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朱武的目的其實并不在破壞該二縣的農田,但他下達命令時卻是假戲真做,畢竟他也知道眼下尚在四月中旬,就算該二縣的農田遭到了破壞,縣城方也來得及補種——這些可也是泰山義師日後的糧食,朱武自然不會真的将其破壞殆盡。
當夜,楊繼與廖具二人分别率領賊衆來到了廣縣與昌樂,準備對城外的農田展開破壞。
說實話,此時破壞農田,那可是一項力氣活——倘若是在即将秋收的八九月,他們隻需在田地裏放一把火就能輕而易舉燒毀農田裏的作物,讓那兩座縣城哭都哭不出來,相比之下,眼下農田裏種子才剛種下,大多連秧苗都還未長出來,此時讓他們進行破壞,就必須将種子刨出來,這豈非相當于再次給田地耕了一輪土?
好在泰山義師的士卒們大多都是貧戶出身,對于耕田種地也并非不了解,比如他們就知道,爲了便于種子抽芽,這些普遍種地較淺。
在這種情況下,楊繼、廖具二人事先就商議出了一招妙計:放火。
招數很簡單,隻需讓每名賊衆背上一些稻草、樹枝等助燃之物,待抹黑鋪在農田上,随後放火點燃,火焰燃燒烤焦了田地,順便也烤熟了地下埋着的種子,那些種子自然就長不出來了。
還别說,這辦法倒也不失聰明,唯一的問題是,這樣做需要大量的稻草、樹枝等助燃之物,若隻是每名賊衆背一捆稻草或樹枝的程度,這一方兩千名賊衆能破壞的田地,怕是未必能超過五千畝。
而一個縣的田地,那可都是以萬畝爲單位的,最小的縣也有五六萬畝。
當然,考慮到他們的本意是爲了引誘晉軍,這種程度倒也足夠了。
話說廣縣、昌樂二縣的縣軍也不是傻子,春耕之際,二縣自然會派出縣卒值夜,這使得楊繼、廖具這兩股泰山賊的行蹤很快就暴露了。
這不,廣縣城上立刻就響起了铛铛铛的警鍾聲。
旋即,許許多多的縣卒湧上城牆,舉着火把往城外照。
甚至于依稀傳出以下的對話:
“怎麽回事?爲何鳴鍾預警?”
“……城外好似有人在破壞田地。”
“什麽?泰山賊麽?”
而遠遠看到這一幕的楊繼也不在乎,一來他們此刻可以借助夜色隐藏行迹,二來對方隻是普通的縣卒——若真打起來,這些普通的縣卒還未必是他麾下弟兄的對手呢。
果不其然,廣縣盡管已察覺到城外可能有泰山賊在破壞他們的田地,但他們終歸沒敢出城。
可能是他們覺得沒必要,大不了明日補種就是了,何必冒險出城與那些泰山賊厮殺?
前段時間朱虛縣縣尉張熙率領的縣軍遭到泰山賊伏擊,全軍覆沒,這件事早已傳遍了山東各縣,讓山東各縣再次深刻意識到了泰山賊的棘手,倘若沒有上頭強制命令,各地縣軍誰也不想冒險出擊。
廣縣縣軍的不作爲,使得楊繼這一支泰山賊順利在城外的幾塊農田裏點燃了大火。
看着城外的火勢,城上的縣軍也愈發确信是泰山賊的破壞此舉,立刻派人向臨淄報訊。
而另外一邊的昌樂縣,情況亦相差不多。
醜時前後,廣縣、昌樂二縣的信使迅速抵達了臨淄,将二縣受襲的消息上報章靖。
此時章靖仍在他的書房内推演戰局,忽然有士卒入内禀告:“啓禀将軍,廣縣派人送來消息。”
章靖擡頭瞥了一眼,随口說道:“叫他進來。”
“是!”
片刻後,那名士卒便領着廣縣派來的使者來到了章靖的屋内,抱拳禀告道:“将軍,兩個時辰前,我廣縣遭到泰山賊的襲擾。他們在城外農田放火,試圖破壞我縣的田地……”
章靖聞言波瀾不驚,随口問道:“廣縣可有派縣卒出城驅逐?”
