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蘇寒山已經進入無意識狀态,身上插滿管子,側卧的身體薄薄的,感覺和從前她走在他身側比,像是被削去了一半。
“走吧,交給我,放心!”理哥小聲對她說。
她點點頭,輕輕握着蘇寒山的手,“蘇老師,睡着第一天,你要乖乖的,我明天再來陪你。”說完還看了好一會兒,才戀戀不舍地下班。
走出病房,和平常一樣,整個人繃緊的狀态松懈下來,兩邊肩膀沉重得仿佛無法支撐住防護服,腦海裏全是蘇寒山,尤其是蘇寒山最後痛苦地笑着叫她“酥餅”的模樣。
酥餅,酥餅……
他這麽叫着,那樣的模糊不清,換一個人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叫什麽。
可是,他叫酥餅了呢,他知道她是酥餅了呢……
走在醫院通道裏,她忽然就暴風般哭了起來。
邊走邊哭,根本止不住,每穿過一道門,每脫下一層防護,她的哭聲就大幾分。
小豆也下班,見她這樣,心疼不已,想沖上去安慰她,被高正浩制止,小豆不由惱怒,她要安慰朋友也錯了?
高正浩看着陶然進更衣室的背影,歎息,“讓她哭會兒,她太累了。”
從父親,到愛人,這其中的艱難,身心俱焚。
陶然邊哭邊換回自己的衣服,手插進口袋裏,卻摸到蘇副院長交給她的信。
她抽噎着把信拿出來,打開信封,裏面卻掉出兩張紙。
她随便打開一張,信開頭的稱呼就是火燒。
火燒:
你好。
此時此刻,心中千言萬語,提筆卻隻想起第一次見你時你跋扈的模樣。你要買花,但你的要求卻那麽特别,甚至有點兒過分,我卻不知道爲什麽偏偏要答應下來,還真幫你種天竺葵,我覺得我自己瘋了。
後來,你真的回到了北雅,還是那樣嚣張跋扈像個小土匪一樣出現在我面前,那時我就知道答案了——小火燒,見到你真的很高興。
你說你不叫火燒,可我偏偏要叫你火燒,因爲我喜歡吃火燒啊,而且,這個世界上隻有我一個人叫你火燒吧?
你說,要我幫你種一輩子花,送給恩人。
火燒,我願意啊,我願意給你種一輩子花,想叫你一輩子火燒。
我覺得我們特有緣分,你看,在今年這麽個特殊的時期,我們都能在同一個地方相遇。
我本來想,我這是流年不利啊,被阻隔在這個對我來說尚屬陌生的城市,和它一起經曆這場苦痛,但後來見到了你,我就高興了,這個城市對我來說也不再陌生,因爲有了你呀,雖然也隻有你,可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我正式加入志願者隊伍,決定爲這個城市做點什麽。我們中很多人都開始寫遺書了,就怕萬一有個什麽,總要給親人一個交代,我想來想去,決定寫給你。隻是,心裏的話卻不能在這個時候說出口了……
火燒,如果,我還有命回北京,那麽,到了北京我再說給你聽;如果,我們就此别過,以後清明節和中元節你也可以派上用場了,記得在這兩個節日給我送一束花,我不要俗氣到家的天竺葵,請你提高一下你的審美,給我選點兒雅緻的花。
馬奔奔留
陶然氣得,當即就有把這封信撕碎的沖動。留什麽遺書啊?怎麽這一個個的,都不往好了想,一個個往死路上奔是幾個意思啊?
她當即就把手機拿了出來,罵不了蘇寒山,還罵不了馬奔奔嗎?
電話接通,她開口就罵開了,“馬奔奔!你給我聽着!你好好兒的,給我小心點!你要是敢死上一死,我就把你墳頭全種滿天竺葵!”
她剛剛哭過呢,聲音啞啞的,還帶着哭腔。
馬奔奔被罵懵了,“火燒,你……”
“閉嘴!你才叫火燒!你全家都叫火燒!我是陶然!陶然!你給我記好了!”
馬奔奔覺得,這果真不該叫她火燒了,該叫她火藥了,“不是……火……陶……陶陶,你這是怎麽了?”
“反正你聽好了!你給我全須全尾、一根頭發絲兒都不少的回北京!否則……否則……我就去把你店燒了!”火燒火燒的,她燒火行嗎?
說完,她就把電話給挂了,想到已經不再全須全尾的蘇寒山,電話一收,她又開始大哭,哭着,發現掉地上的那張紙,她撿起來,打開,竟然發現上面是蘇寒山的字迹。
她看着,漸漸止住了哭,因爲她看不懂這是什麽意思。
蘇寒山隻寫了五個字:馬奔奔很好。
還畫了一幅畫。
馬奔奔很好她知道啊,還用他說嗎?這畫又是啥意思呢?
畫的是晚上吧,天空好多星星,地面一男一女,女孩兒穿着個蓬松的羽絨服,頭發亂糟糟的,和男孩兒手牽手,男孩兒手裏捧着一束花,哦,不,他倆周圍全是花,天上的星星有一顆最大的還畫成了拟人的樣子,眼眉都彎彎的,看着地面笑。
她很快認準了那個女孩兒是自己,這頭發不說全世界吧,在蘇寒山的世界裏就她有,再沒别人了,至于男孩兒,肯定是蘇寒山了!她送了他那麽多花,他整個人都被鮮花包圍了!還有他寫的這行字:馬奔奔很好——是在告訴她,馬奔奔是個誠實守信的好人,這些年她在馬奔奔家定的花他全都收到了!
陶然覺得自己的理解沒錯,而且,你看,她和蘇寒山手牽手的樣子多親密多溫馨啊,那就是蘇寒山期待的以後的日子吧?
她沉重的心略略暖了暖,蘇老師,你放心,隻要你不放棄,生活永遠都充滿希望,我們會有這一天的,會手牽手走過生命的每一個時刻,會幸福得讓天上的星星都羨慕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