙明軒發現自己竟然真的在回味,感覺的确不錯。
趙明榮自然也看出來了,捏緊了手裏的荷包,咬了牙。
“但是,總歸也就是個玩意兒,你也别太當真,偶爾去消個火,倒也無所謂。”趙明軒說完了這句,就站了起來,撣了撣似乎還沾着玉版的體香的袍子,施施然走了。
***
趙明榮抓着那個荷包,就更加睡不着了。好不容易捱到天亮,直接就去了百花樓。
這個時候百花樓當然還沒開門。
但趙明榮如今身份不同,龜公護院們也不敢認真攔她,到底讓他一路闖進了玉版的小樓。
紀小朵還沒起床。
她實在是被折騰得狠了,從趙明軒走後就沒動過。
趙明榮一上樓,首先看到的是碎了一地的衣服,然後被子一掀,就看到了玉版那一身狼藉。
烏鴉鴉的青絲淩亂地在她身下鋪開,玲珑有緻的如玉胴體布滿紅紅紫紫的淤痕,襯着雪青色的被褥,看起來狼狽不堪可憐兮兮,卻又有種異樣的香豔。
趙明榮氣得發抖。
她竟然……
他對她向來都小意溫存柔情款款,何曾像這樣狂暴肆虐過?
可就這樣,她竟然還把貼身的荷包送給了大哥!
趙明榮咬緊了牙,一耳光甩在紀小朵臉上,又将那個荷包甩在她身上,咬牙罵道:“賤人!”
在被子被掀起來的時候,紀小朵就醒了,隻是還有點迷糊,但還沒等她搞清楚狀況,就挨了一耳光。
這下子才真的完全清醒過來。
紀小朵捂着自己的臉,看着那個荷包,心中已大緻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這個趙明軒果然夠狠夠絕。
紀小朵坐起來,拉過被子稍微遮擋了一下,然後才向趙明榮笑了笑,“趙三公子,早啊。”
趙明榮伸手指着她,指尖都有點發顫,“你竟然還有臉笑?”
“不然呢?”紀小朵道,“歡場中人,可不就得笑臉迎客麽?”
“你——”趙明榮胸口起伏,好不容易才平了平氣,“你知不知道他是我大哥?”
“知道,但那又有什麽關系?”紀小朵淡淡一笑,“不是你大哥,也會是别人,反正總要有别的客人,我爲什麽不挑最好那個?”
“你——”趙明榮再次氣得發抖,“你置我于何地?”
紀小朵笑出聲來,“呵呵,置你于何地?趙三公子你是我什麽人呢?”
趙明榮蓦地愣住,一身氣焰頓時就消了下去。
他跟玉版約好私奔,他失了約。
他跟玉版說好要娶她的,結果又一去不返。
他算是她什麽人呢?
“我是賤,不要臉,但我可不就是做這一行的麽?”紀小朵裹着被子從床上下來,随意找了件衣服披上,一面回頭又向趙明榮笑了笑,“趙三公子也不過就是光顧過我的一個恩客而已,就别擺這種捉奸的姿态了。徒增笑談。”
趙明榮看着紀小朵,滿臉的不敢置信,“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我以前啊……”紀小朵拖長了聲音,然後又輕輕一笑,“真的很天真呢。以爲柔情蜜意籠絡住哪個傻子,就能跳出這個泥潭,堂堂正正享受榮華富貴。到頭來,不過是場夢。你能哄人,人家自然也能哄你,無非都是逢場作戲而已。”
“不,不是這樣的,你說謊。”趙明榮叫道。
紀小朵再次笑出聲,“你看,這個地方就是這麽奇怪。每天都充滿了謊言,到你說真話的時候,卻沒有人相信了。”
趙明榮還是不信,“如果你真的隻是利用我的話,又怎麽會說出來?”
“當然是因爲你已經沒用了啊。”紀小朵走到他面前,反而輕輕勾起他的下巴,咂咂嘴,“我曾經真的很看好你。如果上次真的能一起走掉,說不定我真的會死心塌地跟你一輩子。畢竟你這麽年輕英俊,又溫柔體貼。可惜……死過一次我才意識到自己錯了。你這樣的人,是不可能把我從這個火坑裏救出去的。我需要找一個更強大的恩主才行。看在你以往真的對我很好的份上,我才跟你說實話的。你也醒醒吧,這種地方,真的沒有什麽真情,隻有肉和欲,權與利。”
趙明榮一臉受傷地甩開她的手,雙眼通紅地看着她,卻咬緊了牙什麽都沒有說出來,轉身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又跑了出去。
紀小朵甩甩被他打痛的手,看向窗口,“這樣你滿意了嗎?趙大公子?”
趙明軒果然從窗口翻了進來,有點意外:“你怎麽知道我在?”
紀小朵哼了一聲,“你能把那個荷包給他,又怎麽能不跟來看看結果?”
“算你識相。”趙明軒過去捏住她的下巴,看了看她臉上的掌印。“打得還挺重。”
“記得賠我湯藥費。”紀小朵躲開他的手,“順便,如果能把我給你弟用來私奔的錢都還給我就最好了。”
“好。”對于錢财,趙明軒一向很大方,一口就答應下來。但頓了頓,到底還是問了句,“你剛剛說的是真的?”
紀小朵嗤笑了一聲,道:“老話說得好,假做真時真亦假,真做假時假還真。你當是真就是真,你當是假就是假,何必太較真?”
趙明軒自己也覺得自己着相了,何必把一個賤妓的話當真?
無非就是一個玩意兒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