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這個時代的人秉承前朝風氣,雖然當初中原大朝分裂,但是對于兩浙的民衆來說,吳越國就是自己的朝廷。所以大家對女眷不但沒有過分的約束,而且依然秉承着前朝的風氣居多。像吳越國境内雖然也有戰争,但是整體還算承平,許多大家族的女眷,甚至還強勢過男丁。
看到謝先生坐在那裏休息,半天都沒有再開口的意思,一旁那桌浙東模樣的食客有人便不願意了。看着那神色,站在樓梯口看到的張福全都有些擔心。雖然自己在溪口還算能說上話,但是和真正的大家族說起來,自己什麽也不是。看這桌的客人,雖然不像是本地人,但是也肯定不是普通人家。
張福全做這個酒樓幾代人,察言觀色自然比一般人要強,何況今日大堂還坐了一些自己得罪不起的,那可是溪口附近有名家族和人家的人。這些人雖然不是惹事的,可是他們家族裏有一些不是好惹的人。自從謝先生來了自己酒樓後,被這些閑人看到,倒是時常過來捧場。
礙于自己身後的人,他們每次沒有吃霸王餐,但是自己也不敢招惹他們。隻要一個不小心,隻怕自己身後那人,也很難照顧自己這邊。
這邊張福全的擔心還沒有停,那邊有人就發話了:“兀那先生,聽着正在興頭之上,怎麽突然便不說了呢!莫不是餓了不成?”這個說話的漢子長得比較粗狂,雖然看起來很想裝斯文,不過看到他的樣子很難讓人感覺和善。而且他一身勁裝的打扮,顯然不是個普通人。
張福全開始便注意了這個人,因爲世居溪口的他,對于陌生人來說一眼便能分辨。加上他聲音又比較洪亮,張嘴大家就看了過來,一時間一樓大廳的人幾乎都看向了謝先生。
謝先生對這桌食客也是有印象的,剛剛在講錢王這故事的時候,他不但聽得津津有味,期間還問過幾個問題。聽到他問起自己不吱聲的緣由,便知道這個人也不是溪口附近的。因爲每日到了這個時候,自己一般都要罷場回去休息。待自己盞茶喝完的話,該打賞的食客自然會送上酬金,如果沒有人打賞自己也不會在意,然後自己收場回去。
這在龍歸酒樓幾乎成了一個定律,自從謝先生來這裏講書,便有了這個奇怪的形式。當初謝先生來到這邊,經過幾次的經曆後,周圍的食客基本上都知道謝先生的脾性。沒有想到今日有外地來的食客發話,大廳裏也有食客意猶未盡,便也不替謝先生解釋。
一來是有人想看看謝先生如何回答,二來也抱着謝先生會不會再講上一場的心思。世人莫不如是,對于自己心底的那點想法,每個人都有幾分道道。
看到這個粗狂漢子毫無遮攔的說話,一旁和他一桌有個白面書生摸樣的人,看到周邊的人都不吱聲,便知道有些突兀和不對,于是輕輕拉了他一下。這個漢子沒有在意,但是他也不傻,看到大家都看着自己,卻實在不知道自己哪裏說錯了,于是便直直的看向了坐在那裏喝茶的謝先生。
這邊謝先生也不以爲意,反而微笑的點頭示意,說句實話,他此時回去的話,其實也沒有什麽事情。看到這個漢子疑問的眼神,便舉杯又輕輕抿了一口香茶。心裏卻想着,原來如此品茶,實在是勝過以往,如若不是那人的教授,自己哪裏會想到過如此享受。
這個極爲粗狂的漢子看謝先生沒有馬上回答,倒也想起了一件事,看到謝先生一身布衣,心裏隐隐便猜出了幾分。便招手喚過一旁應侍的小二,居然客氣的命小二給謝先生打一壺酒,上了一碟菜過來。卻完全沒有看到一旁諸人的眼神有些翻白,大家都心裏納悶,人家等着打賞,不是等你的酒菜啊!果然是外地來的包子。
可是讓大家都郁悶的是,這個漢子渾然無覺一般,然後又呵呵笑道:“方才聽先生你娓娓說來錢王往事,即使是兩浙百姓都家喻戶曉的事,但是在你嘴裏道來,倒是别有一番風味。想必先生自是見識不凡之輩,某家自認走南闖北見識諸多,卻也無先生這般眼界。不知道先生可還會别的故事,某家初到溪口沒有想到居然遇到先生如此妙人!”
