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神色似乎有些無奈,這次出來行走,他身上并沒有帶多少藥物和準備這些工具,看着這些人的狀态,看樣子隻能暫時控制嚴重,生死就隻能任憑他們自己的運氣了。
先是把對方傷口處的穴道點住,防止傷口處的血流情形,讓後骨折的先正骨,刀口深的先稍加縫合。他自那個叫邊城的仆人包袱裏拿出一些針線來,雖然不能一一的到位,至少也是讓傷者的傷口有些外助。
當然,他大概的看了下搬過來的幾人,查看大家傷勢的嚴重程度。一些格外嚴重的傷者,便先行控制住他的心脈,使得傷者心律逐漸平緩之後,再根據幾個人傷勢緊急程度酌情處理。
至于那些隻是外傷嚴重,其實暫時沒有生命危險的,卻又喪失了行動能力的,便先是給他們簡單處理,然後輕言安撫了一下,讓他們放心先稍微等待。
這些傷者本來萬無幸免的可能,突然被這一老一少救下,而且聽說自己不會喪命,固然是欣喜若狂。雖然心中也着急自己的傷勢,但是如今命運掌握在别人手中,哪裏會去計較這些。恨不得這個老者有什麽吩咐,自己可以完成的,可能馬上就會去做。哪怕他們現在根本都動不了身子,可是看他們那熾熱的眼神,便知道此刻他們心中的激動了。
那些傷勢嚴重的人,有些已經重度的昏迷,可以說已經是奄奄一息的狀态。哪裏知道有人來救治自己,老者卻沒有忽視搬過來的人,明明知道有些人已經很難生存,他卻都做了最後的努力。
這個時代的紛亂,已經不是藩鎮和藩鎮之間的争鬥。每天每個地方都在發生弱肉強食的事情,也會發生許多人想不到的意外。這些事件中,自然便會有許多的無辜者,或者不幸運的人,他們卻不會如此幸運的有人救治了。
那個邊城再也沒有找到還有一口氣的人,搬到老者身邊的一共有十一個傷者,但是到了這邊的時候,有兩個人無奈的停止了最後的一口氣。他們沒有那麽幸運,凄涼的躺在了冰冷的地上。
他似乎經常跟着老者做這種事情,熟練的幫老者給傷者綁支架正骨,又找來一些布條,都撕成了布條給傷者包紮。
兩個人沒有工具,也在倉促之下很難找到諸多草藥,隻能對這些人簡單實用的處理了下。幸運的傷者對症的用上了兩個人随身帶的藥物,其餘的人就隻能任憑天命了。
有的傷者逐漸清醒過來,和老者聊及緣由,才知道他們居然是吉州廬陵團練使楊建麾下的将士,因爲前來援馳吉水縣知縣宋徾,不料在這個地方遭到了一些人的伏擊,可能全軍覆沒了。
老者似乎知道問不出别的什麽來,也沒有再問這些人。又讓邊城去砍伐了幾株臂粗的樹幹來,就着這株大樟樹,搭建了一個七尺來高的草棚,把這些傷員都搬到了棚裏。
兩個人自然帶不走這些傷者,既然救治了這些人人,自然不能讓他們遭受風吹雨打和暴曬。兩個人忙碌了一陣,邊城居然又搬回幾隻燒死的獐子和野獸屍首,在草棚一旁燒烤了起來。
不但是兩個人會餓,隻怕這些傷者也需要補充體力。在這種環境裏,不要說有些吃的,就是一旁的長着的野菜,如果是餓急了,這些傷者也會生吃。
既然這些倒黴的野獸沒有逃脫,邊城便都拿來果腹了。一時間,在這凄涼的環境下,居然有了一絲溫情的感覺。有一些逐漸清醒的傷者,聞到燒烤野獸的香味,居然都吞咽起來。
老者一直在看護傷者,沒有幹預邊城的行動,偶爾看向邊城在火堆旁的動作,臉上多了幾分溫情。突然,他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一對耳朵居然自己動了起來,看着傷者的眼睛似乎射出了一絲滲人的精光。
緩緩的微微擡頭,看到遠處有一個人站在一株樹枝上。雖然離得還遠,但是可以看到那人乃是一身青衫。
“前方可是江甯邊菩薩邊鎬!”一把靜靜的聲音緩緩響起,似乎來自于四面八方的聲音,卻似清風一般送入了耳朵,絲毫不會給人感覺違和。
聲音淡淡細語,卻又清晰入耳。就似一個人貼耳訴說,聲音有的而發,顯然隻是讓老者一個人聽到。老者功力精深修爲超群,知道對方雖然看來似乎分散的音聲,其實乃是江湖上一門高深的傳音功夫。看似飄飄搖搖不知何方,其實卻又是對面那人所發。
