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楊章所率五萬涼州軍抵達河内,趙虞心中并不意外。
畢竟邯鄲一方現如今隻剩下三萬餘兵力,雖說實力不算弱,但卻不足以與他趙虞這邊的軍隊對抗,更别說還有陳太師與陳門五虎的軍隊,因此趙虞料定楊雄當初在對他發難之際,定會提前派人回涼州調遣援軍。
隻是沒想到,楊氏四子楊章居然來得那麽快。
當日,趙虞召諸将共同商議此事。
此時趙虞所率晉軍,唯張季、董襲、李蒙這三郡都尉官職最高,尤其張季還是趙虞的心腹,因爲衆人都等着他率先開口。
于是張季便建議道:“我方尚未做到進攻邯鄲的準備,不如先解決了那五萬涼州援軍,再圖邯鄲?”
他口中的準備,即指打造井闌、投石車等戰争兵器。
邯鄲乃是一座堅城,又有三萬涼州軍駐守,自然不可能在短時間内攻打下來,因此自然需要提前準備好大量的戰争兵器。
因此張季覺得,既然反正不能立刻拿下邯鄲,何不調轉方向見将楊章那五萬涼州援軍給滅了,徹底絕了李虔、楊雄等人的念想。
然而聽到張季的話,趙虞卻沉默不語。
見此,張季隐約猜到了幾分,遂隐約地提醒道:“左将軍,不可急于一時啊……”
聽到這聲隐約的提醒,趙虞看了一眼張季,長長吐了口氣。
張季猜地沒錯,趙虞是有點急了。
按理來說,爲報家仇一事趙虞已經等了十幾年,不至于在這個時候沉不住氣,但人就是這樣,越是在即将達成目的的時候,心情便愈發急切,哪怕是趙虞也不能免俗。
而此時,見趙虞沒有開口,河南都尉李蒙開口道:“左将軍,卑職以爲張都尉的建議不壞,不過楊章作爲涼侯楊秋之子,不至于不通兵事,況且麾下又有五萬涼州軍,倘若他已占據河内作爲退路,恐怕我等一時半會也難以将其擊潰。眼下已是八月中旬,距離入冬隻剩三個月不到,倘若這三月之内我等未能攻下邯鄲,那就隻能等明年開春後再打邯鄲,這便又拖了數月。……因此卑職認爲,我等不妨派一軍截住那楊章即可,至于将軍所率的大軍,則依舊攻打邯鄲……”
趙虞微微點了點頭,其實張季、李蒙的建議皆可,區别僅在于攻下邯鄲的早晚罷了。
也許是趙虞微微點頭,李蒙會錯了意,主動抱拳請纓道:“左将軍,卑職願意帶兵截住楊章!”
聽到這話,董襲、張季、陳陌、褚燕、曹戊幾人皆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畢竟聽李蒙的意思,似乎是打算以兩萬河南軍去阻截五萬涼州軍,這個決定不可謂沒有膽魄。
于是,陳陌亦開口道:“若是照李都尉的想法,陳某願意助李都尉一臂之力。”
李蒙愣了一下,旋即向陳陌報以善意的笑容,畢竟他也明白,陳陌這是怕他河南軍單獨面對那五萬涼州援軍損失過重。
就在這時,趙虞終于抛開了心中的雜年,默默對自己告誡了幾句:報仇一事如今隻差臨門一腳,這個節骨眼可千萬不可因爲急躁而壞了大事。
但即便他告誡自己不可急躁,卻也無法接受這場仗拖到明年。
因爲算算時間,這個時候山東的鄒贊多半已經收到邯鄲發生巨變的消息了,倘若陳太師的速度快一些,太師軍是趕得及在入冬前返回邯鄲的,介時,難道要指望泰山賊将其截住麽?——萬一沒截住,緻使陳太師、鄒贊、薛敖、王谡等人有一人來到邯鄲,那他心中真正的意圖可就難以施行了。
『……必須在今年年末前攻下邯鄲!』
趙虞心下暗暗想道。
做出決定後,他沉聲吩咐衆将道:“張季之策,過緩;李都尉之策,過激,我有意取折中之策……張季,你跟陳陌、褚燕,與董都尉一同準備攻城之時,務必要在十日内完成一切攻城所需,曹戊,你與李都尉一同率軍移駐邺城,阻截楊章,隻需盡量拖住後者即可。……暫時就先這樣。”
衆将面面相觑,紛紛抱拳接令。
待衆将依次離去之後,趙虞問站在身邊的何順道:“還未聯系到周貢麽?”