“粗人自鄙!”一個微不可聞的聲音傳來,有人終于看不下去了,在這嘈雜的大堂倒是不顯眼。此時在靠近謝先生長方桌這邊,有一男三女四個人随意的坐在那裏,桌上雖有四五個菜,卻好像基本上都沒有怎麽動過。這桌四個人雖然衣裳看起來不是特别招眼,但是每個人都給人感覺與衆不同。
尤其是這桌其中有個女子戴着面紗,雖然不能清晰看清容貌,但是給人的感覺不是一般的女子,光那氣質和優雅的身姿,就足以令許多人注目。
而其中還有一個穿着粉色襦裙的女子,挨着坐在那個主位男子右手邊,居然也沒有挂着面紗,她側面的瞟了一下粗狂漢子那一桌,輕輕的這麽說了一句。這個女子長着一張鵝蛋型的臉,一對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看去人有些精靈,年歲應該不過十六七歲。
“三妹不可無禮!”同桌那個坐在主位上,一身錦袍及冠的男子低聲呵斥着,雖然闆着一張臉瞪着這個少女,可是眼神中有些無奈,甚至看着這個女子卻充滿了疼愛之意。他看了粗狂漢子那桌,似乎知道對方不會發現這邊,便又無奈的朝着這女子搖搖頭,同時看向面前的謝先生。
卻見謝先生微微含笑,拱手向那桌的粗狂漢子施禮道謝。不過讓人驚訝的是,謝先生也沒有起身,依舊坐在那裏抿了口香茶。目光似乎有意無意的掃過整個大廳,似乎在等待什麽。
說句心裏話,這個謝先生心裏一直沒有太在意,雖然每日所見形形色色,但是對于他來說不過過眼雲煙。掂量着自己此刻雖然回去沒有什麽事,但是好過日日口舌不停。其實這謝先生也不想時時厮混在此處,隻不過因爲心中有些事情,在這裏駐足卻也是有着幾分因由。
此刻對于這個漢子的話,平時自然也會有人說過,甚至還有一些比這更爲激烈的,但是謝先生已經做到了過耳即忘,心裏根本就不在意。
不過目光所及,卻看到這酒樓的老闆張福全站在樓梯口看着自己,謝先生心中微微一動,也是依舊不動聲色的向他虛禮。謝先生心中有了一些定計,微微的閉着了自己眼睛,半天便緩緩的回過神來,最後目光落在了那壺酒上,但是卻沒有去動酒壺的意思。
龍歸酒樓的酒,是這附近最好的酒之一。
謝先生自然是喝過的,可是這個時候卻不想喝。他做人是有原則的,何況是在這麽多人的注視下,自己必須要保持的比這些人更清醒。他再次拱手朝大廳說道:“要說故事乃是某家所長,其實某心裏還倒真是有一些平時不曾講過的,本來今日說到此處應該罷了!不過感謝這酒樓東家的照顧,還有諸位的盛情,謝某今日便再說上一段!”
