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魔淵必須被毀掉,這是共識。
而夜女幾番闖魔淵,幾乎拼上了性命,可見她也絕非少魔盟友。
既然雙方目的一緻,那爲何她要在關鍵時候,阻止自己祭出的凰紋神符?
即将成功的計劃被阻止,但方寸并沒有着急,而是認真的看向了眼前這個渾身被裹進了夜色裏的女子,看着她若隐若現的面容,以及那平靜的神色。雖然雙方照面已經不是第一次,但這還是他第一次,可以這麽近距離的,打量着這個被人認爲害死了自家兄長的女子。
“爲什麽?”
他過了一會,才輕聲開口。
言語之間,回身一袖蕩去,擊散了數位最早追了出來的魔頭。
“不可傳遞消息出去。”
夜女,或者說,夜棠,輕輕開口,聲音顯得很溫婉,但又有種非人的平靜。
“如果我想傳遞消息出去,早就做了,不必等到現在。”
她輕聲道:“所以,現在你也不可以傳遞消息出去,以免壞了大勢。”
“大勢?”
方寸皺眉,道:“看得出來,你也想毀了煉魔淵,爲此甚至冒了性命危險。”
“既然如此,我用最簡單的方法毀掉它,又有什麽不好?”
“……”
“因爲時機還沒到。”
夜女輕聲道:“先生留下來的時機沒到,便不能打亂了他的計劃。”
“先生?”
方寸恍然明白,知道她指的先生,便是指自己的兄長,方尺。
所以,這個叫夜棠的女子,也并不是不知道如何省事,隻是爲了某個“時機”?
而這時機,又牽扯到了兄長的計劃?
他沒有讓内心的激動,影響到自己的反應,神色還是平靜的,聲音也放溫柔了些。
“我兄長究竟是怎麽死的?”
他靜靜的留意着夜女的神色,道:“他又留下了什麽計劃?”
夜棠沉默不語,隻有夜色裏無序的風輕輕拂過,将她臉頰前發的發絲輕輕挑起。
她似乎不願回答這個問題。
方寸耐心的笑了笑,輕聲道:“你總該告訴我,才好讓我明白,爲何要等這個時機。”
“我無法告訴你。”
夜棠沉默了一會,才輕聲道:“因爲先生的吩咐裏,沒有讓我告訴你他所有計劃這一條,所以你問我也沒用。我隻知道,先生留下來的計劃,絕不容人破壞。你傳遞消息出去,大夏便會注意到這裏,煉魔淵确實會被大夏集中力量毀掉,但你在大夏的布置,也就亂了……”
她微微一頓,才擡頭向方寸看了過來,道:“你挑動龍城造反,傳經入世,都是先生願意看到的,所以我不阻止你,但如今那裏的局勢,正照着我們想看到的走下去,不能破壞。”
方寸忽然皺起了眉頭。
“你是想說,我在大夏做的這一切,都是兄長的計劃?”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認真的看向了夜女:
“難道你覺得我兄長是個自認爲可以算到一切的狂人?”
“你想說,就連我所做的所有事情,也都是兄長提前布置好了的?”
他越說,臉上的笑意越濃了:“你總不會想說,連我也是兄長的一顆棋子吧?”
“……”
夜女臉色忽然有些不滿,冷漠的看了方寸一眼,夜色都仿佛濃重了幾分。
“先生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她沉默了一下,才向方寸道:“但是,先生擁有本源天心,算盡一切,也不過分。”
“你不可能從我這裏打探到什麽消息。”
“我的作用,就是先生說什麽,便是什麽,我要确保他的計劃完成,所以,我縱是發現了煉魔淵這個先生之前沒有交待的變數,也隻會自己解決,而不會想着借用大夏的力量。”
“……”
方寸靜靜的聽着她的話,一個字也沒有放過。
這樣沉默的人嘴裏說出來的一切,都往往蘊含着巨大的信息量。
比如,自己此前的猜想,應該是真的。
凰神王說夜女是害死了自家兄長的罪魁禍首。
但她如果真的是這麽一個背信棄義的人,又怎麽會在南疆妖尊動了方家二老之後,二話不說便沖到了溫柔鄉裏大肆報複?又爲什麽會對兄長留下來的計劃如此忠實執行?另外,兄長如果真的留下了計劃,那是不是也說明,所有的一切,包括他的死,也都在計劃之中?
退一步講,他,真的死了?
