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方尺曾經揭破淩州三千裏域百姓生機被盜之事,方寸自然知道,他曾經因爲這件事遭人陷害,被天行道的刺客追殺,方寸自然也知道,但那些生機被盜,居然是用來……
……救治那眼靈井?
這一個答案,着實驚動了方寸。
竊百姓生機,以治靈井,而靈井又是與諸宗諸脈,靈氣相關,這豈不是說,在那時,這些隐在山中修行的煉氣士們,所吞吐修煉的靈氣,皆是來自于百姓的生機?這豈不是說,那時候,看似高高在上,仙風道骨的煉氣士,其實每一個人,都是在食人血肉的人魈?
聽了這個答案,方寸便不可能再淡然。
而範老先生,看着方寸的神色,卻不由得悠悠一歎,道:“大夏廣褒,仙殿居中,大小神王無數,靈井也有無數,直至今日,怕是都有不少地方,乃是竊百姓生機,以饋靈井,隻是,老夫是斷然不會做那等事的,可也偏偏,因老夫不爲此事,倒是落得此等田地……”
他說着,已是滿面苦笑,歎道:“方小友,你……”
方寸緩緩擺了擺手,好一會才道:“範老先生需要方寸做什麽?”
範老先生沉默了片刻,道:“起碼也要五千龍石,或可幫得上我清江一郡……”
“五千……”
方寸徐徐歎了口氣,并不多。
但他面上卻不露半點痕迹,隻是顯得極爲爲難。
足過了好一會,他才緩緩搖頭,道:“老先生這也太看得起我方家了……”
範老先生微微一怔,道:“方小友,茲事體大,老夫也不與你客套,你可拿出多少?”
方寸心思電轉,偏不回答,過了一會才道:“我須好生計議!”
“嗯?”
範老先生神色一怔,顯然這個回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既說要好生計議,難道是,其實方家好生搜斂一下,是有可能拿出來的?
“老先生莫要誤會!”
方寸看出了他的神色,無奈笑笑,歎道:“方家自是沒有這等本事,不過此前有先兄故友,凰國神王前來與晚輩相見,曾說若有難事,可以請教于她,如今我清江郡的難事,自然也是我的難事,我會等着見着了她時,尋個機會,好生言說,看能不能借一些過來……”
“這……”
範老先生倒是沒想到他會是這個回答,微微一怔,還是笑道:“也可!”
“老先生,這位方二公子會在這關鍵的時候仗義疏财麽?”
待到方寸告辭離開,身邊一位一直隐藏在了陰影裏的老奴浮出了面龐。
望着方寸離開的方向,他像是有些憂心忡忡,低低歎惜着,對範老先生感慨着問道。
“哼!”
範老先生的臉色,多少有些不悅:“找凰神王去借?虧他想得出來!”
老奴詫異:“老先生覺得他說的是假的?”
“定然是假的!”
範老先生陰着臉道:“老夫太了解方尺那小兒了,呵,旁人看他,是個品行高潔,一塵不染的仙師,老夫卻知道,他要麽不貪,要麽大貪,當年,他修爲未成之時,還時常與老夫來往,以好友居之,可後來,他走紅塵,悟了道,卻又嫌棄了老夫,漸漸疏遠,殊爲可惡,此後他爬得那麽高,就算年紀輕輕便死了,難道真連家人也不顧,連點家底也沒留?”
那老奴笑道:“能拿出三百龍石來,說手頭上有五千,也是合理的……”
範老先生深表認同,但面上還是冷哼了一聲,這段時間以來,爲了平息犬魔之事,四處奔波,遭人白眼的經曆,皆化作疲憊從心底浮了上來,冷笑道:“老夫可不去學那之前的郡守,爲養靈井,竊百姓生機,但這壓力,也不該全由老夫擔着吧,他方家人好名聲占得足了,七族的人好處也占得足了,老夫讓他們放點血出來,爲百姓救治靈井,又有何錯?”
老奴忙陪着笑道:“自然自然,老先生德行深厚,誰人不服?”
……
……
方寸離開了主殿,走在了夜色籠罩的靈霧宗裏,一襲白袍,周身清寒。
靈井、百姓、龍石、七族……
諸般種種,皆在此時混亂無比,入了腦海。
許多事情,他本來已經有了決議,隻管照着去做就好了。
但如今,忽然從範老先生口中得到的這件事,卻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
龍石種種,倒是無所謂。
隻是那靈井的奇玄,卻着實有些讓他凝思了起來。
難道真如老範所說,他如今做的,已經算是極好的了?
以前的郡府,竊百姓生機,而治靈井,如今他沒有這麽做,隻是考慮着到了關鍵時候,讓七族與方家出面,想辦法多集一些龍石過來,救治靈井,已經是目前惟一的辦法了?