何順搖了搖頭:“暫時還未。”
聽到這話,趙虞微微皺了皺眉。
前一陣子,就在他于館陶着手準備反擊時,邯鄲的楊雄也未閑着,派大将闫易進攻了邯鄲西北側的武安。
駐守武安的周貢與其麾下五千颍川軍雖然抵抗了半日,但礙于雙方兵力懸殊,且周貢當時還未與趙虞取得聯系,不想做無謂的犧牲,因此當夜便棄城北撤了,大概是撤往北面的刑城去了。
說實話,趙虞并不在意周貢丢了武安,但不可否認,武安落到了涼州軍手中,這對于他們攻打邯鄲是一個阻礙——遠的不說,就說楊章那五萬涼州援軍,便可以入駐武安,與邯鄲互爲攻守之勢。
而這無疑将大大增加趙虞一方攻下邯鄲的難度。
但對此趙虞暫時也沒有什麽好辦法。
此後的十日裏,張季、董襲、褚燕并作爲援軍前來的河北諸軍,按照趙虞的命令在邯鄲一帶到處砍伐林木,打造攻城器械,十日工夫就打造了足足上百架。
這一切都被西涼騎兵大将姜宜看在眼裏,他有心阻礙,但卻未收到成效。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将此事告知邯鄲,請邯鄲加緊防禦。
邯鄲城内的李虔與楊雄自然不敢怠慢,趁着趙虞所率晉軍打造戰争兵器的期間,他們亦鞏固城防,準備應對晉軍的進攻。
八月二十八日,趙虞下令嘗試對邯鄲用兵。
隻見浩浩蕩蕩七八萬晉軍齊齊出現于邯鄲的東城牆與南城牆外,排兵布陣。
“铛铛铛——”
随着守城的涼州軍敲響警鍾,楊雄帶着弟弟楊暐登上城牆,窺視城外的晉軍。
期間,楊暐皺着眉頭說道:“周虎麾下的晉軍,人數是我方的整整兩倍……這場仗難打了。”
楊雄眼神一凜,但旋即便渾不在意地說道:“不過隻是河北各郡湊到一起的烏合之衆罷了,雖人數勝過我涼州軍,那又如何?”
别看他說得輕松,實際上他心中也十分焦慮。
隻因河北各郡終究還是站在了‘左将軍周虎’那邊,并未響應邯鄲城内那位新君的诏令,
如今他唯一能指望的,也就隻有他四弟楊章的五萬援軍了。
大概一刻時左右,七八萬晉軍在邯鄲東城牆與南城牆外布陣完畢,于是趙虞便帶着何順、牛橫幾人來到了城牆下,朝着城牆大聲喊道:“楊雄,出來見我!”
此時楊雄就在城牆上,瞧見趙虞,他當然也知道後者要做什麽,遂搶先誣陷道:“周虎,你勾結前太子圖謀不成,诓騙河北諸郡援軍前來攻打邯鄲,罪大惡極!我勸你速速解散軍隊,自縛于城下,向新君告罪,或陛下尚可留你一條性命……”
“哈哈。”
趙虞聽得哈哈大笑,大聲駁斥道:“楊雄,薛二哥曾說你狂妄無謀,不曾想他看錯了你,你隻是狂妄,豈是無謀?你先是于東武陽勾結泰山賊偷襲周某與韓郡守,将我二軍困于陽平,後趁機返回邯鄲,助三皇子李虔殺害太子、軟禁陛下,擅立皇位,大逆不道,今日竟還敢颠倒黑白、誣陷周某?你以爲天下人都是三歲小兒,會受你诓騙麽?……你若是識相,速速命麾下軍隊卸甲,打開城門,自縛于城下,我尚可饒你一條性命……”
“你休要再說,楊某不想再聽你等反賊說話!”楊雄一副大義凜然地打斷了趙虞的話。
見此,趙虞心中也是無奈歎了口氣。
他當然知道楊雄、李虔等人不會乖乖束手就擒,甚至于以他的性格,其實也不想與楊雄争論,但他必須出面扯這一堆廢話,這就叫師出有名——他沒指望策反城内的涼州軍,可他也不希望他這邊的士卒被楊雄的謊言诓騙,橫生枝節。
“既然如此,那便讓周某領教一下‘楊氏四虎’的能耐!”
