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邊看着閣樓上的窗戶,那幾扇雕花的木窗緊閉,雖然從下面和外面看不到什麽,但是他眼神裏也有了些會心的笑意。
不時,便聽到閣樓上有個男人的聲音響起,雖然是似乎回了聲,卻顯得有些不耐煩。而且隐隐聽到一個溫柔女聲的低聲輕輕埋怨,那個男人聲音輕輕的安慰了兩句,窸窸窣窣的衣服聲音傳來。
不一會兒功夫,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現身,他自然的從閣樓上拉門走了出來。他穿着一身得體的藍色蜀錦武士勁裝,難得的是織錦的腰帶上,還鑲了一塊質地不錯的藍田白色玉石,他顯然正是聶小七口裏的三爺,他現在的主子之一,聶家第二代傑出的三少爺聶無咎。
聶小七恭敬的伺候着他在大廳裏洗漱了一下,看着這個長相普通的漢子泰然自若的神情,聶小七越發的恭敬。雖然他一言不發的享受着聶小七的服侍,聶小七卻是發自内心的對他很是恭敬,因爲在聶家他這個三爺就是聶小七的偶像。
聶小七如今是這道州府,最大的鹽商聶胡子家的下人。聶胡子不但是這些年嶺西南、桂北最大的鹽商,而且也是統管嶺西南、桂北輸入楚地食鹽的最大的鹽商,可以說是個呼風喚雨的大人物。
因爲道州城地處嶺南、嶺西、桂北和楚地分界,這裏平時實際上也是個三不管的地方。雖然一直從地方上來說,道州城屬于楚地,但是這幾十年來,很少有人可以控制和完全管轄這個地方。
所以,作爲道州城巨賈鹽商的聶胡子,手底下那呼啦啦彪悍的幾百号人手下,可以說就是一個過硬的地方割據勢力,就是楚地管轄的曆代割據者,每次委派來的地方政府官員都不敢對他怎麽樣。至于其餘的商家更是爲首是瞻,各種事大多數便以他爲首了,在這個地方他格外顯得重要。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作爲聶胡子家的下人自然深受榮光,雖然隻是一個不同的下人而已,那也是身價比一般俗世的普通人高一些的人。雖然聶小七從來沒有這個自覺,但是他确确實實走出去在街頭小巷行走的時候,也會讓許多人知道他身份的人對他尊敬和仰視。當真應了宰相門前七品官,傻瓜也是大爺這句話了。
聶小七平時過的很單純,他的理想是可以好好的跟着聶家的管事們學習,可以順心的服侍好主子,。當然在适當的時候,主子可以讓自己找房人,可以和自己過日子的女子,哪怕是個下人成家立業。最好是主子開恩可以讓自己獨立一室,傳宗接代繼承這個姓氏繼續開枝散葉,平平安安的過完此生。
道州城其實不算很大,但是自從自唐以來,雖然一直歸楚地湖南勢力管着,但是因爲自朱溫亂唐滅國自立後,各地割據勢力紛紛冒頭。改朝換代太快了,老百姓都不知道該聽誰的。何況道州城本來屬于挨着五嶺偏荒的地方,真正的屬于山高皇帝遠,調來道州城的官員反倒沒有當地有勢力的人管用。
雖然地方不是很大,當年還在唐朝時,這道州城可是楚地、桂北重要的物資集散地。這湖南的茶葉,桂州各地的鹽、桂花蜜,嶺南來的海鮮、海外物資和當地的各種南方水果特産,便都會在道州城運往中原各地,倒讓道州成了楚地湖南往五嶺的最後一個大城。
道州城因爲地理位置特殊的問題,又緊挨五嶺蠻荒地區,導緻集中有許多的少數民族居住。這個時代的少數民族,在漢人眼裏完全還是比較野蠻的族群,故而就是派來管轄的地方官,對他們少數民族平時的行爲和活動,隻要是不侵犯漢人頂層人物的利益,便也是睜隻眼閉隻眼。
道州城因爲少數民族衆多,自然也會分出了各族,大大小小的不少勢力來,當然現在道州城主要還是以瑤族、苗族和壯族爲主。
道州城似乎緊挨着五嶺野蠻的地方,在中原地區人的眼裏也屬于偏遠沒有開化的地區。很多人不願意來管理,自然山高皇帝遠似乎也容易被人忽略,但是其實他們底蘊還是比較足的。而且在有唐一代,李家朝廷幾百年統治,整個中原地區總共隻出了二十六個狀元,而就有一個名叫李郃的人,出自于道州這裏的延唐縣,所以這裏被稱爲有名的才子之鄉。