這桌穿粉色襦裙的女子又想張口,卻被那男子用眼色止住,這個少女不滿的嘟着小嘴,卻還是沒有說出話來。便看到謝先生好整以暇,已經再次的坐正了身形,但是讓人意外的是,卻還是沒有開口。不說這個漢子有些着急起來,就是那桌本來想阻止的女子都有些不耐起來。
“兀那先生,憑地如此拖拉!”隻見他又找過小二來,居然便當着諸人便拿出了幾錠碎銀,讓那小二給謝先生拿了過來。
這下果然馬上在大廳引起了轟動,許多人便交頭接耳了起來。
要知道這個時候,不說在吳越國,就是天下各處藩鎮裏,大家用的最多便是銅錢。而且因爲各處藩鎮施政不一,銅錢鑄造的容量還不一樣,自然或多或少會造成藩鎮之間的尴尬。于是金銀成了大家共用的貨币,因爲這種原因,也使得金銀更加的稀罕和珍貴。
但是在每個藩鎮裏,百姓用的還是銅錢,因爲一兩銀子基本上便是一千文銅錢。誰會閑的沒事身上天天帶着一吊錢,有錢的不會帶着那麽重的吊錢,沒有錢的想帶也沒有啊!像這樣出手便是銀子的豪客,已經是極爲少見。不是出門做生意的豪客,就是身家雄厚的大家族子弟。
大家看向這個粗狂漢子的眼光頓時便有了一些不同,雖然不知道這個人的身份,但是看到他們同桌上的人,也不像普通的百姓,大家便有些期待了起來。
接過碎銀的小二,看神色似乎比謝先生還要激動,試想想也是啊,這麽多的打賞,自己幹一年也賺不到啊!想到謝先生平時的大方,這個小二激動的有些腳步發飄。樂颠颠的走過來,小心的把那碎銀便放在了酒壺邊。看謝先生卻沒有看過來,小二心裏有些驚訝,再看那幾粒碎銀都快有一兩了,小二眼神似乎有些不舍。
謝先生卻是神色不變,依舊坐在那裏四平八穩的,朝粗狂漢子微微拱手。他這個神态倒讓那個粗狂漢子高看了幾分。要知道自己打賞的這些碎銀,平常人家一年難得積攢,可是謝先生居然目不斜視,可見平時也算見過大場面的人,這個漢子便也客氣的拱拱手。
這邊張福全看到小二的樣子,雖然面上有些動容,眼神卻也變得犀利了起來。看小二急不可耐的樣子,心中頗有一些感觸。正欲出言也想讓謝先生不要再吊人胃口,卻見謝先生面前這一桌也有人命人打賞。
一看居然便是那個長相精靈的少女,這一桌人張福全是認識的。那個男子乃是林家的公子林夏閣,這個少女是他的妹妹林妙。林家如今在吳越國算是重臣,因爲幾十年的承平,文臣在朝廷逐漸有了優勢。不說林家做了朝廷的高官,就是這知縣和知府就夠百姓受的了。
張福全背後撐腰那人,都不敢得罪林家,張福全哪裏敢站出來說話,此時隻有在心裏祈禱菩薩保佑。
這個少女林妙倒也不是刁蠻,隻是這段時間她迷上了聽說書,便有些維護謝先生的意思。隻見她居然叫小二過來,随手便摸出了兩塊碎銀,看那大小摸樣,足有一兩多了。不但小二驚呆了,就是一旁這些桌上的食客也驚呆了。
至于同桌的男子林夏閣有些無奈,不由看向了一旁那個戴着面紗的女子,看她沒有動靜,便無奈的歎了口氣,也不吱聲的坐在那裏。
坐上的謝先生倒是認識了林家兄妹,因爲對方經常來捧場,謝先生自然聽張福全說過身份。不過看到他們桌上今天有新的客人,而且對方還刻意的戴着面紗,顯然便是不想表露身份。謝先生雖然沒有招呼,卻也拱手回禮:“謝謝林公子和小姐的盛情,說不得某家今日便要賣力再給諸位講一段新的段子!“
平時裏這林家的人來,打賞的最多也就是幾十枚銅錢,哪像今日這般大方。謝先生雙目如炬,自然明白可能是這林家的小姐置氣。大戶人家的事情謝先生不想參與,何況自己也不能卷入對方的事情裏。看到沒有人再參合進來,于是謝先生心裏便有了定計,啪的一聲,他又敲響了手裏的驚堂木。
話說前朝年間,浙西地區有一家大戶,乃是江南沈家的後裔,當代的主人名喚沈明,此人熟讀詩書精擅騎射,本有報國平天下之心。無奈恰好碰到了黃巢之亂,天下動蕩百姓流離。這年他本計劃前去西京和東都,一日便到了一處所在。