那名使者猶豫了一下,低頭說道:“劉縣尉恐深夜出城反遭泰山賊伏擊,不敢妄動。”
“唔。”
章靖點點頭,吩咐道:“你回去轉告劉縣尉,叫他守好城池即可,至于在城外破壞的泰山賊,我會處理……”
“是!”那名信使躬身而退。
瞥了一眼此人離去的背影,章靖再次将目光投向面前的行軍圖上。
說實話,他一點也不着急——隻不過是被泰山賊破壞了一些種下的種子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來日補種就是了,山東這邊的氣候,在五月之前都來得及。
關鍵在于,泰山賊這次派出了多少人手來破壞各縣的農田?
“要通知王将軍麽?”
在旁,章靖的護衛長許負提醒道。
章靖思忖了一下,微皺着眉頭說道:“姑且派人去向少嚴知會一聲吧,不過叫他暫時莫要輕舉妄動,眼下還不是打草驚蛇的時候,先弄清楚泰山賊的行蹤。”
“是!”許負抱拳而去。
不多時,昌樂縣亦派使者向臨淄送來消息,禀報章靖昌樂縣亦遭到了泰山賊的襲擾,情況與廣縣一般無二。
章靖安撫了一番,打發那名使者連夜返回昌樂,叫昌樂縣卒守好城池,其他不必理睬。
待那名使者離開之後,章靖繼續在書房内靜候,等待其他縣城送來的消息,然而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寅時二刻,也沒有第三個受襲的縣城派人送來消息。
“看來今晚隻有廣縣與昌樂了……”
章靖提筆在行軍圖上廣縣與昌樂的位置畫了一個圈,旋即抱着雙臂思忖着,半晌他哂笑道:“看來,咱們的對手還挺謹慎的……”
護衛長許負就在章靖身邊,自然熟悉章靖的說話習慣,聞言驚訝問道:“将軍的意思是,對面防着咱們?”
“啊。”
章靖微微點了點頭,口中喃喃說道:“一開始我認爲,泰山賊或會趁着各縣忙于農事之際,給咱們制造點麻煩,是故我想将計就計,重創他們,如今一看,泰山賊未必沒有猜到咱們的反應……”
頓了頓,他哂笑道:“明知我在等着他們上鈎,居然還敢前來騷擾,呵呵,倘若不是單純的挑釁,那就是别有用心……”
“别有用心?”許負臉上露出幾許狐疑。
然而此刻章靖卻顧不上給自己的護衛解惑,他沉聲下令道:“許負,你再派人去少嚴處,告訴他,叫他不必立即派出麾下河北軍,先放任泰山賊破壞幾日,驕縱其心。……另外,你再派人去北面的高苑縣,請薛大将軍再靜候幾日……”
許負聞言苦笑說道:“薛将軍怕是等不及了……”
“那也要等。”章靖正色說道:“你轉告我二哥,就說我一定會給他痛擊泰山賊的機會。”
“……好吧。”許負無奈地點點頭,轉身離去。
見此,章靖再次将目光放在面前的行軍圖上,口中喃喃說着什麽。
待等天明後,章靖派大将夏侯魯率領三千太師軍前後到廣縣、昌樂轉了一圈,此時泰山賊的楊繼與廖具二人早已帶着手下賊衆撤離了二縣,夏侯魯自然沒有什麽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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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期間,廣縣、昌樂二縣則着手補救昨日被破壞的農田,重新翻土,重新播種,有條不紊。
潛伏在遠處的泰山賊細作看到這一幕,立刻将二縣以及晉軍的反應禀告朱武、呂僚、張翟三人。
得知此事,前江東義師大将呂僚冷笑着說道:“這章靖,可真沉得住氣……”
他面朝朱武與張翟二人解釋道:“晉軍的反應,絕沒有可能如此緩慢,此乃章靖故意放縱我等,試圖令我等掉以輕心。”
“唔。”張翟深以爲然地點點頭。
可話雖如此,他們還是決定當晚繼續派人去襲饒各縣,畢竟他們的目的是将晉軍引誘至伏擊之地。
當晚,小天王楊繼、廖具二人再次出動,再次前往廣縣與昌樂二縣。
爲何他們隻盯着這兩座縣城呢?原因很簡單,因爲除了臨朐縣以外,廣縣與昌樂是距離朱武、呂僚二人的主寨最近的兩座縣城,朱武、呂僚、張翟三人也防着遭到晉軍的伏擊,因此不該将楊繼與廖具二人派地太遠,以便能及時撤回泰山。
這一點别說章靖,就連五虎中最年輕的王彥也看得清清楚楚。
同樣是醜時、寅時前後,就當章靖再次收到廣縣與昌樂二縣的受襲消息時,已移駐朱虛縣的王谡,亦收到了相關的消息。
他失笑道:“三哥與泰山賊,這是在相互試探麽?這要試探到什麽時候?”
