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之間的氣氛從未如此凝重過。
蘇寒山微閉了眼,不去看她,手指卻不動聲色蜷了起來。
“你剛剛問我怎麽了?”她的聲音輕得像一縷風,拂過,羸弱無力。
他眼皮幾不可查地一動。
“我不太好,蘇老師。”
細細的一句,悶着、忍着,忍不住了,洩出來一縷氣。
蘇寒山想起剛帶回那隻加菲時,它鑽進沙發底下,怎麽哄都不肯出來,自個待在最狹窄的角落裏,時不時一聲細小的嗚鳴傳出來。
好像受盡了孤獨和委屈。
不太好了啊……
是因爲他嗎?
到底,是連累她了……
如果,如果他從頭到尾都隻是蘇寒山,她隻是陶然,就像那年她初到北雅,滿臉泛紅、蹦着跳着來到他面前,明明很興奮卻還要裝着鎮定的樣子說“蘇主任,您好,我是陶然”,而他卻淡淡一句“你好,歡迎來到北雅呼吸”那樣,是不是今時今日就沒這麽糟糕?
都是他的錯……
卻到底已經錯了……
明明一天天忍着,已經忍了那麽些年,到最後卻沒能忍住。
她哭了嗎?
又或者,她并沒有。
她總是這樣,在他面前扮演快樂豆的角色,永遠陽光,永遠強大,總是說着要保護他,要保佑他,她明明是個比他小十來歲的小姑娘……
他緩緩擡起手,睜開眼,除了一團防護服,什麽都看不到。看不到她的模樣,看不到她有自己性格的頭發,更看不到她是否流淚。
他凝目看着自己的手指。這指上,沾過風,沾過雨,沾過血,沾過淚,沾過這人世間的尖銳與疼痛,卻從來沒有一滴她的淚落在上面。
他什麽也沒給過她。
他什麽也給不了她。
對不起,是我不該打擾你。
他頹然,身體的痛苦漸漸蓋過了他的理智,無力的手垂下,無意識地落在插管上,但迅速被人抓住,一聲聲急切的“蘇老師”把他的意志拉了回來。
黃醫生迅速趕來,要給他泵入鎮靜劑,他激烈反對。他很好!他耐受!他剛才沒有要拔管!隻是個誤會!
但他表達不出來,他隻能用動作和眼神死命反對,隻要他們真的用鎮靜劑,他就真的拔管!
“蘇老師。”
手卻被人緊緊握住,很緊很緊。
一聲比一聲更急切的“蘇老師”響在耳邊,他知道是她,他沒有睜眼,但卻安靜了下來,她的聲音穿透所有身體的痛苦,像是一團混亂中突然響起的暮鍾,諸音退散,燥亂隐伏。
“我在這裏,蘇老師,握着你的手。”
他聽見了,卻沒有睜眼。
“蘇老師。”她一下一下地撫摸着他的手背,像是在安撫他混亂的身體和心理,“我會一直在的,可是,我現在不太好。”
她說着,明顯忍了哭腔,“蘇老師,我從前一直都在騙你,我是假裝的,我成天快快樂樂,傻呵呵的,其實都是假象,我這裏,其實很痛,很難過,我知道你,也很痛,很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