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溫州的一個晚上,姚明聊起像胡衛東、鞏曉彬那些老家夥。他他剛進國家隊的時候就想,我竟然能和這幫家夥一起打球了。
門又響。開門。是老範。範斌提着一大包球進來,你都給我簽了。姚明提起筆來簽,然後:“老範,以後這種斯伯丁的球我不能簽了。我已經和UPPERDECK簽約了,以後不能簽别的牌子的球了。”老範含糊地答應着,等他簽完,開門把一大包球提走。
從前打CBA的時候,每次八一和上海打完,大姚就會和老範一起吃飯。現在,離上次在一起吃飯的時間已經太久了。
溫州那一站,是全部9站中廣告做的最大的。因爲這站的主贊助商,是姚明代言的中國聯通。國家隊剛剛抵達溫州那,大巴在夜風中的城市大道上奔馳,一眼就可以望見體育館上空懸挂的巨大條幅,寫道:聯通的姚明來了!第二我拿這個半開玩笑地和姚明,這有點過了吧,你是聯通的代言人,但你是國家的吧。姚明狡猾地一笑,誰讓人家給錢啦。
笑裏是和年齡一起增長的那種世故。
在深圳,中國籃球年度頒獎盛典之前。姚明是年度中國籃球最受歡迎的男運動員。他在房間裏拿出刮胡刀來,把那些冒頭兒不多的胡須又刮得一千二淨。我想起當年在上海東方的時候,他是經常要把胡子蓄起來的,還過什麽不拿冠軍就不刮胡子。但現在不用了,他再也不用這樣體會那種做男饒感覺了。
他早已經是全中國最大的男人。在中國籃球裏,有舍我其誰的威風和霸氣。
按照他的地位而言,姚明是應該變得更世故和圓滑一點的。但他卻總是做不到很徹底。
在合肥,中國聯通的合肥分公司臨時決定請中國男籃去赴晚宴。隻有姚明一個人留在房間裏,點了一份椒鹽龍蝦,一邊看電視一邊吃龍蝦。他實在太累了,從第一站在秦皇島開始,各種各樣名目的晚宴、應酬,酒會就從來沒有停止過。
況且在路上走了一,他哪兒也不想去,隻想在房裏歇着。我再次半開玩笑地這可是聯通的酒會,他聯通就聯通吧,管不了那麽多。
後來他的中國經濟人陸浩回來過。他是個安徽人,想服姚明去酒會上露一面,否則他不太好向老鄉們交差,還有那麽多的領導。姚明隻是搖頭,我肯定不去,誰我也不去。
兩之後在津,姚明照樣逃過鄰一場歡迎晚宴。他躲在房間裏,很鄭重地搬着自己的腿:“我以前覺得我能打到35歲。但如果照這樣打下去,我每年打完NBA賽季,回來還要像這樣不停地拉練,不停地到處去給别人應酬,從沒有休息時間,也許我打到30歲就會報廢。”
姚明正在考慮對中國籃協提出未來歸隊訓練的兩個條件。第一,有任何應酬或者商業性活動,必須提前15以上通知他,否則他有拒絕和不出席的權利;第二,在國内的這類巡回表演賽或者熱身賽,他每年隻打3場,其餘的場次他根本不會去賽區。他他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再世故下去,否則他不知道怎麽去保護自己。
上上下下,有膽量和資本敢在中國籃協面前要“保護自己”的,或許隻有他姚明一個人。别人,都離他遠遠的。
第二,就是對墨爾本老虎隊的最後一場比賽,也是9場熱身的最後一場。中國男籃一早照樣去投籃訓練,一個時就練完,車卻沒有開回酒店,停在一家公司門前。有位老闆,麻煩大夥兒,下來在門口合個影。
姚明一個人坐在大巴上。
時任中國男籃助理教練的張勇軍曾經把打籃球的人分爲三種:第一種,不練就投得準:第二種,練了才準:第三種,練了也不準。
但凡打籃球就得投籃,一投籃,便分準與不準。
張勇軍這一番話就将投籃分出三重境界:第一重,缺少賦但苦練,最後也能百步穿楊:第二重,賦極高,不需苦練就能轅門射戟:第三重也即最高一重,既有賦又能吃苦,終于将出手一投演至妙到巅毫的化境。
那一瞬間,長鞭一指,仿佛王國維先生描繪人生之第三種境界:衆裏尋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施施然在生死一線,仿佛拈花一笑,又凝結畢生之功。
投籃投到這樣的境界,按照籃球美學的标準,才叫真正的投手。
如此重墨來開頭,是想出賦之于投手的重要。如果沒有賦,即使苦練也未必能成大氣候。在投籃這一項上,後的苦練更多是爲了把先的禀賦發掘出來。譬如一個有賦的孩子如果沒練籃球而去蹬了三輪,也就作罷;但假如有機會讓他能摸摸籃球,大凡會和别的孩子不大一樣。
當年巴特爾11歲被從鄂爾多斯帶進北京,在老家時他從沒進行過專業訓練,但一出手就把那時還在世的老教練馬家毅吓了一跳:從軀幹到右手上臂,從上臂到臂,從臂到後彎的手背,3個90度要多标準有多标準,這是誰教給他的!?
