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父女在護衛的簇擁下向宮城慢慢走去,陳獵虎是故意走慢,好給太監回去禀告的時間。
他雖然抗旨不去大牢,但并不會真的去闖宮門,吳王再荒唐,也是他的王上啊。
太監用最快的速度進了宮城,跌跌撞撞哭哭啼啼來見吳王:“大王,陳獵虎造反了。”
吳王面白微胖,身在吳國出生即爲王太子,自小奢侈驕橫,又因爲在繼承王位前受到兄弟戕害,性情敏感多疑。
他正躺在美人的膝頭養神,被太監跌撞慌張吓的坐起來,聽到陳獵虎的名字又冷靜下來。
這個老東西仗着吳國元老身份,對他指手畫腳,不過造反還不至于。
他問太監:“太傅沒給你好臉色,是不是又抗王令了?”
太監嘤嘤嬰哭講經過添油加醋講了,伸手指着外邊:“他還帶着兵馬來威脅大王了!大王快調兵馬來吧!”
吳王想到要面對陳獵虎,伸手按着頭:“又要聽他唠叨個沒完。”
這邊張美人嘤嘤的哭起來:“都是臣妾連累大王。”
美人一哭吳王真是太心疼了,忙安慰:“這不是你和你父親的錯啊,誰讓太傅非要讓他的兒子去打仗,現在死了,倒成了孤對不起他們。”
此時守衛報陳獵虎在宮門外求見,太監忙向前爬了幾步喊大王:“快召集禁軍抓他。”
“他的祖父是跟着吳地一起冊封的,當年孤受傷又是他鎮着諸王不敢亂動。”吳王又煩又氣,“他爲老不尊,孤不能不給他面子。”
這老東西命還很硬,一直不死,他還得供着。
陳獵虎無非又是說形勢多危急,要怎麽調兵怎麽遣将,真是的,吳地有幾十萬兵馬,又有長江,有什麽好怕的,更何況還有周王齊王一同作戰,讓他們先打,消耗了朝廷,他坐收漁翁之利不更好?
就如文舍人說的,這些武将都喜歡打仗,唯恐沒有立功的機會,一點小事都能喊破天。
你看陳獵虎這個老家夥,趁着這機會先送兒子又送女婿,自己也要去上戰場,他現在鬧着要這樣打那樣防,等以後就又要鬧着要各種功賞呢。
吳王不想聽唠叨,讓太監去傳文舍人等大臣一同來,到時候陳獵虎跟他們争執吵鬧,他就能輕松點。
太監忙去傳令了,吳王跟美人依依惜别,張美人不舍牽着他的衣袖:“那午後的賦詩宴大王還能來嗎?他們做的詩詞可都不如大王,大王不來,賦詩宴就沒意思了。”
吳王應諾:“當然要來,昨晚夢中得一好詞,孤到時候寫來。”
張美人這才松開手,倚欄目送吳王離去。
陳獵虎在宮城外等了很久,宮門才打開,換了一個太監在禁軍的護送下拉着臉請陳獵虎進去,進宮就不能騎馬了,陳獵虎一瘸一拐的自己走,陳丹朱在一旁緊緊跟随。
太監看到陳丹朱跟着本想說大王隻召見陳獵虎一人,但想了想不惹麻煩了,讓陳獵虎惹怒王上去吧。
陳丹朱這不是第一次進宮城,這一任的吳王喜歡歌舞,宮中常常舉辦宴樂,太傅家女眷是國都貴女,雖然沒有母親,她能跟着姐姐赴宴。
吳宮真美啊,景美人也美,妃嫔們能歌善舞,文臣能賦詩作詞,宴席上做了無數美妙的詩詞,吳國滅亡後,她在桃花山還能聽到遊玩的文人們吟誦當年吳王城中流傳出來的詩詞歌賦。
此時正是宮中最美的時候,進入禁宮前有一條長長的路,路邊都是垂柳,在風中搖曳生姿。
陳丹朱當然沒有半點興趣賞景,低着頭跟着父親來到大殿,大殿裏已經有好幾位大臣在,見陳獵虎帶着陳丹朱進來,便有人冷笑:“陳家的小姐不僅能大鬧軍營,還能随意出入宮廷了,太傅大人是不是要給女兒請個官職啊?”