謝先生娓娓道來,當真是聲情并茂。主角卻是這位沈明,說他曆盡千辛萬苦到達了陝西。便在路上結識了一位當地官宦家的公子,兩個人意氣相投成了朋友。這日在這公子父親爲官的境内休息的時候,有下人爲兩個人出主意前去狩獵。沒有想到沈明的這位朋友,居然捕獲到一隻大鳥。
這隻大鳥全身是蒼灰色,足有五六尺高,樣子特别怪異,一對眼睛露着兇光。沈明開始沒有參與捕捉,待他看到這隻大鳥的時候,他居然感覺到渾身戰栗。他平日裏不但精擅弓馬,也喜歡都各種各樣的書,自然見識比較廣闊一些。隐隐便感覺到這隻大鳥有些來頭,但是一時間還不敢肯定。
謝先生說道這裏的時候,林家那小姐林妙便忍不住問,這世上有這麽大的鳥嗎?大堂裏知道她身份的,自然不敢插嘴去招惹。沒有想到那邊打賞的那個粗狂漢子居然接嘴,便看似無意的說自己便在山西見過那種大鳥,站起來足足有五六尺高的樣子。
林妙有些不服氣,若不是同桌的那個戴着面紗的女子止住,隻怕又是一陣口舌。
謝先生雖然有些無奈,但是看有人調停,便又接着講下去。卻說這些人把這隻大鳥翅膀爪子全部綁好,正準備裝到準備好的鐵籠子裏面,沒有想到這隻大鳥突然便失蹤了,留下同行的這些人在野外發呆。當時大家還是很詫異,可是很快大家便忘了這件事情,但是一直沒有忘記的便是沈明。
他繼續想往西京趕,卻因爲黃巢的大事,隻好一路躲避着返回了兩浙。也是他幸運,一路平安的回到了兩浙來。這一路的返回,包括到達兩浙之後,沈明都在四處尋訪這個怪異事件的相關消息。這****到達了天目山附近,居然遇到了一位高僧,便向這位名喚洪言西土禅師問惑。
禅師告訴他遇到的是“殺”!
沈明大驚失色,不知道如何是好,洪言西土禅師便讓他隐入天目山中,建寺院一座,以佛家大功德來消除迷惑。沈明沒有遲疑,便伺候在洪言西土禅師身邊,一邊讓家人集資捐款,修建了西天目山上的一座寺廟。
據說這西天目山的佛教寺院由來已久,最初起始于東晉升平(357-361)年間。開山的始祖爲大佛法師竺法曠,因爲他的名聲,自後慕名隐入山中修禅問法的高僧絡繹不絕。
當然,佛門于前朝大中初年,這位洪言西土禅師繼位西天目山,史載:始爲百僧,後盈千數。伺候西天目山名聲漸起,自唐一朝參拜修習之人不絕于路。
不過這個時候的僧侶,大多數壘石爲室,結茅爲廬,澗飲木食,苦志修行,是真正的修行者。在西天目山上,當時代修建的也有略具規模的寺院,如在前朝光啓(886)年間修建的保福院;還有便是這沈明捐助修建,于文德(888)元年修建的明空院。
要說這西天目山的名聲,乃是因爲曆代名僧輩出。如前朝中期時候,便有有名的慧忠禅師,曾經向肅宗啓奏:理人治國之要,暢唐堯虞舜之風。這位高僧圓寂之後,封号爲大證禅師。
當然還有前朝聲名顯赫的那位洪言西土禅師,當時僖宗皇帝禦賜紫衣袈裟,後來的昭宗皇帝更是賜号法濟大師。還有前朝末年,另外一位有名的高僧鑒宗禅師,當時顯現無上大道,後被如今尊爲太祖的錢王錢镠請于朝,追封爲無上大師。
有人看謝先生說了半天,卻沒有說到這沈明的結局,忍不住便出聲詢問。要說這說書,要的便是這種互動,更會引起這聽客的興趣。謝先生好整以暇片刻,稍微賣了個關子,讓大家猜上一猜。大堂裏頓時吸引了大家的興趣,紛紛詢問身邊的人,是否聽過沈明這個人。
半天時間卻均是搖頭,正在大家等待謝先生說的時候。這面前林家這一桌,卻有人發話了,居然便是那個戴着面紗的女子。
隻見她緩緩啓唇,聲音宛如莺啼:“據說這明空院本來叫佛音寺,後來有位法師侍從洪言西土禅師,因爲他法名喚作明空,日日精進時人稱之爲神僧。在洪言西土禅師涅槃之後,他便做了寺院的主持。大家感懷神僧顯世,自此便把這佛音寺改爲明空院,不知道這位法師是否就是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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