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撤、快撤,全軍向東撤離!”
“晉軍、晉軍殺過來了!”
“是薛敖!”
“騎兵!騎兵!”
開陽城内,一片混亂,爲了掩護大部隊撤離,一部分江東士卒主動或被動留下斷後,以犧牲的代價暫時擋住了太原騎兵的追擊。
見此,騎将鍾遼派人向薛敖禀告道:“城内街巷狹隘,又兼敵斷後之卒扼守要道,騎兵施展不開,難以追擊……”
得知這個消息,薛敖喝道:“向我禀報趙伯虎的下落!”
很快就有騎兵前來禀報:“啓禀将軍,有士卒看到趙伯虎朝東城門去了。”
『撤地如此果斷麽?』
薛敖眼眸中閃過幾絲驚訝,而這份驚訝很快就被暗喜所取代。
畢竟相比較在城内作戰,城外作戰才能發揮出他太原騎兵真正的實力。
想到這裏,薛敖毫不猶豫地下令,命令魏璝、董典、鍾遼三将率領騎兵從南城門原路返回,到城外迂回追擊試圖突圍的江東軍。
下完命令之後,他招招手叫來侄子鄒适,叮囑他道:“去跟你爹彙合,告訴我,我先追擊趙伯虎而去,叫他盡快跟上!”
“是!”鄒适抱了抱拳,轉身離開。
僅半柱香工夫,薛敖便回到了的南城門外。
而此時,不止是魏璝、董典、鍾遼三将已率騎兵在城外的空地上擺出了攻擊的陣勢,就連鄒贊,亦派遣了一支太師軍從東城門外繞了過來,顯然就是爲了截擊江東軍,防止江東軍向南突圍。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江東軍很果斷地朝東突圍了。
“将軍。”
在遠遠看到薛敖後,魏璝立刻策馬前來,抱拳說道:“将士們已準備就緒,不知将軍還有何指示?”
隻見薛敖盯着前方正在迅速撤離的江東軍,沉聲說道:“告知全軍弟兄,給我盯死了那趙伯虎,今日僅那趙伯虎一人,無論他逃到天涯海角,也要将其除掉!”
說到最後時,他猛地一攥空拳,明明掌内空無一物,卻發出砰地一聲脆響。
“遵命!”
魏璝抱了抱拳,待撥轉馬頭,大聲喊道:“将軍有令,弟兄們務必盯死了那趙伯虎的行蹤,絕不能叫他走脫!……鍾遼,你配合我發動攻擊,董典,你在旁策應,盯緊那趙伯虎的去向!”
“是!”
“進攻!”
“喔喔!”
在一番命令之後,魏璝率領約三千騎兵朝正在撤退的江東軍發起了突擊,僅剩下董典率領的千餘騎兵,則緩緩騎行于這片戰場的外圍,死死盯着趙伯虎所在的位置。
“不妙啊……”
此時在撤離的江東軍隊伍中,楚骁皺着眉頭看着遠處的太原騎兵。
眼見太原騎兵預留了約四分之一的騎兵,他便隐約猜到了對方的目的。
在他身旁,趙伯虎亦盯着遠處的騎兵,一言不發。
『這次,真的大意了……』
趙伯虎心下惆怅地想道。
平心而論,其實并不能算是他大意了,事實上他已經足夠小心了,在陳太師抛出了開陽這個誘餌時,他忍了近十日這才開始行動。
隻是他沒有想到,爲了除掉他,對面的晉軍竟如此沉得住氣,生生在開陽西面的蒙山上藏了十幾日,甚至于,當昨日他率軍攻打開陽時,這支晉軍都沒有絲毫異動,眼睜睜看着開陽被他攻下,眼睜睜看着城内的五千餘晉軍被他擊潰。
怎麽說呢,爲了讓他掉入這個陷阱,陳太師、鄒贊、薛敖幾人,此番也算是不惜代價了。
『莫非這就是報應麽?』
趙伯虎忽然想到了章靖。
還記得去年,他在下邳困殺了章靖,沒想到今日,他遇到了與章靖當時一模一樣的處境。
不過……
『想要我的命,可沒那麽容易啊!』
“呋——”長長吐了口氣後,趙伯虎很快就振作起來,沉聲下令道:“傳令程廙,一味逃跑隻會被晉軍各個擊破,叫他盡快聚攏兵力,與我互相掩護。”
“是!”
“楚骁!吳泰!”
“明白!”