丢下一句話,趙虞帶着牛橫、何順等人轉身離開。
城上的楊雄微微一愣,旋即氣地面色漲紅,遙指着趙虞怒罵道:“周虎,我必殺你!”
說罷,他斥責附近的士卒道:“還愣着做什麽?給我射死他!”
在楊雄的命令下,城牆的弓弩手如夢初醒,紛紛朝趙虞一行人放箭。
可惜趙虞他不是他兄長趙伯虎,可不會給人射箭殺他的機會,在譏諷了楊雄之後,便立刻帶着何順、牛橫等人回到了本陣,讓在城牆上看着他背影的楊雄越發暴怒不已。
“攻城!”
在策馬返回本陣的途中,趙虞揮手下令,旋即便有一名名傳令兵向各軍傳達他的命令。
“左将軍有令,即刻攻城!”
“左将軍有令,即刻攻城!”
“左将軍有令,即刻攻城!”
那一聲聲的将令傳到了梁郡都尉董襲耳中,隻見這位董都尉神色複雜地看了眼邯鄲方向,旋即無奈地歎了口氣:“傳令下去,準備攻城。”
“嗚嗚——嗚嗚——嗚嗚——”
三聲軍号響過,梁郡士吏王迅拔出腰間利劍,指向邯鄲,大聲喝道:“弟兄們,殺賊勤王,匡扶社稷,便在今日!……攻城!”
“喔喔!”
承擔第一波攻勢的五千名梁郡士卒,在士吏王迅的鼓舞下,扛着攻城梯、推着井闌車,如潮水般湧向邯鄲的南城牆。
而此時東城牆那邊,褚燕亦指揮着五千名河間、清河、安平幾郡的援軍,對邯鄲發動了第一波攻勢。
随着進攻方的晉軍踏足邯鄲城的一箭之地,這片戰場一下子就變得嘈雜起來。
隻見涼州軍的大将闫易一聲令下,東、南兩處城牆上的守卒立刻發動弓弩齊射,射出的箭矢好似暴雨般,劈頭蓋臉地罩住了攻城的晉軍。
不得不說,梁郡的郡軍談不上精銳,面對守城涼州軍的密集齊射,攻城軍隊的氣勢立刻就被遏制住了,哪怕在箭雨停歇之後,絕大多數的梁郡軍士卒仍舉着盾牌蜷縮着身體,并非趁機向邯鄲靠近。
見此,士吏王迅怒聲大斥:“還傻着做什麽呢?還不趁城上弩手發動下一波齊射前,速速攻至城下?!”