想了想,他下令麾下河北軍不可輕舉妄動,連夜騎馬前往了臨淄。
天亮後,待見到王谡,章靖也感到有些驚訝:“少嚴,你怎麽來了?”
王谡笑着說道:“我見三哥與泰山賊相互試探,等得急了,是故來看看究竟。”
章靖恍然大悟,旋即苦笑道:“我以爲首日的放縱會助長泰山賊的氣焰,使他們将那兩股賊軍派往遠離泰山的縣城,沒想到朱武等人如此謹慎……”
王谡毫不意外章靖的解釋,他第一晚見章靖毫無異動,就知道這位三哥想做什麽,隻是他也沒想到,泰山賊那邊居然不上鈎。
思忖一下,王谡建議道:“這樣下去,指不定要拖延到幾時,不如就稱了泰山賊的心……”
“唔……”
章靖自然明白王谡的意思,聞言臉上露出幾許猶豫之色,在屋内來回踱了幾步。
半晌,他好似做出了什麽決定,派人将大将夏侯魯請到了書房。
隻見章靖将當前的情況告知夏侯魯,旋即對後者說道:“泰山賊多番挑釁,必是打着伏擊我方的主意,我欲派一支軍隊佯裝中計,引誘泰山賊伏擊,趁機将其重創,山東各軍中,唯你與陳玠可以擔當重任……”
夏侯魯一聽就明白了,抱拳信誓旦旦說道:“末将願往!”
“好!”
章靖拍拍夏侯魯的臂膀,叮囑道:“待遭遇泰山賊伏擊後,切記不可驚慌,原地固守即可,介時二哥與少嚴皆會派兵援助。待二軍抵達,我等三方合力,一舉将泰山賊重創!”
“是!”夏侯魯抱拳應命,出城點了五千太師軍,直抵廣縣。
這異常的兵力調動,自然會被嚴密盯着廣縣、昌樂二縣的泰山賊細作得知,這些泰山賊細作自然也立刻上報朱武、呂僚、張翟三人。
得知此事,朱武驚奇說道:“章靖這是按捺不住了麽?”
張翟與呂僚搖搖頭,他們也不知那章靖究竟怎麽想。
但這五千名太師軍,卻讓二人頗爲心動,畢竟當前整個山東也就隻有兩萬太師軍駐紮,倘若能令這五千太師軍全軍覆沒,相信足以鼓舞軍心。
問題是,章靖故意将這塊肥肉擺在他們面前,這難道不是什麽陷阱麽?
“幹吧!”
呂僚咬咬牙道。
張翟與朱武對視一眼,最終也點了點頭。
當晚,也就是四月十四日晚上,泰山賊那邊再次派楊繼、廖具二人騷擾廣縣與昌樂。
與前兩日不同,今日夏侯魯與其麾下五千名太師軍就駐紮在廣縣,豈會容忍泰山賊在他眼皮子底下胡來?
這不,夏侯魯二話不說,就率領麾下五千太師軍傾巢而動。
小天王楊繼雖自稱‘東山太歲’,可他手底下就隻有兩千人,哪敢跟夏侯魯的五千太師軍向抗衡?無論是兵力還是實力都不占優。
于是乎,夏侯魯那五千太師軍剛舉着火把殺出,楊繼便立刻敗逃,按照計劃逃往箕屋山。
當麾下士卒前來禀告這股泰山賊的動向時,夏侯魯心下冷笑連連,但他臉上卻毫不聲張,下令軍卒追擊這股泰山賊。
正如他所料,追着追着,他就遭到了泰山賊的前後伏擊,前頭有呂僚的賊軍擋住了去路,後頭有朱武親率軍隊截斷了他的歸路。
這局面,與之前朱虛縣縣尉張熙被泰山賊伏擊簡直如出一轍。
然而,夏侯魯可不是張熙,他麾下的太師軍也不是朱虛縣的縣軍可比。
在遭遇前後夾擊的情況下,夏侯魯竟一指箕屋山下令道:“攻那處!”
