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内,老和尚盤腿坐在床榻之上,身後的牆壁上是一個大大的佛字。
老和尚慈眉善目,雙眉修長,甚至垂到了眼角下,一派得道高僧的氣象。
“老僧慧明,見過諸位施主。”
方丈慧明擡手行了個佛禮,不過盤坐在蒲團上仍舊沒有動。
“蘇某見過方丈。”
“傅某見過方丈。”
蘇安等人聲音同時響起,沖着方丈見禮。
“幾位施主既是前來避雨的,老僧讓靜心帶幾位前去暫時休息。”
“若是諸位施主不嫌棄,晚上也可嘗一嘗寺内的齋飯。”
慧明滿臉歉意的開口,道:“老僧今日的經文還未誦完,不能起身相迎,亦不能相送,還望諸位施主莫怪。”
“我等前來叨擾已經實屬不該,方丈萬莫客氣了。”
傅沖雖然有着天下第一劍的名頭,可其本人脾氣十分和善,并無半分急躁。
“老僧剛才聽弟子所言,施主曾提起魏國的南阿寺。”
慧明這話是看向蘇安說的。
“正是。”
蘇安點了點頭:“蘇某剛才見了寺廟的牌匾,有些驚訝,所以才多問了幾句。”
“蘇施主看外面的這場暴雨如何?”
慧明滿臉含笑的看着蘇安,問的這個問題讓滿屋的人都有些摸不着頭腦。
唯獨蘇安,眼角含笑:“兩相鬥罷了。”
“阿彌托福。”
慧明點頭,蒼老的臉上笑意更深:“施主若是無事,不妨和老僧說一說魏國的南阿寺如何?”
“可。”
蘇安點頭。
“靜心,請兩位施主去禅房休息吧。”
慧明點頭之後,沖着靜心小和尚開口,他又豈會看不出,剩下的那兩個人都是世俗之人。
也就是蘇安,他看不出什麽,隻覺得其周身靈氣充沛,所以才開口試探的。
傅沖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不知心裏在想些什麽,可還是點了點頭,和傅雪一起随着小和尚從禅房出去了。
“師父,他們……。”
傅雪剛說了半句話,就被傅沖的眼神給制止了。
“施主是從大魏前來的?”
屋内無人之後,慧明在次開口确認。
“貧道自大魏而來,遊曆天下。”
蘇安笑着開口,他原本就是一個小道士,如今,還是道士,這沒什麽可隐瞞的。
“不知蘇道長可否知道,大魏的南阿寺可還有傳承留下?”
慧明歎了口氣,哪怕是修行之人,各地的稱呼也是不一樣的,這就是和習慣一樣。
有些地方,隻要是修行中人,不論妖物等等,僧、道等等都以道友相稱。
可有些地方,如同現在慧明這般稱呼一樣,哪怕是修行之人,這些習慣也是輕易不會變的。
但這些習慣稱呼等等,都無傷大雅。
“南阿寺已經被毀有百餘年了吧。”
“至于傳承,貧道所知,除卻被一個心術不正之人得了一本經書外,其餘未曾聽過有什麽傳承。”
“不知方丈能否一解貧道心中疑惑,這兩座大安寺是否有關?”
蘇安倒是心裏好奇的很,至于慧明開口就問大魏的大安寺是否有什麽傳承,蘇安倒是不驚訝,畢竟都是修行中人,而且已經過了近百年,若說是不知大魏的南阿寺已經消失,那才有些不對勁。
“魏國的那座南阿寺,和施主腳下的這座南阿寺,是師兄弟兩人分别建立的。”
“這其中恩怨,已經過去數百年之久,老僧也知之不詳。”
慧明慢悠悠的開口,聲音中充斥着歎息:“被心術不正之人得了經文,哎。”
蘇安倒是不在意慧明沒有說的那些話,因爲有些事情,隻是知道個大概,也就能讓他的好奇心平複了。
“方丈可是覺得擔憂?”
蘇安笑着開口詢問:“怕那心術不正之人以南阿寺的經文去胡作非爲?”
搖了搖頭,慧明臉上沒有分毫憂慮之色:“一切種種,皆是因果。”
蘇安挑眉,慧明這一句話,倒是巧妙的避過了這個問題,而且,也算是回答了這個問題。
“方丈如何看待這次暴雨?”