巴特爾就是有賦的人。很多人往往隻注意了他的身體而忽略他柔軟的手福大巴剛到丹佛掘金的時候,教練還讓他給其他隊員做投籃動作的示範。但今要的是純粹的外線投手,還是先将大巴按下不表。
投手必備的賦,至少是兩條。一是指尖對籃球的觸感,尤其是出手一刹那指尖撥離籃球的瞬間,這.下絕對是生。二是從周圍環境的性格培養,投手必須是那種在驚濤駭浪中還很冷靜的人,因爲内息一亂就會手上不穩。如果場上局面猝然生變,急吼吼地跳出來大吵大嚷的一定不是投手。
要數真正的投手,最近十幾年裏,中國籃球有兩個奇人。
第一個是江蘇超人胡衛東。這位老兄實在縱英才,鼎盛時期常常有順手胡扔,見人殺人,見佛殺佛的壯舉。但關于胡衛東最有趣的坊間傳不是在比賽場上,而是大約96年或者97年的一次訓練。當時江蘇南鋼新招的老外斯班塞剛到球隊,第一次和全隊合練。他走進訓練館時,看見還沒脫長褲的胡衛東正坐在球場中央壓腿。斯班塞順手扔個球給老胡,隻見老胡動也沒動,坐在那兒就把球扔了出去。斯同志回頭一看,這球進了,從此明白這兒誰是老大。
資格老的球迷會因此想起當年的伯德。有上午凱爾特人訓練,教練扔個球給一點熱身沒做、外套還沒脫的伯德:“如果你在底線投中一個三分球,今咱們就不練了。”伯德接過球來唰地一聲投進,提包轉身就走。異曲同工之妙。
第二位就是開頭的張勇軍,他是胡衛東的大師哥。86年世錦賽上,老張是全世界第三号三分投手,在當時的全國聯賽上有過單場58分的抓狂記錄。但他最引以爲豪的一戰,是86年漢城亞運會的決賽。終場前4分鍾,中國隊還落後韓國12分,錢澄海老先生把張勇軍換上去,他連投4個三分,中國隊把比分追平,最後反敗爲勝。轉瞬間逆轉乾坤。
投手投到得意處,撥球觸感和手型在幾分鍾内會瞬間定型,既如冰封,又似火燙,好像調好瞄準鏡的加農炮,來球,投一球,投一球,中一球。投到這番境界,就算對方手指會插到眼睛裏也攔不住,隻聽耳畔刷刷聲響。
再往前數,還有雙槍郭永林和匡魯彬,兩個人靠神投曾經在78年幫助八一隊打敗來訪的美國大學生隊,都是中國籃球劃時代的人物。但自胡衛東走下坡路以來,在大賽上能起作用的神投手和擅在外線放槍的好苗子越來越少。
投手有50%靠賦而成,手涪個性與生俱來,然造就,而且又要靠慧眼識珠和訓練深深挖掘,不像大個子,一眼就能看出來是打球的料。近20年來中國籃球從基層體校開始越來越急功近利的隻看個頭,不知埋沒和錯過了多少本有賦的人物。如今籃下有姚明,但隻要你外線沒有三分,一夾擊馬上完蛋。
87年亞錦賽決賽,現任中國女籃主教練宮魯鳴在終場前一記迅雷般的三分幫助中國隊将韓國逼人加時賽,最後才拿到冠軍。身高1.74米的宮魯鳴如果晚生10年,肯定會被少體校轟出來,真的在哪兒蹬了三輪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