在方寸心裏各種想法紛湧乍起的時候,夜女隻是沉默。
她似乎半點也沒有将新的信息告訴方寸,也沒有半點在這個問題上妥協的意思。
而方寸在經過了一番思索之後,卻忽地笑了。
夜色之中,他笑的爽朗,模樣也是極爲的俊俏,怕是任何人都會多看一眼。
但夜女卻不爲所動,倒是方寸的話,讓她微微怔住。
“或許你确實有你的理由阻止我,也或許我的兄長真的留下了某個重要至極,半點也不容許失誤的計劃,但我還是不能聽你的。”方寸笑着看向了夜女,道:“一是我兄長并沒有告訴我他留了什麽計劃,我不見得要信你,二來,我家宗主還在煉魔淵裏,總不能不要了……”
夜女立刻挑了挑眉梢,甚至有些不滿。
顯然,她認爲方寸說的這個什麽宗主不宗主的理由,實在是不夠充份。
但方寸卻已經在這時,身形飄然向後退去,笑道:“而最重要的是,我相信兄長,他也一定會相信我,所以不管他能不能算到一切,隻要他相信我,就不會算計不到,在一些關鍵的時候,我會做出什麽樣的選擇。如果這個計劃真的不能被阻止,那麽他一定會告訴我。”
“而不是由你這麽一個木頭疙瘩,跑過來阻止我做這做那……”
“所以……”
在他尾音落下之時,煉魔淵中,黑霧湧動,更多的修魔者已經沖了出來。
方寸幾乎是腹背受敵,陷入了修魔者的包圍之中,不知多少魔道神通,擊向了他的要害。
但他卻展開了雙臂,沒有半點抵抗之意,臉上反而露出了笑容。
夜女見着方寸被修魔者包圍,本來毫不擔心,但見到方寸居然毫不阻擋,神色頓時變得急迫,雖然完全明白事情可能比較複雜,但她還是忍不住大步上前,鼓動夜色,向着前方煉魔淵之中湧了出來的修魔者擊去,陣陣夜色湧動,将這些修魔者與白燈籠遠遠的逼退。
而剛剛險些被修魔者貫穿的方寸,也被她搶近身來,雙手抱住。
“呼……”
方寸躺在了她的懷裏,惬意的呼了口氣,然後,忽然之間,翻身叩在了她的經脈之上。
在夜女全力施展法力之際,方寸這一手,可謂出其不意。
夜女法力微滞,方寸則已趁機拿回了凰紋神符,然後翻手将逼近的修魔者逼退,反身将夜女抱在了懷裏,以身體阻止着她,反手将神符祭出,自己則靜靜的看着她的臉,低聲道:
“事情要看重點,少魔一心複國,毀掉大夏,所以,他的目的并不難看得明白……”
“如今的大夏,根基便是諸郡百姓,也是定住龍脈的方法。”
“百八天魔一成,必然吞噬龍脈,允吸百姓精血,以毀掉大夏根基,試圖複國。”
“你說兄長有計劃,我是信的。”
“大夏好容易被我傳經入世,逼得龍城造反,局勢之佳,也是真的。”
“但我不能在煉魔淵将成之際,仍然坐視不理,所以,我相信如果兄長到了這樣的時候,也一樣會做出和我一樣的選擇,沒有什麽計劃,是比看着百萬人去死,還重要的……”
“……”
一道金光,遁空而去,瞬間消失在了層層夜色之間。
而被方寸抱在了懷裏的夜女,則同樣也是面無表情,深深的看了方寸一眼。
她翻身而起,從方寸懷裏出來,身邊夜色湧動,将逼近的天魔擊潰,但是,任憑她法力再強,此時看着那一道遁入了虛空的神符,也已經無法再阻止了。剛剛的方寸,看出了她确實是一個忠實無比,幫助自己的兄長執行計劃之人,所以,很輕易就拿住了她的命脈。
她不允許别人毀掉兄長的計劃,而自己在她眼裏,也是兄長執行計劃的一顆棋子。
所以,她當然也就不會容許自己受傷。
而她一近身來,自己便有機會趁着她護持自己,從她手中,奪來神符。
至于将她抱在懷裏,便是因爲,她法力太強,自己隻有用自己的身體,護住這道祭出的神符,以免她借着大法力,再次将那道已經祭出的神符,重新拿回手中,甚至毀掉……
隻是一件小事,但方寸卻動用了幾番心思,爲的就是确保成功。
轟隆……
也是在這一刻,方寸忽然冥冥之中,産生了感應。
隻覺天地之間,浩然功德,盡數加于自己身上,以緻自己竟是神魂震動,心思通明。
自己一道神符祭出,居然引來了無數功德。
看樣子,便是大道也認可了自己這個選擇,僅此一道神符,便賜下了無邊功德。
……
……
“你……”
同一時間,夜女豁得轉身,向了被包裹在無盡功德之内的方寸,仿佛發現了什麽。
素來平靜的臉上,居然生出了微微的驚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