由是,這裏的鄉民不管自己是什麽民族,卻隐隐都是以文風才華自居,雖然這裏也是著名的楚地偏遠湘道艱難之處,卻也不泛有識之士在這裏紮根發展。
而像聶胡子這種靠販鹽出身的商賈,雖然其實不被當地的一些文人看重,甚至都算不上上流社會的人。但是因爲這個時代的動亂,文人确實遠遠不如武夫管用。當地人也不得不佩服,有聶胡子的存在,而道州城的社會太平許多。因爲他的存在和強勢,道州城幾乎沒有沾染太多的戰火,近些年也沒有參與到各地軍閥勢力的混戰,道州城這裏已經太平了很久。
這在五代這個時期來說,在這種大環境、大割據混亂環境來說,對于比較大一點的城池的規格,道州城雖然算不上大城。但是在往南的方向的城池來說,它也不算小了。可以在大割據時代,可以比較太平和沒有大的戰火,也無疑是個異數。所以作爲當地人尤其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來說,對聶胡子認可的還是有不少人,就是那些自認清高的文人都對聶胡子沒有太多微詞,或者幹脆箋言不語。
唐末,黃巢舉旗亂李家天下開始,當時道州作爲連接五嶺之地,是極爲重要和關鍵的關隘。後來黃巢被各路渾水摸魚的聯軍攻擊,不得已迂回作戰後,其中行經半個中原,楚地自然不少地方也受到了極大的波及。當時道州有個地方叫江華,這裏少數民族中瑤族的族人裏面,出來一個英雄人物,此人就是道州真正的本地人,名喚蔡結。這個蔡結确實是個人物,當時人稱鎮江龍,把管了幾百裏的湘江流域水陸兩道。他和後來占領連州府的鑽山豹魯景仁一起結爲兄弟,兩個人不但是各占邊城一州,而且在大勢力中夾縫生存,逍遙統治了地方凡二十年。
因爲蔡結的苦心經營,和本來就是地頭蛇的緣故,倒是把道州城打理的井井有條,但是後來因爲軍閥拓展勢力,楚地逐漸被馬殷統管。馬殷自然不希望自己地盤有别人存在,何況道州城随時有可能成爲往嶺南的一個大的隐患。蔡結于是成爲了馬殷開刀的一個對象,最後蔡結還是不敵馬殷的大軍進攻。在898年的五月,馬殷的軍隊先後攻占楚地往南的邵州、衡州、郴州,軍隊長驅直下的順利不出幾個月,就攻克到了道州相連的永州。蔡結擔心馬殷繼續進攻,主動出擊攻打馬殷的軍隊,卻被馬殷手下當年的一個名将李唐所殺,自此道州城歸馬家所管。
聶胡子一家七代,世居在楚地道州府,蔡結當權的那個時候,聶家的家族都在道州城的勢力圈子占了一席之地,雖然不是大的勢力圈和家族,但是可以明哲保身就可以看出不凡。後來馬殷統領楚地後爲了懾服各地勢力,打壓了道州城不少當地名家大族,但是聶家卻都可以保留了下來,所以在這個附近州府也是響當當的人物和家族。
如今整個楚地因爲馬殷諸子争權失敗,被南唐和南漢重新洗牌分割之後,當天馬家座下的将領們分批掌握了楚地地盤。如今整個楚地基本上歸親近後周國的武平節度使周行逢管轄,雖然周行逢自己不可能一一親自過問,轄區的各個地盤,但是現在基本上統領各州府的官員,都是他的親信和近支。
而桂陽、永州、全州、道州各州府,如今都讓他昔日的把兄弟,如今的衡州刺史張文表統管。這個張文表和周行逢一起在馬家做将領,當年号稱馬楚虎将十兄弟,是馬家勢力當年手下不可多得的虎将。而周行逢如今基本上也是靠他來鎮守楚地的南門,防止據嶺南的大漢國劉家北進。
張文表在楚地和軍中都是比較有威望的一個人,乃是朗州武陵郡人氏。周行逢掌握楚地大權後,他先後做了朗州都督、武平軍節度使,是周行逢身邊不可或缺的得力大将。
但是長于計謀的周行逢,似乎一直對身邊的人不是太信任,尤其是當初十兄弟裏面的人,所以讓張文表署領衡州,轄管往嶺南方向幾地州府。張文表似乎沒有顯露什麽不滿,主動出鎮衡州而且自己一直鎮守衡州,和南唐、南漢做着直接的接觸對抗。