撤出城外的江東軍,終歸是有近三萬之衆,就算被太原騎兵搶占先機亂殺了一陣,餘下的士卒也有足夠的兵力用來抵擋這支騎兵。
這不,在意識到對面太原騎兵的意圖後,趙伯虎一改之前撤離的命令,下令全軍在城外的平地上擺出了防禦陣型,試圖通過趁機重創太原騎兵來扭轉局面。
但很可惜,無論是薛敖還是其副将魏璝,都是極其擅長統帥騎兵的将領,深知騎兵的優勢與劣勢,當注意到江東軍重組陣型後,魏璝立刻就下令停止攻擊,帶着騎兵殺出了戰場,恢複了之前‘觀望’的狀态,遠遠看着江東軍。
見此,楚骁暗罵道:“該死的,一個個就這麽冷靜麽?”
不得不說,他其實更傾向于與遠處的太原騎兵來一場混戰,畢竟他們一方有近三萬人,而太原騎兵目測僅四五千人,如此懸殊的兵力差距,他江東軍不是沒有與太原騎兵兩敗俱傷的能力。
或許有人會說,倘若江東軍選擇與太原騎兵兩敗俱傷,那鄒贊麾下的兩萬餘太師軍又如何抵擋?
回答是,不抵擋。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别說楚骁,就連趙伯虎也已經放棄了取勝的希望,因爲憑借他們三萬江東軍,根本不可能擊敗兩萬餘太師軍與四千餘太原騎兵,盡管後二者的兵力加在一起還要比他們少。
因此在楚骁看來,當務之急是讓他家少主,讓他江東義師的渠帥安然撤退突圍,爲此他甚至可以犧牲到這邊三萬江東軍。
而眼下這個局面,想要讓趙伯虎突圍,就必須重創那些太原騎兵,否則有這些騎兵向太師軍步卒傳遞消息,他家少主幾乎不可能安然撤至郯城。
然而沒想到的是,對面太原騎兵亦十分狡猾,一眼就看出了他們試圖同歸于盡的打算,立刻抽身而退。
“殺——”
西面,突然響起了一陣喊殺聲,楚骁轉頭一看,旋即便看到一支太師軍繞過城池的一角,朝他們殺了過來。
爲首的晉将,想來他也不會陌生。
“今日,便是爲章靖将軍報仇之日!”
高喊着報仇口号,昔日曾與章靖共同守衛下邳的太師軍将領陳玠,雙目赤紅地帶兵殺了過來。
“嘁!”
趙伯虎也注意到了正迅速朝他們靠近的陳玠軍,一揮手下令道:“撤!叫程廙與我軍相互掩護,一同向東撤退!”
兩支軍隊相互掩護撤離,這原本是防止敵軍追擊的最佳辦法,唯一的缺點隻有耗時更久。
可奈何太師軍将領陳玠報仇心切,根本不顧在旁援護的程廙軍,帶着麾下士卒徑直殺到了趙伯虎這一軍。
“嚯!陳玠這是要拼命了麽?”
遠遠地,太原騎兵将領鍾遼目睹這一切,驚訝地說道。
在不遠處的位置,薛敖與魏璝亦目視着前方的混戰,小聲交流着。
二人并未立即下令騎兵幫助陳玠軍,原因很簡單,因爲他太原騎兵才是今日困殺那趙伯虎的主角,隻要他數千名太原騎兵盯着那趙伯虎,後者自然逃不走;反之,若他太原騎兵傷亡殆盡,緻使太師軍失去了戰場上的耳目,那就難以保證趙伯虎是否會趁機逃脫了。
考慮到趙伯虎與程廙兩軍相互掩護的方式根本逃不快,因此薛敖也不着急,等過些時候他兄長鄒贊率領太師軍主力趕到了,這支江東軍必敗無疑。
正如薛敖所想的那樣,以兩軍相互掩護撤離的方式,趙伯虎與程廙這兩支江東軍根本撤不快,更别說趙伯虎這支還被晉将陳玠死死咬住了尾巴,逼得程廙隻能放棄撤離,轉而攻擊陳玠。
“放箭!放箭!”
“殺——”
遠處的戰場上,一片混亂,陳玠軍獨自頂着兩支江東軍,以區區三千餘兵力,扛着此地近三萬江東軍的攻勢。
如此懸殊的兵力差距,陳玠軍自然讨不到好,僅半柱香不到,陳玠軍便傷亡過半。
但這沉重的傷亡并非沒有價值,因爲在這半柱香的時間裏,趙伯虎麾下的江東軍被死死拖在原地,僅向東撤離了百餘丈而已——而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從旁有數千太原騎兵虎視眈眈,身後又被陳玠軍咬住了尾巴,趙伯虎根本不敢撤地太快,生怕撤地太快導緻全軍提前崩潰,隻能一步步地往後挪。
這種撤退方式,就能撤出多遠?
