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那等兇橫與霸道,方老爺子已是駭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方尺展露修行天資之前,方家老爺沒有機會見到這等高高在上的煉氣士,而方尺展露天資之後,這些高高在上的煉氣士則無不對他客氣有加,哪個敢沖他老人家耍威風?
因此算起來,自家這外甥,還是第一個沖他展露煉氣士兇威的!
煉氣士,本就是将自己一口先天之氣養得愈發強大,并且以加利用的人,在普通人前有着極大的壓迫力,而方老爺子因大兒橫死,本是心情悲切,精神萎蘼之際,如何受得這氣機壓迫,臉已如白紙一般,若不是平時見多了大人物,養氣功夫不錯,這會已暈過去了。
“呵呵,昌兒,莫要吓壞了你姨丈!”
見得方老爺子被吓成了這般模樣,娘舅心裏無法形容的舒暢,裝模作樣的訓斥了一聲,然後向方家老爺道:“姐夫,你看好好的話怎麽不能好好說呢,現在不比從前了,方家可是沒了煉氣士,以後咱們這親戚裏道的,還得指着我家昌兒過日子呢,我看那地契……”
一邊的舅母小聲嘀咕道:“跟他們客氣什麽,方家就一直仗着那個大哥兒欺負人,現在大哥兒死了,看誰還護着你們,哼,外面的喪宴,都沒有人吃,還想逞以前的威風呢?”
“欺……欺負,這話是從何處來說的,我……我家對你家,可一直……”
方老爺子又氣又急,連個囫囵話兒都說不利索。
他是真不明白,自己妻家的這個弟弟,還是一個叔伯輩的堂弟,當年因着鄉裏發了水災,拖兒帶女的來到了柳湖城投奔自家,方家是又給房子,又給地,養得他們衣食無憂,後來他家的孩子想入仙院修行,但天資不夠,那也是自己瞞着家裏的老大,偷偷給仙院裏的座師送了份貴重束脩才定下來的,怕他家不夠銀錢供養他,還把十二連環塢的股子給了一成……
這等掏心掏肺的做派,無非就是念着自家人在柳湖,别無親朋,僅此一家,想着多照應些,落個善緣,何曾想到,如今自家老大剛剛才殁了,他們便一下子變成了這幅嘴臉……
最讓方老爺子不明白的是,從他們的态度來看,怎麽倒像是把自己家當成仇人一樣?
“給……給他們,你們要做什麽,咳咳,我也管不了了……”
方家老爺一疊聲的叫着,不時劇烈的咳嗽。
而這廳裏的諸位掌櫃們,如今像是一個個都縫上了嘴,沉默而無言的看着這一切,更無半個開口勸的,臉色有些悲戚,有的感慨,有些冷漠,看樣子,方家如今真的不一樣了,若是連十二連環塢的生意,都能這麽容易便被人拿了去,那這城裏城外其他的生意……
“誰說要給了?”
方寸慢慢站了起來,皺着眉頭道:“生意都給了他們,我怎麽花銷?”
“啥?”
娘舅一家人頓時皆詫異的看向了他。
方家老爺一聽,已驚的急忙跳了起來,一把扯住了方寸的袖子,苦苦勸着:“我的兒,莫要與他們争,給了他們,打發他們去吧,你哥已經沒了,我還指着你養老,咱招惹他們做甚,你想要銀子花,家裏還有呢,自去庫裏取好了,千萬别跟你表兄鬧起來啊……”
“父親,你不覺得娘舅一家子做事很古怪麽?”
方寸轉身扶着了方老爺子,似笑非笑,目光看過了娘舅一家,又從内廳裏各位掌櫃身上掃了過去,道:“以前這位表兄到了咱們家裏,想要什麽東西了,也隻敢跟他爹娘哭鬧,但凡一時兒沒遞到他手上,便躺在地上抽羊角瘋,您二老爲了哄他,倒是從我手裏搶過去了不少玩意兒給他,如今他倒好,膽氣壯了,敢強行讨了,還一臉揚眉吐氣,出息了的樣子!”