而作爲幾地割據勢力分界的重鎮的道州城,卻是委派他的堂弟張文宣負責,這個張文宣倒也是一身武藝非凡,但是卻不是那種施政的料。所以周行逢乘機派了一個人來協助,他當年跟随身邊的一個佐官,名喚洪鋒的文人來此擔任道州司馬。
偏偏張文宣這個刺史不賣洪鋒這個司馬的帳,這個時代很少有長史和别駕附屬于刺史了,不像唐朝時代屬官齊備。何況像周行逢也不會允許,道州城這種地方刺史管轄太多,導緻司馬便是刺史一般重要了。刺史雖然是張文表委派的親屬,但是不擅長政務,司馬是周行逢委派,雖然是個文職,對政事倒也井井有條。
于是乎平時道州城兩個主官,顯然便是面和心不合,知道的人都懂得兩面取舍。自然也使得作爲地頭蛇的聶家,平時依仗身邊的勢力和财力,也根本不把兩個人看在眼裏。
聶家發家成爲一個勢力龐大的家族,真正說來就是從聶胡子的父親開始的,那時候碰到了唐末天下大亂,聶父大着膽子在一府之隔的嶺西桂州地區做那暴利生意,照實倒弄了幾次私鹽買賣,沒有想到便賺了幾分暴富的家當,自此從聶父手裏聶家強大起來。
當時唐末因爲割據軍閥馬殷的異軍突起,實際控制了整個湖南楚地地區二十四州,包括潭、衡、永、道、郴、邵、嶽、朗、澧、辰、溆、連、昭、宜、全、桂、梧、賀、蒙、富、嚴、柳、象、容州,更設有武安、武平、靜江等五個節度藩鎮。地盤包括今天湖南全境廣西大部、貴州的東部,和後來被南漢占領的如今廣東東北許多州府,那個時候倒是顯得道州城也不是格外邊蠻。
聶父很是聰明的,和當時馬殷委派道州城的刺史拉上了關系,把半幅身家交了出去,拿給當時的刺史作爲獻禮,而回報就是不但打擊了當時聶家潛在的對手,而自此和官府拉上了關系,聶家就在道州城真正的站住了腳。
聶小七的爺爺那時候是跟聶胡子的父親跑腿的下人,他知道聶胡子在十來歲的時候,因爲聶父認識江湖上許多俠客,他就被嶺南深山一個江湖上的高人帶了去。二十歲之前回到道州城的時候,已經是一個飛檐走壁的高手。
聶小七自然不知道聶胡子去幹什麽了,他爺爺作爲一個下人也不可能知道。但是聶小七的父親跟着服侍聶胡子,一次爲了替聶胡子擋劍身亡,聶胡子念舊特意照顧聶小七。
所以雖然是個下人,但是聶小七在聶家還是健康長大了。聶小七不知道别的事情,但是自此聶家在聶胡子回到道州城後,短短幾年被在聶胡子帶領下,壟斷了楚地對嶺西的私鹽生意。自此生意縱穿嶺南、嶺西各地,逐漸就成了附近三百裏範圍内最大的家族,就是在江湖上那也是赫赫有名。
此後聶家甚至修建了自己的城堡,方圓十餘裏依山傍水,取名聶家堡。近親、旁支隻要願意的都接來堡裏居住,天資聰明的子弟分别授以武藝和學業,就是聶小七這種下人子弟,都是從小加以培訓。
如果是僅僅隻操練武藝,聶家堡還不可能成爲附近最有名望的家族之首。在聶胡子高瞻遠矚下,不少子弟習文從政,才是聶家被周圍家族認可的主要原因。
如今,聶家不少子弟滲入道州城各個層面,更以聶胡子近支爲主的子弟,開始在道州城嶄露頭角。聶胡子更是大肆通過熟人、朋友招攬了不少江湖豪客和落魄文人,把個聶家堡經營的有聲有色,自此連包括當時馬楚家當權時,委派在道州城的官員都不太放在眼裏。
如今平時堡裏慣常養了五六百人的賓客,大多數都是那種高裏來低裏去的遊俠,和一些擅長計謀的人物。道州城的一些主要官員們得了聶家好處,看聶家也沒有别的心思便睜隻眼閉隻眼,順意聶家集結在這當地順風順水。
聶小七也不懂什麽别的事,但是他從小被人說靈巧,也跟着在聶家私塾裏陪着主子們,學過一些字,讀過幾篇文章。後來逐漸長大便被安排跟着聶胡子五哥哥哥的女兒,在家族裏排行叫聶三娘的娘子做了個馬童。
當然這還是聶家和聶胡子,看在他那死鬼爺爺跟過聶胡子的父親的面子上,和聶小七的父親給聶胡子擋過劍。聶小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這份恩寵有多大,也沒有去深究這些複雜的關系。
如今聶家堡近段時間大肆招人,不斷充實聶家堡戰鬥力的時候,聶胡子怕人多必雜壞了根基,聶小七他反倒是成了聶家内部人物。
