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車裏一路,蘇寒山都在思考。
其實,陶然的世界對他來說十分陌生。一個包包裏成天揣着零嘴兒,和小姐妹嘀嘀咕咕讨論哪兒的小龍蝦好吃哪家奶茶出了新口味的小姑娘,他該如何融入進去?
他對吃食沒有太多講究,她喜歡的那些他幾乎不沾,而她還喜歡什麽?他好像并不太了解。
他們之間,說起來認識了很多年,但,彼此隔着一條河,兩人各自走在河的兩岸,平行而行,沒有橋,似乎也永遠不會出現一座橋,隻偶爾,他會接受到來自她的凝望,他懂,卻從來裝不知道。
這趟援漢,莫名其妙地,兩人就飛躍到了對岸。
真的是飛的。沒有任何過渡,也分不清到底是她跳到了他這邊,還是他跳了過去,連彼此自我介紹一下都沒有。
當然,她知道他是蘇寒山,他也知道她是陶然。但,也僅此而已。
坐在窗邊的她正看着窗外,後腦勺對着他,頭發比剛剪時長了一些,更加毛躁了,炸毛似的,每根頭發都有它的個性,但她好像沒初剪時那麽在乎了。
他失笑。眼前閃過一個又一個她低着頭隻看見後腦勺的畫面:在食堂吃飯時、從他身邊低着頭快步走過時,和小豆嘀嘀咕咕時……
思緒飄遠,不知不覺,大巴車便行駛到了駐地,她還是低着頭下了車,但走到花壇邊的時候,她停住了,扭過頭來瞪着他,也是在等着他。
他再次失笑,大步走上前,再慢慢陪着她小步往前走。
每天在一起的時間很少很少,就隻有往返駐地到醫院之間這短短的一截路。去醫院時趕時間,一刻都舍不得耽誤,唯有回來這一程,可以讓腳步緩一緩,她每次便走得很慢。
這是唯一屬于兩人的時間,也是唯一可以讓彼此有個互相了解的時間。
她能在這段時間裏獲取他什麽信息,他不知道,但是他卻漸漸多了新的發現,比如,她高興的時候喜歡踮着腳走,一蹦一蹦,縱然看不見她的臉,但她那渾身上下都透着的喜悅遮都遮不住,尤其她的那頭毛毛躁躁的頭發,好像都能在風裏飛起來;她不開心的時候會沉默,喜歡皺眉頭,也就是她自己說的需要靜靜,但她并非真的靜靜,而是自己一個人天人交戰,一人分飾多角,内心演了一出又一出戲,然而自己就把自己給說服了,轉眼又是陽光明媚的樣子。
一個自愈能力十分強大的姑娘。
所以,她這停住等他,大概剛才這一會兒,她自己已經把戲給演完了。
他有種無用武之地的感覺。
“靜出什麽領悟來沒?”他慢慢走着,問她。
果然,她點點頭,但小眼神還是不住地瞟他。
“我是拖後腿的?”他低頭問。
她眼睛睜大了些,好像在說,你怎麽知道我這麽想?
“我冷血?”
她眼睛睜得更大了。
他笑了笑,“永遠不要理我了?”
這回她卻忙着搖頭,“沒有沒有。”
“那得出什麽結論來?”
“你不是!”陶然自己已經在坐車的過程中想通了,“你是最好最好的蘇老師啊!有一次病人沒有錢治病,你還給他墊付了住院費來着,不,這種事兒不止一次!還有這次疫情,全國各地的人都給我們捐款捐物,你自己也捐出去一筆錢……”
他笑了,“你知道的還真多。”
她的步伐便有些跳躍起來,眼眉間都是得意,亂七八糟的頭發也支棱得更歡實了,“那可不,我是誰啊,我是出了名的蘇主任通!所以,陸醫生那裏,你肯定有自己的打算和安排!”
“這麽相信我?”
“嗯!絕對絕對百分百地相信你!我說了,你是全世界最好的蘇老師!”
“那……萬一我沒有你說的這麽好呢?”
“不可能!”
“萬一我讓你失望了呢?”
“絕對不可能!”
“萬一呢?”
“那對我來說,你也是最好的蘇老師!不管别人怎麽看,你都是!”
蘇寒山看着她神采飛揚的雙眼,莫名的,心裏痙攣似的酸疼了一下。
他牽住了她的手腕,低歎,“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