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路,明明隻走了不到半小時,卻仿佛走了很久很久,久到,有的人從這條路走出,就再也不能走回來。
女子全然不知道後面跟着兩個人,夢遊一般走進了小區,夢遊一般在小區晃,孩子月份尚小,看不出懷孕,矮小瘦小的個子單薄得像道影子。
陶然站在蘇寒山身邊,一直看着女子晃進了一棟樓,看見那棟樓某一層裏亮起了燈,身邊的蘇寒山才微微一動,默然往回走。
他似乎忘了她還牽着她的手。
沉默,依然緊緊壓迫,回去的路,又長又冷。
陶然一點兒也不好奇這個“爸爸”是誰,是誰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人家的摯愛,是寶寶的爸爸。
應該也是蘇寒山的誰。
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是。
對你而言那些微不足道的陌生人,都會是有人的摯愛,是某人的某人;你捂着胸口也觸摸不到的痛,于别人卻是痛徹心扉。
此時的陶然,除了胸口被沉悶壓得痛,手腕也痛。
蘇寒山握着她的手,很用力地握着,或者不能叫握。叫鉗?叫勒?不管動詞是什麽,她想,她的手腕上一定已經留下了指印。
他的内心裏是有多痛,才會通過這樣的方式,把痛傳遞出來?無聲,卻更重。
她再度想起六年前丁香樹下的他,想起護士長那句“他的母親,曾參與抗擊非典……不幸感染,犧牲”。
她忽然站住了腳步。
遊魂一樣的他沒意識到,突然發現拉不動了,才回頭,眼神微微茫然。
“蘇老師……”她想說點什麽安慰他,但她發現和六年前一樣,她什麽安慰的說辭都不會。
她心裏湧起難以形容的一團,酸澀、沖動。
有一件事,六年前她就想做了。
那時候的她沒有勇氣。
現今,她仍然沒有勇氣,可是,蘇寒山眼裏罕見的沉沉的茫然像是一針催化劑,刺激着這一團酸澀的沖動突然膨脹起來,膨脹到她胸腔内再也盛不下。
她忽然撞了過去,像一顆小小炮彈,撞進他懷裏,将他緊緊抱住。
她在他面前,個子實在不夠看,像一隻小小鳥,用力張開瘦小的翅膀,去擁抱大雕,想要在凄風冷雨中,将大雕保護起來,哪怕動作傻得可笑,也堅定且執着。
蘇寒山甚至被她撞得微微後退。
片刻的僵硬與怔然。
她撞在他身上的同時,把她一路都護得好好兒的帽子也撞掉了,她奇怪的十分有個性的發型暴露在空氣中。
他其實看不到,但有幾縷任性的發絲飄起來,在他下巴拂動。
柔軟,淡淡香味。
原來,她那頭總是在風裏狂草一樣亂竄的頭發是這樣的觸感。
“蘇老師……”胸口傳來她悶悶的聲音,“我很笨,不知道該說什麽來安慰你,可是,我想告訴你,你的感受我都懂,我……我……如果你心裏難過,實在想哭,就哭一哭吧,我不告訴别人……”
蘇寒山依然沉默。
“真的,每次我很難過的時候,放肆地哭一次就會好很多。我知道男人哭會覺得丢臉,可我不這樣認爲,每個人都有難過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