蘇安又問了一個問題,他看不透慧明方丈的修爲境界,但又從他身上感覺不到任何的危險氣息。
所以,要麽是慧明方丈也有隐藏自身境界的手段,要麽就是他們兩者的境界相差無幾,甚至是境界比他高。
蘇安雖然有黃庭經,可以看破一切虛妄,但凡事總有意外。
而且,一些隐藏自身境界的手段,也不算是虛妄。
“蛟龍與妖物相争罷了。”
對于這個問題,慧明倒是很實在的開口。
“方丈不去幫蛟龍麽?”
蘇安很是平靜的開口。
“萬物皆有緣法,衆生平等,老僧豈能輕易插手?”
慧明這話讓蘇安嘴角微微上揚,隻不過心裏已經有些厭煩了,這個慧明方丈就是一個老狐狸,什麽事都打禅機,其實就是什麽都不想直接回答罷了。
“恕貧道冒昧,不知方丈如今是何等修爲境界?”
蘇安雙目有神的看着慧明,其實,這個他并不關心,而是他想要看看,這麽直接的一個問題,慧明還能如何的用所謂的禅機給繞過去。
“修爲境界,不過虛幻。”
慧明老和尚蒼老的臉上仍舊挂着淡淡的笑意:“施主也不必太過執着于修爲境界。”
蘇安挑了挑眉頭,嘴角的笑意收斂了下去。
對于這種凡事都喜歡打禅機,把旁人當成傻子的人而言,他是不會有分毫的好臉色。
“方丈的禅機着實深奧,貧道還真是參悟不透。”
“也難怪方丈能在這寺内任方丈之位,若非是能說會道,巧言令色之輩,怕是真坐不穩這個位置。”
“貧道是真不如方丈啊。”
這般冷眼嘲諷之後,蘇安才咧起嘴角:“貧道就不叨擾方丈了。”
說完這話,也不等慧明開口,蘇安扭頭就出了禅房的屋門。
慧明眉頭緊皺,想要開口說什麽,可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他自然看出蘇安動怒了,可他卻自持身份,不願多說什麽。
要知道,以他自身的修爲境界,平日裏他如此說話,旁人也隻會把他高高供起,甚至把他的話奉爲天機。
現在突然碰到蘇安這般不喜他說話方式的人,他一時間倒是也有些不習慣了。
“自以爲是的老和尚。”
出了禅房以後,蘇安冷笑着在心裏嘀咕,他兩世爲人,什麽人沒見過,甚至,大安寺内的那些得道高僧的修爲或許不如這個慧明方丈,但大安寺在大魏的地位,絕對比這個南阿寺的地位要高。
平日裏,大安寺所見之人,也是不少,可大安寺上至方丈,下至普通僧侶,可是無一人如同慧明這般喜歡打禅機的。
何爲禅機?
有些說不透,隻能自己去悟,每個人的感觸都不同的,這才是禅機。
而那些不方便說出來的話,隻能是說個隻言片語讓對方去猜測,這叫做玄機。
如同剛才蘇安開口所問的那些,明顯可以直接三言兩語甚至一句話就能說清楚,但又不想說的,完全可以委婉的聚集,而非是慧明這般,把禅機二字給用爛了。
隻不過,雖然心裏不痛快,可蘇安也能猜出來慧明如此的原因。
無非就是慧明平日裏高高在上習慣了已經,他的每一句話都被人奉承,以至于現在他已經習慣這般把打啞謎給當成是禅機,而不會如常人那般直接。
蘇安剛從禅房出來,出了後院,就瞧見撐着一柄油傘在外面候着的小和尚靜心。
“小師傅一直在這候着?”