老者面上沒有驚訝,繼續保持着手中的事情。心裏卻已經有了不小的震撼,他雖然這些年已經不會争強好勝,可是遇到同樣修爲高深的人,心裏還是會做出一些比較。
“閣下好高深的功夫啊!某正是江甯邊鎬,不知道是偶遇還是特意前來相會呢!”這個老者居然是南唐有名的大将邊鎬,因爲昔日淮南作戰失利,居然全軍覆沒于周軍,自己也成了周國的俘虜。當日失利,邊鎬不是主将也非策劃,可是戍邊失敗,終究是人生恥辱。
雖然唐國最後和周國和解,也把邊鎬送回了金陵,可是因爲在東京住了那麽久,難免成爲皇帝李璟的心病。這個時候唐國皇帝李璟已經降階國主自保,昔日朝中大佬宋齊丘和樞密使陳覺都以賜死,但是李璟對于朝中大臣的疑心日重。
回到金陵之後,李璟雖然沒有找邊鎬失敗的麻煩,但是也再次将邊鎬棄爲庶民,永不錄用于朝廷。他不敢得罪周國,但是生活在金陵的邊家老小,李璟還是不用擔心的。
何況忠心耿耿的邊鎬被羁押于汴京,反被周國皇帝柴榮封爲右千牛衛上将軍,郭榮的用心不言而喻,明眼人自然都能看出來。把邊鎬送回金陵美其名曰是爲了一家團聚,其實自然是爲了展示其寬闊的胸懷,更爲了擾亂李璟的心境。
郭榮自然知道李璟不會再用邊鎬,讓邊鎬回來金陵也正有敲山震虎之意。邊鎬卻是有口難言一心向國,本以爲自己的堅持會得到李璟的稱贊,回到金陵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多麽的幼稚。
因礙于周國的威勢,李璟沒有把周國赦封的這位上将軍怎麽樣,卻也不讓邊鎬再進入朝廷,還把邊鎬一家都監視了起來。沒有控制邊鎬的行動,卻幹預着邊家人的生活。
邊鎬沒有去和皇帝争辯,他希望皇帝能夠理解自己,可是也知道自己的仕途到頭了,在金陵待了幾個月,反而整個人淡定了下來。做皇帝的誰不怕身邊有探子,邊鎬想通了這一點後,日日便在金陵周圍遊山玩水。
果然,李璟看到邊鎬過起了閑居的生活,便對他松懈了許多。何況邊鎬和金陵有名的佛家高僧木平大師頗有淵源,笃信佛道的李璟心中稍濟。還有如果不是邊鎬在唐國一直口碑極好,隻怕一家老小都難以幸免。
因爲前段時間,李璟經常做噩夢,請知人禍福生死的木平大師進宮指點。木平大師說了兩個字,洪州!李璟不知道有何意,正好當初他的長子李弘翼是洪州刺史,被毒死的皇太弟李景遂當初可是洪州節度使,如今長子李弘翼似乎有變,于是想派人過來看看洪州有何異動。
木平大師推薦了閑賦在家的邊鎬,李璟稍有遲疑不定,木平大師翩然而去。李璟便認爲木平大師必有深意,便讓邊鎬前來洪州附近查看,卻也沒有給到邊鎬任何任務和職務。
邊鎬對朝廷忠心耿耿,絲毫沒有在意這些東西。連日便帶了身邊随侍的家人邊城,一起趕往洪州附近查看。
那人看果然是邊鎬應聲,居然身形一晃,便已經出現在大樟樹之旁。高超的輕功令人驚歎,就是沒有擡頭的邊鎬,眼皮都不由自主的顫動起來。
靜靜的看着面前站立的人,一旁烤着野獸的邊城如同被人踩了尾巴的野獸,幾乎便要出手制止。但是他看到草棚裏的邊鎬不動聲色,他硬生生的忍住了沖動,不過卻不由自主的把住了,一旁剛剛用來分肉的橫刀。
邊鎬緩緩的擡頭看了過來,似乎剛剛才看到這個人一樣。這是一個和自己幾乎一樣打扮,也是穿着一身青衫的男子。看去不過三四十歲年紀,長身玉立器宇軒昂。一雙烏亮的眼睛,猶如孩童一般清澈透亮。
他微微含笑的看着自己,就好像一個特别熟悉的人,看到自己多年未見的朋友,一時間感情深入的回憶一般。那似乎隐藏的激動就要閃現,卻還沒有來得及迸發出激情一般。
又好像一個在市集上買東西的人,在看到自己相中的要買的東西一樣。貨物是沒有感覺,人卻是有情的生命。被一個陌生人如此盯着看,可能也隻有邊鎬會如此淡定。
雖然他的目光看起來似乎有些失禮,甚至在旁人看起來甚至有些過分了,但是他的眼神偏偏并不令人讨厭,好像被他看着是一種溫暖,也是一種被人欣賞的快感。
那是一個識貨的人,在看自己相中的東西,或者是一個朋友在看着自己的朋友。
即使素未謀面,卻也恍如老友!