方老爺子聽着方寸的話,胡子微顫,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方寸笑了笑,道:“我挺理解他們一家子的,以前從咱們家裏讨了房子,讨去了地,但他們不覺得好,因爲咱們家住的房子比他們好,咱家的地也比他們家的多,所以他們心裏隻有怨氣,隻嫌咱們給他們家的不夠多,不夠好,以前咱們家雖然照顧着他們,這位表兄都給送進了仙院裏,可他們家也隻覺得被咱們家照顧着不舒服,每次來咱家求什麽事兒,都得陪着笑臉說着好話,咱們苦心巴拉的将事給他們辦了,他們倒覺得自己受了大委曲呢!”
“如今不一樣了!”
他看向了娘舅一家三口,尤其是那位一臉兇狀的表兄,冷笑道:“兄長沒了,形勢就不一樣了,以前是咱們家裏有個小仙師撐着,如今咱們沒了,人家倒是有了位小煉氣士,從現在開始,腰杆兒直了,自然不用再仰人鼻息了,也不用再陪着别人說好話了,那大宅子好生意,可不得輪到人家了麽,以前在你們這方宅裏受的氣,如今可不得找機會好好撒上一回?”
“畢竟,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方寸越說越慢,笑吟吟的看着曹昌,道:“表兄出息了,不是少年窮的時候了?”
方老爺聽着這話,已然愕住,神情不知是哭是笑。
而周圍衆掌櫃,則也一個個默不作聲,迎着方寸的目光,便悄然避了開去。
倒是娘舅一家人,聽着方寸這帶了笑意的話,竟是越聽越呆滞,隐隐倒有種說到了心坎裏的感覺,差一點就要拍手叫好,才忽然醒悟,這小子是在這擠兌自家人來着。
娘舅第一個罵了起來:“小兔崽子,怎敢對長輩無禮?”
舅母恨恨的推了一把表兄曹昌,有些怨憤似的看着方寸。
“好個小子,以前你就橫,如今跟以前不一樣啦,你還敢這麽橫……”
曹昌也反應了過來,不由得想起了以前,自己已經入書院兩年了,也已經學會了術法與神氣,按理說已經和普通人拉開距離了,可每次這個表弟一拉下臉來,自己還是下意識就覺得怕,但如今不一樣了,如今你方家的老大已經沒有了,而我身上可是有修爲的……
“你那兄長死了,我看你還能不能橫得起來!”
他身上煞氣騰騰,劈手一把,就要作勢向着方寸抓過來……
“莫傷了我的兒……”
方家老爺見着那煞氣,已吓的幾乎暈眩,整個扒在了方寸的身前,要替他擋着。
而方寸在這時,已是眉頭緊鎖,忽然将手裏的茶盞重重摔在了地上。
啪啦一聲,極是清脆。
吵鬧着的娘舅兩口子與要動手的表兄被這動靜吓了一跳,廳内衆掌櫃也皆是一哆嗦。
雖然他們心裏都知道,如今方家的小仙師已經沒有了,方家也沒有了靠山,隻是畢竟方尺剛死不久,積威猶在,一見堂堂方家二公子真個動了火,心裏還是下意識一愣。
“表兄入了書院,學了本事,倒真是出息了,口口聲聲要教訓我!”
方寸站在了場間,微偏了頭,冷冷瞧着表兄曹昌,臉上難掩嫌棄與厭惡之意。
“唰”“唰”“唰”
也是在這時候,廳外響起了一連串快速跑動的腳步聲,足有十幾個身穿勁裝,一身悍意的護院家丁湧進了大廳裏,每個人手上都端着一架寒光閃閃的牛皮勁弩,扯緊了筋。
弩尖在燭光之下,閃閃發光,雪寒刺骨。
他們向前圍去,将娘舅一家三口,結結實實圍在了中間。
望着那幾乎怼到臉上的勁弩,娘舅一家三口直接愣住了,下意識的大腿有些軟。
“你……你們這是想幹什麽?”
娘舅廢了好大的勁,才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腿已如篩糠一般。
方寸冷淡的看着他們說着:“傳說煉氣士都是一身的本身,刀槍不入……”
“那我想知道,這些弩箭能不能殺得了你?”