這不,第二支太師軍也很快就殺了過來,帶兵将領也同樣算是趙伯虎、楚骁等人的老相識了,正是昔日與章靖、陳玠等人一同守衛下邳的将領夏侯魯。
遠遠瞧見陳玠軍辛苦咬着江東軍的尾巴,夏侯魯甕聲喊道:“陳玠,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喊罷,他立刻率軍上前,與陳玠軍彙兵一處。
看到這一幕,江東軍大将程廙大爲驚怒。
驚的是居然這麽快就又另一支太師軍追了上來,怒的是陳玠、夏侯魯二将根本不理睬他,隻顧着攻擊趙伯虎那一支。
『跑不掉,再這樣下去,誰都跑不掉……』
咬了咬牙,程廙抓過身邊一名護衛道:“你立刻帶人前往趙渠帥處,請他立即加快撤離,我将爲他斷後!”
“将軍?!”程廙的左右大爲驚慌,顯然他們已經意識到程廙準備做什麽了。
沒錯,值此危難之際,程廙決定犧牲自己麾下全軍,爲他江東義師的渠帥趙伯虎争取突圍的時間。
他想得很明白,江東義師可以沒有他程廙,但絕對不能沒有趙伯虎,後者若是不幸戰死,那他江東義師必然将重蹈前江東義師敗亡的覆轍。
“快去!”程廙瞪着眼睛喝斥道。
“是、是!”幾名護衛如夢初醒般點點頭,立刻轉身而去。
而程廙也沒有耽擱,提劍指向陳玠、夏侯魯二軍,厲聲喝道:“傳令全軍,截住這兩支晉軍!”
在程廙的命令下,他麾下的江東軍士卒停止後撤,反身殺向陳玠、夏侯魯二軍。
『想給趙伯虎斷後?』
陳玠一眼就看穿了程廙軍的意圖,冷笑着下令道:“不必理睬側面的敵軍,給我殺向正面的那支敵軍!”
同一時間,夏侯魯也做出了同樣的決定,根本不顧一側程廙軍的威脅,死死咬着趙伯虎軍不松口。
他們已經想到了,今日就算在這裏全軍覆沒,也要拖住那趙伯虎。
可惜,二将麾下的兵力終歸還是不如程廙軍多,即便二将拼死想要咬住趙伯虎軍的尾巴,但最終還是被程廙軍沖散,擋在了二軍面前。
“沖散他們!”
陳玠雙目赤紅大吼一聲,手持利劍親自殺上陣前。
他與夏侯魯拼命的架勢,别說讓程廙軍心驚,就連在戰場一側旁觀的薛敖、魏璝等人,亦是肅然起敬。
而與此同時,趙伯虎也注意到了身後的變故。
當看到程廙違背他的命令,率軍與陳玠、夏侯魯二軍殺成一團時,趙伯虎便隐約猜到了程廙的打算。
随後,程廙派來的幾名護衛也驗證了他的猜測:“渠帥,程将軍請渠帥立刻率軍撤離!”
『程廙……』
趙伯虎神色複雜地看着身後那片戰場,面具下的臉上浮現幾許苦笑。
說實話,他很承程廙的情,可問題是,一側還有數千名太原騎兵虎視眈眈,就算他撇下程廙軍,獨自率軍撤離,又能撤出多遠?
此時的他,仿佛隐約體會到了章靖當日的感受。
深深吸了口氣,趙伯虎沉聲下令:“……撤!”
一聲令下,趙伯虎軍迅速向東撤離。
遠遠瞧見這一幕,魏璝啞然道:“居然撇下部下逃了麽?還真是絕情啊……”
說罷,他轉頭看向身旁的薛敖,等待後者的指示。
隻見薛敖盯着趙伯虎軍撤離的方向,旋即又轉頭看向正在混戰的陳玠、夏侯魯、程廙三方軍隊,沉聲說道:“你帶人跟着趙伯虎,我去助陳玠、夏侯二人一臂之力!”
說罷,他便帶着數百騎殺向了戰場,旋即從程廙軍的側翼殺了進去。
“騎兵!”
“太原騎兵!”
“薛敖!”
眼見薛敖親自率騎兵殺入己方軍中,程廙軍的将士們大爲驚恐。
“什麽?”
