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寒山隐隐約約看到身邊一團穿防護服的影子,下意識看一眼是誰,恍惚中一瞥之下,“蘇青雲”三個字撞進他視線,想叫一聲,結果,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來,而且喉嚨強烈不适。
蘇副院長卻已察覺到他的動靜,靠近了,俯身,“醒了?”
蘇寒山自己是醫生,不用問就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麽情況,喉嚨的不适應是插管了。
“感覺怎樣?”蘇副院長問他。
他示意還好。
他隻是不知該如何表達此刻的感覺。他曾無數次給病人插管,也曾無數次跟病人及家屬細說插管後後會有哪些不适、哪些注意事項,如今卻輪到他自己躺在這裏,種種他曾用文字和語言表達的情況,他自己算是親身體驗到了。
他苦笑。
“以後我給病人治病,更有心得了。”
不能說,他在紙上寫下這麽一句話,給他父親看。隻是這字,他覺得以後再沒有資格說陶然字醜了……
蘇副院長默然,眼前浮現出少年蘇寒山拖着一條流血的腿回家的畫面,媽媽心疼他鮮血都浸透了校褲,他卻隻倔強地強調:我踢赢了。我們得了冠軍。而後無所謂地把褲腿放下。
多少年過去,倔強少年長成,遭受生活一重又一重打擊,早已沒有了銳氣,默默掩藏傷痛的習慣卻始終不改。
“我是你老子……”蘇副院長聲音有些暗啞,他想說:我是你老子,兒子在老子面前不用逞強。但,話到嘴邊,終究沒有說出來。蘇寒山小時候淚哒哒的臉浮現在他眼前,那時候,他卻沉着臉告訴兒子要堅強,男子漢大丈夫不能随便掉眼淚;那時候,蘇寒山有一陣特别黏人,喜歡牽着貼着抱着,他也是說男子漢大丈夫要堅強,不能黏黏糊糊……
蘇寒山從來不曾讓人失望過,後來,堅強得讓人心痛,堅強到無論是母親犧牲還是愛人去世,都沒有表露一絲悲痛。
蘇副院長閉了閉眼睛,短暫沉默後,語氣卻變得铿锵,“會讓你站起來!再回到崗位給病人治病!”
蘇寒山微微笑了笑。都是醫生,還不明白這套路?他深刻地記得,那年他也曾這樣向他保證:我和你媽媽,會毫發無傷地回來!
當然,他并沒有怪責他的意思,就如當年他答應陶然“我一定會治好你爸爸”時一樣,答應的時候,是懷着一顆虔誠的真心的。
蘇青雲站在床邊,手就垂在兩側,他擡手就能夠到。耳邊依稀傳來孩子軟糯糯的聲音:爸爸,爸爸等小山,牽牽……
大人的聲音回應:說“我”,别總小山小山,男子漢自己走!要堅強!
蘇寒山眼眶有些濕,他并沒有說過,那時候因爲看了小孩被偷的電視新聞,有一陣很害怕自己走在路上被人抱走……
他手動了動,不知道碰到了什麽,他趕緊收住了,一動不動。
陶然身上的防護服從來沒有這麽重過,她覺得自己走向病房,像是壓着一座大山,每一步都走得沉重卻又不得不快步向前,耳旁還回蕩着老陶和藍女士痛哭的聲音,灌滿她的耳朵,震得她耳膜發痛。
“女婿病了你都不告訴我啊……”
“恩人進重症了,陶陶,恩人進重症了!”
“陶然,36床收入新的重症病人,蘇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