“……”
“……”
廳内所有的人都不敢吱聲,丢了魂一般看着被弩弓指着的曹昌。
娘舅與舅母一輩子也沒見過這種場面,被那弩箭指着,感覺随時都有可能射到自己臉上來,他這時候都已經被吓的慌了神,連話也不敢說,隻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家的兒子,覺得每年花了海一樣的銀子,供着這兒子去學煉氣士的本事,那麽他現在,總不會怕了這些……
而曹昌,則顫着一臉的肥肉,隻是瞪大了眼睛瞪着那些尖銳的弩尖。
寒光閃閃,甚至有藍芒閃過,這是喂了毒吧?
縱然自己也有些手段,但若是這些弩箭忽然萬箭齊發……
……
……
“你……你……你敢……”
不知肚子裏鼓了多少次的次,他才終于顫聲擠出了一句壯膽氣的話。
就連這時候的内廳,也已經變得鴉雀無聲,所有的掌櫃們,小東家們,一個個噤若寒蟬的看着,誰也不敢吱一聲,隻是在他們心間,卻當真是有些驚顫,煉氣士的手段,誰沒聽說過,哪見過有人居然敢着悍奴拿弩箭把個煉氣士指在中間的,這也太新鮮了一些……
況且,方二公子真就敢讓這些悍弩出手?
那曹昌再不濟,也是書院裏的學子啊,而如今你兄長已死,你若傷了他……
“寸……寸兒,你莫沖動啊……”
就連方老爺子,都顫聲勸了起來:“凡人手段傷不得煉氣士……”
“真的嗎?”
方寸微微歪頭,笑了笑道:“我不信!”
廳内諸人盡皆愕然,也就在此時,方寸忽然沉喝一聲:“小青柳!”
“小的在!”
廳内竄進來一個瘦削如猴似的少年,滿面精怪。
方寸面無表情,道:“抽他!”
小青柳笑道:“好嘞!”
正于衆人皆倍感詫異之時,便忽見小青柳一步蹦了過來,朝着曹昌臉上便是一嘴巴。
“啪”的一聲,極是響亮,脆聲至極。
表兄挨了這一嘴巴,整個人都已愣在了當場,面上一個清晰巴掌印浮現。
而無論是娘舅還是舅母,又或是這滿廳裏的掌櫃等人,更是已驚的身子僵住,這個小厮兒膽子也忒大,分明隻是普通個人,哪裏來的膽量,居然敢真去抽那位小煉氣士的嘴巴?
人家若是動了怒……
可是小青柳抽過了曹昌一個嘴巴子之後,轉頭向方寸看了看,隻見二公子正自顧自的喝茶,沒說讓自己停,便又嘿嘿一笑,轉手又是一個嘴巴,再轉手又是一個,見曹昌下意識的擡起了頭來,似要閃躲,幹脆跳了起來抽,跟隻猴也似,左一個右一個,噼噼啪啪。
“莫打我的兒……”
末了,竟是舅母實在心疼,号啕大哭着上去,抱住了表兄,替他擋着。
小青柳這才停了下來,捏着自己的手,嘟嚷着:“煉氣士就是煉氣士,手都疼了!”
廳内寂寂,所有的掌櫃與小東家們,皆驚的瞪大了眼睛,難以相信眼前的一幕,那可是堂堂書院的學子,修習術法的小煉氣士,整個柳湖城裏都高高在上的存在,你居然讓個下人,當衆抽他的嘴巴子,誰還無人關心手疼不疼啊,隻關心這煉氣士發起怒來,命在不在……
而在這無數目光交織之下,表兄曹昌一臉的肥肉,不停的哆嗦着,他兩頰都已肥腫,還布滿了血印子,任誰都可以看得出來,他眼底那壓抑不住的騰騰怒火,一顆一顆大滴的汗滾滾落下,仿佛有火山在心裏堆積,交織,即将爆發,死死盯向眼前懷抱雙臂的小青柳……
而小青柳則是笑嘻嘻的看着他,像是一點兒也不怕。
周圍的勁弩端得筆直,燭光之下,湛藍色的星星點點,寒芒快要滲在臉頰上。
表兄終于還是忍不住了,那怒火徹底的沖破了他的理智!
于是……
他忽然兩眼一翻,歪在地上抽搐了起來。
曹家大公子的拿手本領,一言不合,就要打人。
隻要打不過,就倒在地上抽羊角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