邊鎬心裏不奇怪,也慢慢的眼神柔和起來,自從心境的提高,對于很多事物和現象,他都能釋懷和理解。他感覺到面前這個人沒有一絲的敵意,不然他也不會如此的淡然。
心中無礙,自然不會被人記挂!心中無礙,方能坦然面對!
雖然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卻感覺這個人自己很熟悉,好像這個人本來就應該存在自己生命中一樣,或者他已經在自己心裏存在了好久。
這種奇怪的感覺,邊鎬說出來也許沒有人相信,但是邊鎬自己卻很是相信!
修爲到了他這種境界,早已經突破了天地間的某些規則。自然更會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這次來到洪州便是率性而爲。邊鎬相信有某種東西在吸引自己,或者說天注定了這次的相會,人還是有很多天生就有吸引力的。
雖然他的面容從未在自己面前出現過,可是即使閉着眼睛,邊鎬也可以感覺到他一直在自己生命中。原來這個人居然在自己生命中有着宿命,邊鎬相信木平大師說的話,這次洪州之行,自己将會遇到生命中的宿命。
難道就是他!即使從未相見,卻是一看到就可以感覺到,他好像存在自己心裏,或者說他注定會在自己生命裏出現。
這就是緣分!
感覺卻是如此清清楚楚的在心裏體現,即使想忘卻也忘不掉。看着面前這個平和自在,有些令人親切的青衫男子,邊鎬容色不由也放松了下來。
他繼續把手下傷者最後的幾針縫上,這個青衫男子也不吱聲,背負雙手站在樹旁,靜靜的看着他慢慢的完成。似乎在欣賞一場藝術,或者說在看一場表演。
這個傷者被利刃自左腹切到了右腿,肚腸差點流了出來,幸運的是他的腿也受了重傷,使得他逃過一劫,沒有被人開膛破肚。如果沒有邊鎬的救援,不能動彈的他隻怕也會慘死郊野。
如今腿上的傷口已被縫合好,邊鎬正在給他縫合肚上的傷口。有些奧黑的皮膚上,邊鎬用銀針帶線縫合,使得幾乎開裂的肚皮緊緊愈合起來。均勻的針線在傷口上十分貼服,使得那像極了蜈蚣的傷口看起來令人有些溫馨。
這個青衣男子雙眼靜靜的看着那針線,居然眼角有了一絲笑意,似乎看到了那均勻的線眼就似一種步伐,或者一路迷人的拳法一般。眼神不動,身上的衣炔卻無風自動了起來。
邊鎬似乎沒有發現這個青衣男子的變化,繼續給傷者敷上草藥。一旁的邊城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了半個瓦罐,煮了一些開水來消毒,邊鎬把那些裁好的布條都放進了水裏。此時傷口縫合好之後,邊鎬便用煮過的布紗把傷口輕輕包好,然後收拾放下了手中的銀針線包。
這個青衫男子站在那裏神色自若,絲毫沒有着急的感覺,也忽視了一旁虎視眈眈的邊城。甚至還看着邊鎬在自己青衫上擦了擦手,挺直了身子站在那裏看着自己。
在他眼裏這一刻,本來有些佝偻的邊鎬背挺直了,他又像當年戰場上的将軍一般,雖然身子不高也不魁梧,卻給人一種高山仰止的感覺。
邊鎬慢慢走了出來草棚,兩個人離着堪堪丈餘距離。面色平淡的看着這個青衣男子,站在這個和自己幾乎一樣,也穿着青色長衫的男子面前,絲毫沒有因爲身矮少許,而有不一樣的感覺。
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針尖對麥芒,不過如此!
兩個人都沒有表現絲毫的敵意,甚至都帶着微微的笑意,但是天生的敏銳感官,卻讓兩個人心裏的戰意都在不斷的提升。各自的氣機在這一刻展現,居然同時的鎖定了對方。
這是一個高手!
一個已經超脫了普通身手,和自然束縛的先天高手!
