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希言看着叫着自己阿爹的中年女人,梳着一絲不苟的短毛蓋兒幹部頭,鬓角小黑卡子别着頭發,皮膚被曬成小麥色,臉上深深的刻着歲月的痕迹,一臉的勤勞質樸相,沒想到說話卻是如此的尖酸刻薄。
林希言緊緊地攥着拳頭,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脾氣,琥珀色的雙眸幽深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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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齊刷刷的回頭,對着林半城夫婦指指點點的。
林半城聞言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轉過身來,塌着肩膀,縮着脖子,唯唯諾諾地說道,“付場長我把鏟子忘到林子裏了。”
“你諷刺我是不是?”付美玉聞言眉毛倒豎,拉長了臉道,“是付副場長。”叫她付場長怎麽想告訴高場長她想取而代之嗎?雖然心裏有這個想法,也不能赤果果的吧!
“沒有,沒有。”林半城搖頭道,“付副場長。”
付美玉聞言心裏更加的郁悶了,看着林半城更加的不順眼,食指點着他諷刺地說道,“老家夥你說你能幹點兒啥,這點小事都幹不好,咋不把你也忘到林子裏。”怒吼一聲道,“還不去找。”
“這就去,這就去。”林半城如臨大赦一般,轉身就走。
“回來。”付美玉提高聲音又喊住他道。
“什麽事?”林半城半側着身子說道。
“把籃子給我。”付美玉上前奪過他手裏的竹籃子道,“可真是幹活的料,你們倆一大早就采了這麽點兒野蘑菇,夠幹什麽?一盤菜都不夠。”看着竹籃子裏的木鏟子道,“這不是鏟子在裏面嗎?”
“還少一個。”林半城垂眸解釋道。
“做事丢三落四的,還不快去找。”付美玉毫不客氣的呵斥道,轉身嘀咕道,“真是看着就礙眼。”看向大家道,“走走,趕緊将野蘑菇處理一下,不然就不新鮮了。”
“是是!”林半城拉着林母就走,卻發現拉不動她,擡眼看着她,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兒子。
林半城靠近她道,“不想被人發現,給兒子惹麻煩,快點兒跟我走。”
林母聞言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反手扣着林半城的手轉身腳步踉踉跄跄的走進了林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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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同志!”高緻遠看着林希言說道,“我們屋裏說話吧!”話落沒見林希言有回應,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道,“林同志,沒有什麽好看的。”
花半枝察覺林希言情緒失态,立馬伸手捅捅他的後背,提高聲音道,“那邊怎麽了,吵吵嚷嚷的。”
高緻遠一臉疑惑地看着花半枝道,“你說什麽?”
林希言一個激靈回過神兒來,看向高伯遠道,“高場長,這是我愛人。她北方來的,對于咱們的話還不太熟悉。”不動聲色地說道,“她好奇那邊怎麽吵吵嚷嚷的。”
“那邊啊!大家夥采蘑菇回來。”高緻遠不疑有他,笑了笑道,“你們城裏人沒見過,好奇是吧!”
“是有點兒。”林希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剛想張嘴想繼續問一下阿爹、阿娘的事情。
花半枝出聲道,“咱們屋裏說話,這太陽怪曬的。”
林希言僅剩的理智,被花半枝給拉了回來,臉上挂着面具式的微笑,“高場長我們屋裏詳談。”
兩人竹制的樓梯,拾階而上朝高場長的辦公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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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半枝早在林希言情緒的波動時,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自然看見了林家二老。
花半枝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們兩人,外形上與農家夫婦一般,風吹日曬的皮膚黝黑且粗糙,然而氣質是粗布麻衣掩蓋不了的。
在一群咋咋呼呼的人群中,二老是非常紮眼,顯得格格不入。
骨子裏散發的氣場,是怎麽都磨滅不掉的。
花半枝看着林父,個頭一般,身上的衣服對襟的長袖汗衫,袖口用布條綁着,黑色的褲子也打着綁腿。
衣服雖然舊,卻漿洗的非常幹淨。
林父身形佝偻着,看着唯唯諾諾的,眼神卻依然清明平和,有一種獨立于世外清冷。
而林母則穿着斜襟兒的仿旗袍的襯衫,黑色的長褲,如林父一樣紮着袖口,打着綁腿,防止蛇蟲鼠蟻。
歲月盡管在林母身上留下痕迹,卻依稀能看出年輕時肯定是個大美人。
都說兒子像媽媽,林希言很好的诠釋了這句話。
林母盡管被人指指點點,看似伏低做小,神色卻依然坦坦蕩蕩,不惱不怒,不喜亦不悲。
花半枝挑眉看着他們兩人,有意思!看來二人适應能力,比她想象的要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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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半枝則拉着周光明緊随其後,跟着進了竹屋。
走到林子裏,林母就虛脫的靠在竹子上,慢慢的滑下來,跪坐在地上,擡眼神色激動地看着他道,“伯勤我沒看錯吧!那是咱兒子希言。”
“是那個混小子,那個笨蛋、愚蠢的家夥。”林半城拉着黑臉說道。
“不許你罵我兒子。”林母生氣地看着他說道,“我兒子那裏笨了。”
“這還不笨啊!現在什麽情況,他來幹什麽?”林半城氣鼓鼓的來回的踱着步。
林母爲兒子辯解道,“他不是擔心咱們,來看看咱們。”一臉滿足地說道,“看兒子臉色和精神都挺好的。”
“看什麽看?老子還沒死呢!用得着他來看嘛!”林半城擡起胳膊指指天道,“他都不看看時局嗎?剛剛走了一波運動。這時候來幹什麽?真是氣死我了。”看着老伴兒的高興且滿足的樣子,“你還笑得出來,被人發現了兒子的前途就完了。想兒子跟咱們一樣嗎?”