陳獵虎一瘸一拐邁入大殿,站穩豎眉冷冷:“文忠,我陳獵虎做事還輪不到你指手畫腳!你别把你當回事,你的官職,給我女兒做也照樣做的好。”
陳獵虎招人恨啊,霸道,莽夫,目中無人,偏偏誰也奈何不了他!中書舍人文忠氣的瞪眼:“陳獵虎,你大膽,你這是蔑視王上——大王啊。”他對吳王跪下痛聲,“臣請治太傅狂妄之罪。”
吳王心想狂妄算什麽罪啊,真是蠢,你們就不能找點大的罪名?陳獵虎祖上有高祖敕封的太傅世襲官爵,他這個當大王的也輕易不能處罰他。
陳獵虎也跪下來:“大王,臣有事奏,臣的女婿,大将軍李梁死了。”
吳王已經聽到消息了,心裏有點幸災樂禍,該,誰讓你要霸占兵權,派了兒子又派女婿,現在好了,兒子女婿都死了,嗯,那接下來等陳獵虎死了,陳氏就終于能從眼前消失了,想到耳邊再沒有了聒噪,吳王差點笑出聲,忙收住,歎氣道:“太傅節哀。”
站在殿内的另一個大臣陰陽怪氣啊呀一聲:“太傅大人,你女婿死的時候我可不在軍中,這次不能說是我害的了吧?”
陳丹朱跪在陳獵虎身後看向這人,此人容貌儒雅,但一雙眉眼滿是驕橫,他就是美人的父親張監軍——哥哥丹陽的死與李梁有關,但這個張監軍也是故意要害陳丹陽,就算沒有李梁,陳丹陽也是要戰死在圍困中。
吳國亡了,張監軍也沒有死,因爲他的女兒,張美人被李梁送給了皇帝,美人在皇帝眼裏跟珍寶宮殿一樣是無害的,可以笑納的——
女兒當了皇帝的妃子,比當大王的妃嫔要更厲害,張監軍父憑女貴,張家雞犬升天。
隻有陳氏死去,背負着罪名,合族連墳墓都沒有,姐姐和父親的屍骨還是一些舊部趁人不備偷來給她,她在桃花山堆了兩個小墳頭。
陳丹朱咬着牙,張監軍察覺到視線看過來,很生氣,這個小丫頭,年紀不大,小眼神比她爹還狂。
陳獵虎對張監軍的挑釁沒有動怒,神情平靜道:“李梁,是我殺的。”
這個倒是不知道,張監軍文忠等人都愣住了,吳王也猛地坐直身子。
什麽?
“太傅——”吳王驚問。
竟然是這樣可怕的人?這樣狠心的臣子可不能留在身邊!
陳獵虎看着吳王:“李梁歸順了朝廷,我命女兒拿着兵符前去把他殺了。”
李梁背棄吳王了,天啊,陳獵虎的女兒去殺人,大家的視線在陳獵虎和陳丹朱的身上來回轉——陳獵虎,你自诩忠烈,竟然家裏人最先背叛了大王,陳獵虎的女兒,這才十四五歲的小姑娘,竟然敢殺人了?殺的還是自己的親姐夫?可怕——這個消息讓大家一時間思緒紛亂,不知道該先喜先罵還是先驚先怕。
吳王喊道:“這怎麽回事?李将軍怎麽會背棄孤!”
這還沒開始跟朝廷大軍正式開戰呢就投降了?這些武将不僅喜歡誇大事實,還膽小如鼠?