旋即,在朱武、張翟尤其是呂僚三人目瞪口呆之餘,夏侯魯留下兩千太師軍防守後方,親率三千太師軍殺上了箕屋山,殺得原本伏擊他的呂僚軍節節敗退。
雙方鏖戰一個時辰,最終,夏侯魯竟奪了呂僚的山寨。
這……到底是誰伏擊誰啊?
“太師軍竟強悍到這等地步?”
迄今爲止還未與太師軍打過交道的朱武與張翟二人,皆露出震驚之色。
雖說因爲夜晚作戰的關系,朱武隻派了一萬軍隊,但這終歸也是一萬軍隊啊,更何況還有呂僚麾下的軍隊,然而夏侯魯卻單憑五千太師軍,硬生生頂住了兩支軍隊的前後夾擊。
這還隻是五千太師軍,倘若兩萬太師軍盡數在此,那他們豈不是隻有敗逃?
震驚之餘,張翟亦忍不住對身邊的石續等人感慨道:“難以想象,當年那位陳太師率十萬太師軍進剿山東,江東義師是如何抵擋……”
的确,在真正見識到太師軍的實力後,張翟這才知道當初江東義師抵禦十萬太師軍是多麽的不容易——盡管當年山東一役,三十萬江東義師幾乎全軍覆沒,但可别忘了,太師軍也折損了将近三萬人,更别說其他幾支晉軍。
相比較張翟、朱武二人的震撼,呂天王呂僚對太師軍的實力倒不陌生,但即便如此,眼瞅着夏侯魯硬頂着他呂僚軍的攻勢反攻上山,呂僚也是又氣又急。
他急聲大呼道:“弟兄們,爲我三十萬江東義士報仇,爲兩位渠帥雪恨,就在今日!”
聽到呂僚的鼓舞,他麾下數千賊軍中那近千前江東義師出身的軍卒們鬥志大漲,作戰更是英勇,但遺憾的是,即便如此他們依舊無法擋住太師軍的攻山,最終被夏侯魯攻陷了山寨。
無奈之下,呂僚隻能率敗軍投奔朱武。
“呂天王麾下的兵力還是太少了……”
得知呂僚的軍隊竟反過來被夏侯魯擊退,張翟不禁感慨。
感慨之餘,他對朱武說道:“但也不是壞事,眼下夏侯魯困守山頭,隻要我等四面齊攻,他必定無路可逃!”
“唔!”
朱武重重點了點頭。
雖然他也心疼麾下軍卒的犧牲,但他也明白殲滅五千太師軍的重大意義。
問題是,薛敖、章靖、王谡三人,會坐視夏侯魯這五千太師軍中伏麽?
對此,朱武與張翟唯一能做的就是加緊時間,在晉軍派來援軍之前,一口氣吞掉這五千太師軍。
一狠心,朱武索性派人調來了麾下的全部兵力。
然而,他們還是低估了晉軍的馳援速度。
寅時前後,就當朱武、呂僚等人正率軍圍攻箕屋山時,忽然有眼尖的賊卒指着北面驚呼道:“火光!火光!北面有火光!”
朱武與張翟轉頭看向北方,駭然看到北方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條蜿蜒的火蛇,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朝這邊而來。
“怎麽來得這麽快?”朱武皺着眉頭嘀咕了一聲。
而就在這時,他隐隐約約感覺到腳下的大地似乎在微微顫動。
他困惑地看看遠處的火蛇,旋即臉上露出幾分駭色:“騎兵?!太原騎兵?!”
聽聞此言,張翟亦是面色大變。
畢竟,倘若來當真是太原騎兵,那就意味着那個男人也來了——晉國第一猛将,車騎将軍薛敖!
“該死!那薛敖不是在盧城麽?!”
饒是以朱武的冷靜,此刻忍不住大罵。
痛罵之餘,他滿頭冷汗地看向戰場。
就當前的戰場局勢而言,他麾下的軍隊肯定是來不及撤了,否則就是一場徹底被打滅士氣的大潰敗。
想到這裏,他咬咬牙做出了決定:“橫豎躲不過,那就打!……來人,立刻向大天王、陶天王求援!告訴他們,若我與呂天王敗了,他們也撈不到好!”
“是、是!”
幾名心腹應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