聽他說的,确實是理直氣壯。
可方寸,卻隐隐的感覺不太對勁……
因爲若真是如此,那豈不是在某種程度上,成爲了死局?
“方二公子……”
黑暗之中,一個女子身影迤迤走來,在靈霧宗常年霧氣不散的霧氣之中,這個女子似乎身上也帶着一團迷茫之氣,她似乎早就在這半路上等着方寸,輕聲喚着,走了出來,可是出來之後,卻又不說話,像是有些難以啓齒,隻是有些期盼的看着方寸,等着他說些什麽。
“又遇到問題了?”
方寸看了孟知雪一眼,輕輕問道。
孟知雪微一遲疑,點了點頭,将陸霄的話說了一遍。
“我倒小瞧他了!”
方寸微一沉默,才笑道:“此前我隻當他是個被寵壞了的小孩子,動不動說些自以爲得計的話,顯得自己有些深度,現在才明白,原來他那些話,也并非全無道理……起碼,在大家都束手無策的時候,這些話說出來,安慰安慰自己的心,還是非常有用處的……”
“你若能學學他,不至于修爲陷入瓶頸!”
孟知雪臉色微白,又緩緩搖頭,道:“我終是學不得他,所以才想……”
方寸擺了擺衣袖,笑道:“此時我比你強不了多少!”
孟知雪沉默了下來,張了張口,但又還是閉了嘴,隻是沉默的站着。
“從修成了寶身開始,我便知道兄長在寶身境的盡頭,給我留了一個答案!”
望着眼前一團一團,經年不散,讓人氣悶的霧氣,方寸也低低的歎了一聲,道:“可是走到了現在,我已做好了一切準備,随時可以得到那個答案,但我居然有些退縮了……”
孟知雪一驚:“方二公子在怕?”
方寸苦笑道:“怕的要命!”
孟知雪道:“是……怕範老先生?”
方寸搖頭。
孟知雪道:“是怕七族麽?”
方寸還是搖了搖頭,不待孟知雪再問,忽然低聲道:“你一起來吧!”
孟知雪急忙跟在了他身後,兩人一起順着山坡下來,方寸沒有往自己居住的偏殿去,也沒有騰雲,竟隻是這般走着,徑直往那位七族的莫家贅婿商越先生所在的地方走來,因着那一方血案,此地已被封存,四下裏靜悄悄的,仿佛沾染了鬼氣,誰也不敢沒事來到這裏。
如今被迫守在這裏的,也隻有郡府幾個文書,還有一些勘查之人。
而在這偏殿一邊,梧桐樹下,正坐着一個頭戴鬥笠,垂着輕紗,在石案前喝茶的女子,正是那巫族月部的女子,她身邊跟随着的人,正在偏殿之中,似乎是要看還留了什麽線索,方寸便徑直來到了她的身前,與她隔案而坐,毫不客氣的給自己也倒了一杯。
“人多眼雜,方二公子就不怕被人看到?”
那女子竟也不以爲意,隻是淡淡的開口說了一句。
方寸看她一眼,道:“會被人看到麽?”
“當然不會!”
女子淡淡道:“你也知道,我月部魂法,天下無雙!”
方寸臉色顯得有些無奈,道:“你最近身子還好吧?”
這巫族月部的女子手掌都不由得顫了顫。
一邊的孟知雪看着,心間頓時大奇,這巫族月部,本是新近才歸順了大夏的,身份特殊,雖是南疆那片混亂之地的小宗煉氣士,但因爲歸順大夏之事,意義重大,因而連帶着她們也身份極高,而這位巫族月部聖女的身份,怕是在大夏,也基本上能算是與公主一等的。
方二公子怎麽一點也不拿人家當外人?
“自上次一别,已是半載過去,公子快到兌現諾言的時候了!”
而那巫族月部的聖女,聽着也沒什麽好氣,茶盞一放,冷聲開口道。
“我會兌現諾言的,但你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方寸口氣裏像是有些吩咐之意。
那巫族月部的聖女明顯更怒了些,但良久,卻一沉默,道:“問吧!”
方寸直接道:“範老爺子請你們過來,幫着醫治靈井,那麽,究竟如何才能醫好?”
“靈井?”
這女子聞言,頓時笑了起來,道:“我帶了兩策,可幫範老先生,你想聽哪一策?”
方寸徑直道:“第三策!”
巫族月部這位女子,手掌分明一僵,忽然掀起了面紗,認真的看着方寸。
“方二公子,聽了第三策,有可能會死人的……”
方寸端起了杯盞,身子微微挺直,靜靜回答道:“我做好準備了!”
好在今天不會卡在二百五十章,不然心裏會特别别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