蘇安心中多少有些驚訝和不忍,旁邊可是有房屋的,完全可以去房檐下避雨,比撐着雨傘要強的多。
“施主你還沒從師父禅房出來,小僧怕你出來以後找不着地方。”
靜心小和尚嘿嘿笑着,習慣性的伸出一隻手撓了撓光溜溜的腦袋,他是寺院最小年紀的和尚,心思也最爲單純。
“小師傅倒是淳樸。”
蘇安微微點頭,他雖然不修佛,可前世處于信息大爆炸的年代,也知道,心性淳樸之人,修佛之時總會比普通修佛之人多出些機緣。
原因很簡單,這世上雖有佛争一炷香的說法,可更有心中有佛的說法。
靜心把手裏拿着的另外一柄油傘遞給了蘇安,然後領着蘇安去了寺内的客房。
南阿寺不算大,但客房還是有那麽六間的,當然,說是客房,其實也就是放了一張床,平時都是堆放一些寺内雜物的。
但若真遇到蘇安這般前來借宿的客人,臨時還是能夠把這些房間給騰出來的。
這或許會有些麻煩,但對于佛門弟子而言,這是該做之事。
“蘇施主,您就在這間房内暫住吧。”
“等會晚膳的時候,小僧會把齋飯給您送過來。”
小和尚領着蘇安到了一排客房之後,打開了其中一間,而旁邊兩間客房也是開着門,從外面就能看到分别是傅沖和傅雪師徒兩人的房間。
“不敢勞煩小師傅,等齋飯好了以後,小師傅前來告知蘇某一聲就成,蘇某自行前去用齋,不敢勞煩小師傅親自送來。”
蘇安十分客氣,他對人如何,隻看對方的态度,而不是看對方的修爲境界等等因素。
換句話說,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這就是蘇安爲人處世的态度。
等靜心小和尚離開之後,傅沖師徒兩人竟然同時從房内走了出來,進了蘇安的房間。
“兩位,這麽不打招呼就直接進來,不大好吧?”
蘇安翻了個白眼,有氣無力的靠在椅子上,甚至還打了個哈欠。
“傅某原本想着咱們這一路走來,已經算是朋友了,所以才魯莽了一些,小友勿怪,小友勿怪。”
傅沖這話落地,蘇安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不愧是老江湖,就是會說話,比起慧明這個修行中人都會說話,隻是這一句話,就能把他不滿的一些話全都給堵住。
“蘇某其實也沒把傅前輩當外人。”
蘇安打了個哈欠:“幸虧是咱們來的早一些,要是在晚一步,肯定是要被暴雨給淋濕了。”
說完這話,蘇安鼻子微微動了一下,似乎聞到了什麽似得,十分驚訝的看着傅沖,開口道:“傅前輩莫非剛才淋雨了,怎麽身上有一股子的雨水氣息。”
蘇安這話可就等于是明知故問了,剛才,傅沖剛被小和尚帶走沒多久,就出現在了禅房的房頂偷聽。
隻可惜,一個普通武林中人,想要偷聽兩個修行之人的對話,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所以,最終傅沖一個字也沒聽到,白淋了一身雨,現在這身衣服,雖然看起來和剛才那身衣服一樣,可也是剛換的。
武林中人就是這,喜歡哪個款式顔色的衣服,随身包裹帶着的衣服全都是這般,也沒什麽新奇的款式。
“是淋了一些雨。”
傅沖眉頭皺了起來,原本想問的話,在對上蘇安似笑非笑的眼神之後,已經問不出口了。
此時,他若是還猜不出剛才他隻言片句都未聽到的偷聽已經被發現了,那他這個天下第一劍也就太傻了。
而他的偷聽被發現,更是意味着蘇安這個年輕人的修爲境界不低于他,甚至比他更高。
當然也可能是寺内方丈的修爲境界高深的原因,但不管如何,有些話,已經不是他現在能問出來的了。
“蘇小雨在大魏國内,應該也算是有名有姓的年輕才俊吧?”
傅沖笑着開口,換了一個話題,不過這話裏也是充滿了試探的意味。
“這個蘇某就不知道了。”
“蘇某平時一心潛修,從不過問江湖之事,前輩您也别想那麽多。”
“咱們還是好生休息,等明日雨停了,咱們早些趕路的好。”
蘇安又打了個哈欠。
“蘇小友看起來是有些累了,傅某就不多叨擾了。”
傅沖豈會看不出蘇安這是故意趕人的目的,倒也不生氣,畢竟武林中人,誰沒有個秘密?
他剛才的話,也隻是試探罷了,蘇安就算是真的一五一十的回答了,他也未必會真的就相信。
在江湖行走就是如此,凡事,不可全信,但又不能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