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瘦老頭轉過身來,面無表情,擡起了手臂。
一些女學生和教師遮住了眼睛,不忍去看接下來将要發生的一幕。
車窗邊的陳沐卻瞪大了雙眼。
“嗯?”
學生被一個人影拽到了身後,老頭揮出的拳頭被一條胳膊狠狠擋了下來。
看上去雲淡風輕,然而胳膊上無聲裂開的運動服以及那飄飛出數米之遠的破布條,卻彰顯着某些特異。
“梁老師!”
一些學生驚喜的喊出了聲。
幾乎所有的學生都認得擋下老頭一拳的這名教師。
陳沐也迅速檢索出此人的身份。
正是全班學生最怕的體育老師,喜歡用腳後跟踢不認真做操的學生屁股的梁思國。
對于絕大部分學生來說,梁老師的體育課是最折磨的,因爲他的體育課,其實就是循環版的課間操環節,尤其是梁思國在課上的要求還格外嚴苛。
然而此時,他無疑是最受矚目的英雄。
“乖乖站後面去,誰讓你沖出來的?”
梁思國拍了拍懷裏學生的腦袋,把他推回人群,後面其他老師連忙按住他的胳膊,生怕他再腦袋發熱沖出去送死。
“放開我。”學生涕泗橫流,奮力掙紮:“王超死了!我要給王超報仇!”
人群終于知道了死者的名字。
“勇氣難能可貴,但也要量力而行。”
梁思國沒有回頭,卻一句話讓學生安靜了下來。然後他看向對面的矮瘦老頭,說了一句與漢語類似卻音調迥異的語言。
一直不曾開口的老頭扯了扯嘴角,回了一句同樣誰都聽不懂的話。
梁思國歎了口氣,脫下了半邊袖子支零破碎的運動服,然後第一次在所有學生的面前,拉下了上衣的拉鏈。
一件藍白相間的運動褲,一件廉價白色汗衫,一雙略有些發黃的運動鞋,便是梁思國現在的裝扮。
扔掉破爛的外套,随着他的雙臂赤裸在淩冽的寒風中,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爲什麽三伏天也穿着長袖的運動服,爲什麽從來都把領子豎起。
爲了擋住傷疤。
密密麻麻的傷疤,有圓形的,還有蜿蜒如同閃電的。最恐怖的一條橫亘脖頸,完全可以想象當時是怎樣的鮮血淋漓,九死一生。而此時卻像是一條收斂了兇氣的惡龍盤踞,仿佛要擇人而噬。
這還隻是看得到的。透過白色汗衫的邊角,似乎還有更多的看不見的傷疤被遮擋。
簡直像是破布縫起來的人偶。
陳沐難以想象這樣一具身體,竟然還能在體育課上完整而标準的做完一套三十六節的廣播體操。
老頭的眼中也有一絲異色。
但旋即,兩人已經沖撞在一起。
這絕對是陳沐所見過的,最驚險,最刺激,最危險,最不可思議也是最難以形容的比鬥。
老頭的雙手如鞭,撕破寒風發出的刺耳尖嘯,即使相隔這麽遠也能聽得清清楚楚,但這尖嘯更容易讓陳沐聯想到毒蛇吐信的“絲絲”聲,就好像他的手臂真的是一條陰狠靈活的毒蛇,騰蛇走霧般撕咬着敵人。
而梁思國雙拳則取中取直,勢大力沉,速度快的吓人。
他偶爾甚至看不清場中兩人的拳腳,但是往往這時過後,總會有一人遭遇重擊——其中明顯以梁思國居多。
這不是電影中那種你一拳我一拳的所謂比武,而是招招緻死,一着不慎便會敗亡的死鬥!
兩人打的熱火朝天,旁邊的老師已經趁着機會開始疏散學生了。
一開始隻以爲是一個普通乞丐,再加上發現死者局勢混亂,沒能控制住局面。
但是到了這個地步,學校的管理層還是終于明白過來該幹些什麽了。
場中的打鬥讓人心驚膽戰,抛開激烈程度來說,梁思國的牽制的确給老師們争取到了足夠的疏散時間,隻要學生們都上車不再圍觀,就能最大程度的避免誤傷。
而且在發現第一位死者的時候就早已有人報警,等專業人士到場,剩下的事情交給警察便是。
學生們被催促着上車,班主任老楊親自确認每一扇窗戶都被關嚴鎖上,而陳沐則目不轉睛關注着場中的戰鬥。
以他的見識,看不出來場中到底誰占了上風,但是明顯梁思國挨中的次數更多一些。
寒風依舊淩冽,然而陳沐卻看到梁思國的身上像是鍋爐那樣冒着白煙。
不知什麽原因,他的皮膚一片通紅,好像是血液直接在皮膚底下流淌似得,映襯着那些傷疤愈發猙獰可怖。
“嘭”的一聲,似乎兩者的交手短暫分出了一個高下,梁思國倒飛了出去,在大巴車的側面撞出一個醒目的凹陷。
矮瘦老頭得勢不饒人,逼身而上,一拳轟出。
大巴車猛的搖晃了一下。
目睹這一幕的學生齊齊發出驚呼,不知是擔心梁思國的安危,還是震驚于老頭竟以人力撼動重愈數噸的大巴車。
伴随着周圍的驚呼,梁思國如同一條觸碰到燒紅鐵闆的河蝦,猛地向前一個彈跳,以肩爲矛,狠狠地撞進了老頭的懷裏。
老頭倒飛了出去。
梁思國雙手撐着膝蓋,大口喘氣。
短暫的空白之後,周圍大巴車内傳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但是陳沐的目光卻放在被撞出凹陷的大巴車上。
凹陷的側邊有一個一拳寬的破洞。
剛才那頭那一拳,看來是沒打中梁思國,卻直接擊穿了鋼闆。
這真的是人力可以做到的事情嗎?
周圍的學生們爲場中的英雄歡呼,陳沐卻覺得自己像是被抽離了現實,被投進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彩色漩渦,眼前的這個世界像是被蒙上了一層難以形容的濾鏡,透着無法言說的詭異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