聽到這話,大多數梁郡軍軍卒如夢初醒,這才慌忙舉着盾牌朝城牆沖鋒。
而另外一邊,河間、清河、安平幾郡派來的援軍,表現地亦不盡人意。
見此,楊暐感慨地對楊雄說道:“梁郡與河北各郡的援軍,可不如那晚突圍的褚燕軍啊……”
楊雄沉着臉一言不發。
他十分惱恨當初在東武陽沒能順利除掉那周虎,以至于今日那周虎召集各路郡軍,對邯鄲造成極大威脅。
反過來說,隻要除掉了那周虎,剩下的也就是一群烏合之衆了。
隻可惜道理他明白,但具體如何除掉那周虎,他卻沒有什麽好辦法。
而另一邊,趙虞很快就換了一撥攻城的軍隊。
畢竟今日是攻城的首仗,哪怕是趙虞,也沒狂妄到想要在首日攻下一座由三萬涼州軍駐守的城池,因此頭幾日的攻城戰,他有心拿來鍛煉那幾路援軍,使那些援軍能盡快适應戰場。
他很清楚,想要擊敗楊氏兄弟與涼州軍,攻陷邯鄲,單靠張季、陳陌、褚燕、周貢幾人率領的總共約三萬五千多颍川軍是遠遠不夠的,必須借助其餘那約七萬晉軍。
不過也正因爲如此,那幾路援軍始終未能對邯鄲造成什麽威脅。
對此,楊雄譏笑嘲諷:“哼,周虎不過如此。”
然而,楊暐卻看出了幾分端倪,皺着眉頭私下對楊雄道:“兄長,那周虎幾番輪換攻城的軍隊,似乎是在借我軍磨砺其幾路援軍……兄長不可輕敵,一旦其麾下其餘幾支軍隊得到磨砺,恐怕我方的處境會十分不利。”
“……”
楊雄立刻醒悟過來,沉着臉微微點了點頭。
但即便是猜到了此事,楊氏兄弟也沒什麽辦法——趁機多殺一些晉軍的士卒?他麾下涼州軍此刻并未留情。
未時前後,趙虞自忖那幾路援軍今日被‘磨砺’地差不多了,奔着過猶不及的想法,他趙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撤退時,董襲麾下的士吏王迅來到趙虞。
這王迅,還有另一個士吏張期,也算是趙虞的老相識了,不過随着趙虞的地位逐漸高升,他們在趙虞面前也變得愈發拘謹起來。
隻見王迅恭敬對趙虞說道:“左将軍,距離日落尚有兩個多時辰,可将軍卻早早鳴金收兵,這讓底下的兵将十分惶恐,他們以爲将軍對我梁郡今日的表現有所不滿。”
在他看來,今日他梁郡軍的表現談不上出色,但也不算差,應該不至于讓這位左将軍不滿才對。
看着有些不安的王迅,趙虞笑着解釋道:“頭幾回攻城,周某有意磨砺一下幾路軍隊,過了反而不好,我知貴軍尚有複戰之力,但你等也要考慮其他幾路援軍呀……”
他指了指東北方向,暗示說的是褚燕所率的河北各郡援軍。
王迅這才恍然大悟,笑着說道:“隻要不是将軍對我軍今日的表現不滿就好……”
聽到這話,趙虞笑了笑說道:“怎麽會!涼州軍乃擅戰之軍,今日貴軍能與其打地不相上下,周某豈有不滿?你大可告訴底下的兵将,周某對他們今日的表現十分滿意,所有參戰的兵将皆能得到優厚的獎賞,犧牲的将士翻倍。……當然,這賞賜要在收複邯鄲之後才能兌現。”
“這個自然,這個自然。”王迅連連點頭。
趙虞的态度,很快就傳遍了他麾下各路軍隊。
原本他麾下各路晉軍因爲今日的戰損士氣有所下降,但一聽說左将軍周虎許下重賞,全軍的士氣不降反升——當然,這得歸功于趙虞把握得當,巧妙地讓除颍川軍在外的各軍平坦了傷亡,因此各軍才沒有受己方的影響,哪怕有,也被重賞給蓋過去了。
另一邊褚燕所掌的河北諸路援軍,情況也大緻相同。
次日,趙虞再次率大軍攻打邯鄲。
跟昨日一樣,他仍舊沒有讓颍川軍參與攻城,且攻城的時間也不長,前前後後僅三個時辰不到。
戰果當然是微乎其微,但麾下各路晉軍的面貌,卻在兩日厮殺的磨砺下,出現了巨大的改變。
最明顯的例子是,幾路晉軍的士卒們,漸漸适應了戰場的氣氛,不再畏懼守城的涼州軍。
第三日,趙虞下令全軍協整。
第四日、第五日,趙虞再次借攻城磨砺幾路援軍。
第六日,趙虞再次下令全軍協整。
直到第七日,也就是九月初五,趙虞終于對邯鄲展開了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猛攻。
這一仗,他在繼各路援軍之後,派出了陳陌攻打南城牆,而東城牆那邊,則是褚燕親自上陣。
雙方首次鏖戰至黃昏,而守城的涼州軍,也首次感覺到了破城的巨大壓力。
而就在這個時候,楊章已率領五萬涼州軍抵達了魏郡。
趙虞當然知道楊章這五萬涼州軍是邯鄲最後的希望,既然如此,他就要打破這份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