他現在服侍跟随的這個漢子,是聶三小姐的親堂哥哥,聶家這一代的三爺聶無咎。因爲聶無咎和妹妹聶三娘關系極好,知道聶小七平時誠實可靠又機靈,當然勝在聶小七對聶家忠心耿耿,恰好這次出來的私事又極爲隐秘和忌諱,他便向妹妹要了聶小七來跟随。
這個聶無咎平時是聶家如今生意上最好的打理人,聶無咎是聶胡子另外一個早亡的三哥的遺腹子,自幼被聶胡子當親子一般對待。他從小從文習武都是半桶水,但是對這個家族裏的行當,那私鹽買賣和家族生意特别精通。
聶胡子自然頗有眼光,近幾年便把外門的這些生意全交給了這個侄子管理,實際上聶無咎如今在聶家還是有着幾分份量。聶無咎平時什麽都好,他隻有一個特别愛好就是喜歡漂亮女人,此刻聶小七就是私下陪着他,在他偷偷買的别院會他新收的一個女子。
聶胡子這兩年随着壯大,漸漸掌握了道州城附近水陸兩道的大多數生意,人的名聲也越來越大了,因爲他表面上豪爽義氣,人送鎮五嶺賽湘江的名頭。
名聲大了何況道州城勢力複雜,聶胡子爲了以防萬一,如今不允許那種來曆不明的人,進入聶家堡内部居住。聶無咎的父親雖然是聶胡子的哥哥,但是已經早逝,何況聶家的權利全部在聶胡子手裏,聶無咎如今看來雖然有能力,但是自小在聶胡子面前長大,又曆來知道叔叔手段也不敢放肆。所以平時除了已經迎進堡裏,跟了自己的女人外,聶無咎看上了别的女人就隻有在外門招呼。
看着天井外的天色,聶無咎忽然有些喘喘不安的感覺,這是一種忽然而來莫名其妙的感覺。聶家堡雖然建堡緊挨着道州城,而且居高看過去似乎占了道州城四分之一的面積,但是從這裏過去的話還有挺遠的路程。
最重要的是其中就要經過謝老虎的地盤,這個謝老虎可是近來一直和自己聶家有些不對路的渾蛋。
這個謝老虎據說是近半年多,才遷來道州城裏的一個外地人,也不知道給了如今道州司馬洪峰多少好處,不但自己收購了半條街的物業,開設各種各樣的行當,和聶家搶生意做。而且乘着周行逢爲了軍備封江的借口,不允許大型商船随意通過湘江水寨,他便操縱了道州府大大小小的水路小私船運輸,而且和後知後覺的聶家發生過幾次,爲了私船運輸大的争鬥。
因爲他和洪峰的關系太好,幾次聶胡子托人讓張文宣去懲治謝老虎的生意,張文宣竟然出于處于各方面因素考慮,打了幾個哈哈後就過去了。這無疑讓聶胡子氣憤不已,偏偏平時太輕看張文宣幾個人,顯然張文宣和洪峰都想乘機打壓聶家勢力,于是又沒有什麽辦法,隻好暗暗先約束聶家子弟。
說起謝老虎這個人的勢力,聶胡子也叫了幾個江湖上招攬的好手,出手去試探過,誰知道都不意铩羽而歸,讓聶胡子暗暗小心,而且不得不認可。
雖然謝老虎還沒有公開怎麽樣對付聶家,就是平時聶家如今自己的一些生意,因爲沒有了大型商船的緣故,都不得不借助謝老虎的水路。
聶無咎自然知道自己叔叔的手段,不是個可以吃悶虧的人,暗地裏一直都想抓住謝老虎的小辮子,誰知道謝老虎這個人大手筆,這段時間更做了個大的動作,一晚之間把道州城裏的地痞混混全部馴服了,還堂而皇之的在道州城城西,他購買商鋪的那條街上成立了一個猛虎堂。
聶家有幾個近支房頭子弟,這段時間在道州城意外觸了猛虎堂的黴頭,謝老虎毫不客氣派人揍了一頓,打了個半死後,綁了送回聶家堡,還說如果不是看着在聶胡子面子上的話,就直接宰了。
聶胡子氣得暴跳如雷,但是也沒有馬上回擊謝老虎,他不想讓張文宣和洪峰坐收漁翁之利,對于這個新來道州城的勢力,聶胡子采取了冷靜的方式,一直在想辦法擊倒謝老虎的法子。
當然聶胡子也一再警告聶家子弟,盡量不要在謝老虎的地盤做什麽出格的事情。聶無咎雖然知道自己沒有做什麽,但是竟然忘了自己買的這個别院,這裏居然是猛虎堂一個堂口所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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