林母聞言一下子擔心了起來,緊張地看着他說道,“這不省心的孩子,他們沒有發現吧!”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臉道,“你現在跟兒子長的不太一樣了,他們應該看不出來吧!”
“誰知道,像你剛才跟失了魂似的,難保不被别人看出端疑來。”林半城漆黑如墨的雙眸看着他嚴肅地說道。
林母被訓的低下了頭,懦懦地辯解道,“這不是乍一見兒子,情緒有些激動。”神色堅定地看着他道,“不會了,我會對他視而不見的。”哆嗦着嘴唇道,“我……我就當沒生過這個兒子。”
林半城紅着眼眶蹲下來握着她的雙手心疼地看着她道,“對不起,我不該勉強你的,其實我也很高興看見他好好的,真好!”
“我想兒子了,我想抱抱他,想摸摸他的臉,想問問他過的好不好。”林母說着說着眼淚刷的一下就流了下來。
“不哭,不哭。”林半城扯着袖子擦擦的眼淚道。
“我們見一見他好不好。”林母抽泣地看着他央求道。
“不行。”林半城斬釘截鐵的拒絕道,沒有一點兒商量的餘地。
林母深吸幾口氣,眨眨眼将眼底的眼淚逼了回去,聲音沙啞地說道,“是我貪心了,我不會在提出無理的要求了,能遠遠的看上一眼,我就心滿意足了。”
“對不起。”林半城緊緊的握着她的雙手道。
“這又不是你的錯。”林母朝他微微一笑道,反而寬慰他。
“我當初不應該叫你從南洋回來的。”林半城自責地說道。
闖關東、走西口、下南洋并稱爲近代曆史上三大移民現象,折射出近代的曆史變遷。
明清到民國時期,國人多地少,外族入侵、農民起義,戰亂不斷,民不聊生,不少嶺南、閩南等地的國人選擇到南洋讨生活。
那時的南洋,即現在的東南亞島嶼,既有肥沃的土地,又有較适合人類生存的氣候條件,還有跟種花家有着地緣臨近的優勢。
而且當時英國、荷蘭曾在東南亞招募大量華工,所以在南部曾形成一種逃難下南洋的潮流。
種花民族本是農耕民族,固守一畝三分地,而做一個離家的遊子,去到新世界努力與開拓,确實需要極大的勇氣。
當時的南洋生活遠比人們想象中艱辛,要麽割橡膠,要麽挖錫礦,要麽修鐵路,大部分都是外國人不願意幹的重體力活,人們每天起早貪黑的超負荷工作,也僅僅得個溫飽。
不得不說,早期下南洋的先民們身上那種堅韌值得敬佩,既承受繁重的體力勞動,又忍受着背井離鄉的孤寂,他們的奮鬥史充滿了血與淚。
但他們及其後人在自身努力奮鬥的同時也抓住了時代機遇,最終聚集了大量的财富。很多華人對東南亞的經濟産生了巨大影響,改變了所在國落後的狀況,也徹底改變了自己與家族的命運。
落魄的林家就是在此時抓住機遇趁勢而起的,林半城可不是随便叫叫的。
所以林家的産業不止在種花,還在南洋地帶。
當初林半城心裏想着怎麽着兒子也是組織上的人不會有事,私下裏卻也做的兩手準備,先把老婆送出去二弟那邊去。
結果将她倒是送過了去,可人又回來了。
再回來可就出不去了,誰讓林家的名頭太響呢!
打土豪、分田地那是首當其沖的,算了,無論如何一家人在一起,比兩地牽挂的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