陳獵虎道:“軍中有朝廷說客潛入,賄賂誘惑李梁,我安插在李梁身邊的親兵及時察覺來報,爲了不打草驚蛇讓小女帶兵符奔去,趁李梁不備鏟除,然後宣稱李梁是被軍中争權所害,以免驚動奸細亂軍心。”
總之李梁背棄吳王是真的了,在座的張監軍文忠頓時興奮起來,其他的都不在意,陳獵虎,你也有今天!
“太傅的女婿竟然能背棄大王。”張監軍陰陽怪氣道,“真是出人意料,太傅能大義滅親也令人佩服,隻是都說一個女婿半個兒,女婿能這樣,不知道,丹陽少爺的死是不是也是這樣啊?”
陳獵虎大怒:“現在是什麽時候?你還惦記着诋毀我,朝廷奸細已經潛入軍中,且能賄賂大将,我吳地的存亡到了危急時刻——”
張監軍亦是不示弱,他才不怕這個瘸子呢,日暮西山,兒子女婿也都死了。
“危急時刻?怎麽被賄賂收買的都是你的子女?陳獵虎,吳地危急是因爲有你們一家!”
開始了,吳王往後靠去,想着一會兒用什麽理由離開呢?但不待他想辦法,有人打斷了殿内的争吵。
“還有要事禀告,都不要吵了。”這是一個俏麗的女聲,尖細明亮,蓋過了殿内吵鬧不動聽的老男人聲。
殿内安靜下來,看着一旁的少女。
陳丹朱接着道:“姐夫是我殺的,具體的經過,軍中的情況我最了解,我探到的事,關系吳地存亡!”
文忠心裏譏嘲,再事關吳地存亡,也與你們這個出了叛賊的陳家無關了,他冷冷道:“那還不快講來?”
陳丹朱看向吳王:“大王,這些事,臣女隻向您一人說。”
什麽?文忠惱怒,不待指責,陳丹朱已經眼淚撲撲落哭起來,看着吳王喊“大王——”
吳王是個心軟的人,見不得美人落淚,雖然這個美人還小——
“好好。”他立刻應允了,原本就不想聽這些男人們吵鬧,這也是自己離開的好機會,便起身向側殿走去,“陳二小姐随孤來吧。”
陳丹朱應聲是,利索的起身就跟上去,陳獵虎都沒反應過來,這件事他也不知道啊,丹朱可沒跟他說,但現在阻止也來不及,隻能看着女兒碎步輕盈的跟着吳王轉向側殿——
張監軍冷笑一聲:“太傅好福氣啊,沒了兒子女婿,還有小女兒,貌美如花啊。”
這是要送女兒入宮媚惑吳王,以保住陳家權勢,這種把戲真是無恥。
張監軍眼神變幻,陳獵虎看到了也懶得理會,他心裏也有些不安,他的女兒不是那種人,但——誰知道呢,自從女兒說殺了李梁後,他有點看不透這個小女兒了。
唉,希望她不要做傻事。
陳氏可不需要她靠美色來保家門。
這邊殿内的男人們心思亂轉,吳王帶着陳丹朱來到側殿,打個哈欠問:“有什麽話,你說吧。”
陳丹朱跪下道:“大王,軍中情況很危急,已經有很多朝廷說客潛入了。”
吳王不以爲意,百年來,諸侯王與朝廷從臣到平起平坐,到後來蔑視——朝廷的皇帝守着十幾個郡縣,十幾萬兵馬,真是太弱小了。
吳國比起其他的諸侯國更有優勢,有長江相護,從無兵馬能侵擾。
說客又怎樣,誰還沒有說客,他的說客探子也去了朝廷所在呢,還有周王,齊王——
說客隻是說客,進不了王宮,近不了他的身——
“知道了。”他道,“孤會立刻派人去查抓奸細,把那些被賄賂引誘的将官都抓起來殺掉以儆效尤——二小姐,還有什麽?”
陳丹朱便站起身向他走近一步,低聲道:“大王,陛下讓我問大王一句話。”
吳王一怔,旋即大驚,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