聽到一側的混亂,程廙下意識轉頭看去,旋即便看到薛敖一馬當先,徑直朝他殺來。
“擋住他!”他急聲下令道。
在程廙的命令下,無數江東軍士卒紛紛殺向薛敖。
“滾開!”
薛敖大吼一聲,生生殺出一條血路,殺到了程廙跟前。
事到如今,程廙也沒了退路,咬咬牙殺向程廙,口中大喊道:“休、休要小瞧了程某!”
然而僅三個回合,他就被薛敖斬于馬下。
“程将軍死了。”
“程将軍死了!”
程廙一死,他麾下江東軍兵将頓時大亂,薛敖趁機與陳玠、夏侯二将合兵一處,大殺一陣,剩下的程廙軍頓時崩潰,四散逃亡。
“不必追了!”
喝止了想要四下追擊的太師軍士卒,薛敖大聲喊道:“陳玠、夏侯,還活着麽?還活着就立刻随我追擊趙伯虎!”
話音剛落,遠處就傳來了陳玠、夏侯二人的回應:“是!”
而此時,趙伯虎所率的軍隊僅撤出八、九裏地,在太原騎兵的引導下,薛敖、陳玠、夏侯魯等人的軍隊很快就再度追了上來。
更有甚者,鄒贊率領的太師軍主力,此時亦追了上來。
『是時候了!』
心中暗想着,魏璝率領三千餘太原騎兵搶先一步,擋在了趙伯虎軍的去路上,在那片平地上擺出了攻擊的架勢。
前有太原騎兵,又有鄒贊、薛敖、陳玠、夏侯魯等人的追兵,饒是趙伯虎,此時臉上也有些難看。
深吸一口氣,他下令道:“沖過去!”
“我去!”
趙伯虎麾下猛将吳泰拍馬而出,率先殺向魏璝率領的騎兵。
而魏璝亦果斷下令:“突擊!”
萬餘江東軍步卒,與三千餘太原騎兵,仿佛兩股洪流劇烈地撞在一處,在一陣人仰馬翻之中,既有不計其數的太原騎兵紛紛落馬,繼而就被江東軍士卒殺死,亦有江東軍将士被太原騎兵所殺。
就像薛敖所言,就像陳玠、夏侯魯之前所表現的那樣,今日爲了困殺趙伯虎,他晉軍一方亦是不顧傷亡、不惜代價。
“殺!”
“殺——”
在一番混戰之後,趙伯虎軍撤到了臨沭一帶的蒼山附近。
相對于開陽來說,臨沭這一帶已十分偏僻,人煙十分稀少,附近到處都是樹林、沼澤。
憑借着這一帶複雜的地形,趙伯虎軍且戰且退,終究是支撐到了沭水一帶。
但,怕是也到此爲止了,因爲陳太師、鄒贊、薛敖等人率領的太師軍主力,也已經趕了上來,将趙伯虎與其麾下僅剩的數千軍隊,圍困在一片樹林、沼澤地帶。
而就當鄒贊、薛敖等人準備對趙伯虎軍發起最後的攻擊時,忽然後方傳來了暫時停戰的命令。
“誰?是誰下的命令?”
當一名傳令兵前來下令時,薛敖一臉惱怒地抓住了後者的衣襟,吓得後者趕忙解釋道:“是、是太師……”
“什麽?老頭子?”薛敖一臉不解。
不錯,暫停攻擊的命令,還真是陳太師下達的。
沒過多久,陳太師便出現了晉軍陣型,朝着已退入那片沼澤的趙伯虎大喊:“趙伯虎!”
“陳太師?”
藏身于一棵樹後的趙伯虎微微一愣,旋即緩緩走出,眼神狐疑地看着遠處跨坐在戰馬上的陳太師。
而此時陳太師亦在上下打量趙伯虎。
忽然,他伸手說道:“趙伯虎,老夫惜你是一員帥才,若你肯歸順朝廷,日後爲朝廷效力,老夫可以保你不死……”
此言一出,無論是趙伯虎,或者鄒贊、薛敖,亦或是厮殺至今的兩軍士卒,皆爲之一愣。
“老頭子,你老糊塗了麽?!”薛敖滿臉愠怒地打斷道:“這厮,這厮可是殺了叔仁與季勇啊!!”
“住口!”陳太師嚴厲地瞪了薛敖一眼,以父親的威嚴生生讓薛敖閉上了嘴。
見此,陳太師這才轉頭再次看向趙伯虎,沉聲問道:“如何?”
“……”
趙伯虎皺眉看着陳太師,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