邊鎬敢肯定,而且已經不必懷疑,面前這個人的身手絕對不會差于自己。雙方都沒有施展出三分氣機,雖然還沒有交手,邊鎬卻已經感受到了同樣的壓力。
閉上眼睛,邊鎬也能感受到對方那不斷在膨脹的氣機,倒不是對方要以氣機壓倒自己,因爲自己也不知不覺的把氣機在加強。
邊鎬朝路邊走開一點點,以防兩個人的氣機損壞了剛剛搭建好的茅棚。這個青衫男子也發現了邊鎬的用意,又走過來幾步和邊鎬并排站立。
衣炔飄飛長發飄舞,這邊烤着肉的邊城似乎發現了不妥,也站直了身子,拿着手裏滴油的烤肉,想走過來邊鎬身邊。可是還沒有挨近兩個人身邊丈餘外,就感覺到了一股強大的氣牆,完全的阻隔了自己的腳步。
他不但是邊鎬家生的仆人,也是邊鎬的近身侍衛牙将,一直在邊鎬身邊侍奉。雖然還不是先天高手,卻得到過邊鎬的指點,不但馬上的功夫厲害,一身内力也極是不俗和高深。馬下就是一身外家的功夫,幾乎也達到了人體的極限。放到南唐軍中去的話,就是統領一方的大将。
看到自己居然無法近身兩人,他心中便知道這個人遠遠不是自己可以靠近的,雖然修行還沒有達到境界,眼裏卻已是極爲不俗。他不由停住了身子,看了眼一臉輕松的邊鎬。邊鎬似乎看出了帶着疑惑的邊城,卻沒有出聲隻是微笑。
“邊城,你退到一邊去!”正在一頭迷霧的邊城終于耳朵裏聽到了主人的話:“耽擱了許久,好好吃飽了,在一旁看着!”邊鎬的聲音淡淡的,卻帶着無上的威嚴,卻讓邊城感覺很親切,因爲他很少聽到邊鎬有這麽淡然,尤其是面對一個陌生人。幾十年的領軍殺戮,邊鎬一身氣勢豈是普通人可以理解。
邊城雖然有些驚訝,卻絲毫沒有抗拒的意思,他充分的尊重邊鎬的意思。也難得看到邊鎬對着一個陌生人沒有敵意,說明這個人身手極高極強,卻還沒有上升到敵人的層面。
邊鎬不但是自己的主人,這些年邊城随在邊鎬身邊南征北戰,在邊鎬自認爲最難受的東京生活,都是他陪伴在邊鎬身邊度過。
他心裏更明白,在邊鎬心裏其實一直把自己當成了他孩子,他和自己在一起的時間,甚至更多于他和他自己的孩子在一起的時間。平時有什麽一定會和自己說,他相信邊鎬,就像他相信自己一樣。
所以還是退到了一邊去,卻仍是看着這邊兩個人。
“虎獅勁氣!原來是譚兄哩!不知道爲何有興緻來此地呢!”邊鎬哈哈一笑,迎着面前的青衣男子拱手,雖然還站在原地,可是整個衣袍似乎都慢慢鼓了起來。
“邊兄不愧爲邊兄!某家一直在猜想,見到邊兄的時候,邊兄要多久能猜出某家來!”這個青衫男子雲淡風輕的看着邊鎬,雖然渾身的衣袍也鼓動了起來,可是翩翩自若的神采,就是一旁的邊城都對他絲毫沒有産生敵意。
邊鎬忽然若有所悟,看着對面的青衫男子,帶着微笑道:“昔日受江湖上名聲所累,先是在貴同僚霸刀潘崇徹手下失招,繼而心神受到挫敗,居然在劉言、王進逵、周行逢之流合擊下失手!”他微微閉上了眼睛,似乎在回憶當時的往事。
蓦地睜開了鷹目,臉上神色卻沒有什麽變化,看到對面男子也沒有變化,似乎臉色有些釋然。繼續說道:“此後幾年某家再無寸進,江湖上的人評論某家爲奇藝榜第八,某家卻知道自己遠遠趕不上譚兄的精進!雖然譚兄屈居第九,某家卻知道這個排位早已不對矣!”
青衫男子淡淡的回道:“邊兄過謙了!看邊兄的神色,某家慶幸這次能夠前來相遇哩!”原來這個青衫男子,居然就是江湖名人奇藝榜高手,排行第九的病虎狂獅楊炯,他原名譚令傈,後來在南漢皇帝劉晟的奪帝之争後,隐姓埋名做了宮裏的客卿。
如今俨然就是少年皇帝劉繼興,也尊爲南漢上位客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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