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也就是十月二十八日,即趙虞與李小姐成婚的吉日。
雖然出于種種原因,趙虞決定簡辦這場婚事,但考慮到李郡守的面子,該邀請的賓客趙虞自然也邀請到了,自然黑虎山的那批人以外,還有邺城侯一家,比如目前駐軍在荊楚的王尚德,再比如葉縣縣令楊定等等——這些姑且都是男方邀請的賓客。
當然,請帖送出去,并不代表對方就一定會來。
比如說楊定就借口推辭了,僅僅派老家将魏棟送來了一份賀禮。
這小子也是有自知之明,他可能覺得,一旦他現身在祥瑞公主面前,那位公主決計饒不了他——而事實也确實如此,在得知楊定有可能前來赴宴的消息後,祥瑞公主就面色陰沉地将護衛長高木喚到了她居住的樓内,也不知私下囑咐了什麽,反正高護衛出來時神色十分爲難。
如今楊定沒來,高木也是松了口氣——他可不想在周都尉的婚禮上對一位朝廷任命的縣令拔劍相向。
除了楊定沒來,王尚德也沒來,理由是‘收複長沙郡遇到了阻礙’。
可能王将軍覺得,他與周虎這個颍川都尉的關系還未好到這種程度,更别說周虎如今被譽爲陳門五虎的‘第六虎’,而王尚德與陳門五虎的關系一向不好。
當然,雖然自己沒來,但王将軍卻派來了他的族弟,也就是與趙虞關系不怎麽好的王彥,也算是給了幾分面子。
至于毛老夫人與毛铮的弟弟毛秉與其夫人,早在一個半月前,趙虞便派士吏廖廣将這一家請到了許昌,目前也住在趙虞府上,與陳太師作伴。
其他像昆陽縣令劉毗、縣丞李煦,甚至是魯陽縣令劉緈、縣尉丁武等等,皆在收到了趙虞的邀請後,于成婚之日前前來許昌祝賀。
再加上郭達、褚角等黑虎山的那幫人,趙虞府上變得十分熱鬧。
倘若不曾發生韓晫兵敗身亡的事,相信這次歡聚會更圓滿一些。
而女方這邊,也就是李郡守那邊的親戚,着實也來了不少,其中不乏有某某侯、某某世子,讓人不禁感慨李氏不愧是國姓。
順便一提,其中有些人,其實李郡守并未送出喜帖,但鑒于對方也不知從何處得知了消息,早早地就将賀禮送到了許昌,以至于李郡守抹不開面子,最後也隻能将其列入受邀的賓客,雖然李郡守也明白,這些硬湊上來的遠方親戚,或許根本不是爲了參與他女兒的婚事而來,隻是爲了有機會巴結陳太師。
有這些賓客在,這場婚禮就算想簡辦也簡辦不了,至少酒菜得弄豐盛了,否則豈不是叫人笑話?
當日天蒙蒙亮,趙虞就被靜女喚醒,旋即在靜女與馨兒的幫助下穿戴整齊。
在靜女爲他穿戴衣飾時,趙虞帶着幾分愧疚對她說道:“今日這場面,要比你我成婚的日子熱鬧多了……”
靜女的眼眸閃了兩下,抿嘴笑道:“夫君是擔心妾身不高興麽?”
說罷,她不等趙虞開口,搖搖頭依在趙虞懷中,輕喃道:“此生能嫁于……夫君,靜女已經很慶幸了,再無所求。”
這話她可是出自真心,畢竟以她的出身,其實隻能作爲妾室,當年鄉侯夫人也是這樣安排的,但趙虞卻将她扶爲正室,成爲家中真正的女主人,她哪還有什麽不滿足?
從旁,馨兒有些佩服這位正房姐姐的豁達,同時也有些羨慕這位正房姐姐倚在她們的男人懷中——她也明白,這位正房姐姐與她們的夫君有着超過十年的感情,這是她所比不了的。
當然,那位即将過門的李小姐也比不了,盡管後者的婚事比她、比眼前那位正房姐姐更隆重。
不過……
要不要似這般目無旁人?她還在旁邊呢?
或許是察覺到了她的感受,男人向她亦招招手,馨兒稍稍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走上去,被他亦擁入懷中。
雖然當那位正房姐姐用捉狹、玩味的目光看向她時,馨兒頗有些面紅耳赤,但心中卻十分滿足——畢竟,她沒有被落下。
不一會兒,靜女率先脫離了趙虞的懷中,用手輕輕拍拍後者的胸膛提醒道:“莫要耽擱久了,否則李家妹妹那邊該着急了。”
聽到這話,馨兒亦慌忙閃出了愛郎的懷抱。
與二女告别後,趙虞走出北院的主屋,帶着何順與幾名黑虎衆前往府内前院,不久後便在前院碰到了整裝待發的郭達、牛橫等人。
因爲關系親近,郭達與牛橫今日被趙虞指定爲迎賓與司宴,說白了,就是負責迎接賓客、活躍酒宴的角色,一般來說都是由親密的兄弟、摯友擔任。
正因爲如此,今日郭達與牛橫亦是身着正裝,頭戴發冠、身穿長袍,腰帶上還附庸風雅地挂着一枚玉飾,這讓熟悉二人平日裏打扮的趙虞怎麽看都覺得别扭。
說實話,郭達的裝扮還算好的,至少還有模有樣,相比之下,明明有着虎背熊腰的體魄卻穿着一身袍子的牛橫,愈發地讓人感覺違和,遠遠看去,就仿佛一頭穿着衣服的熊罴。
别說趙虞、何順這群人看得捧腹大笑,就連随後來到的鄒贊,也不禁笑出了聲。
順便一提,作爲陳太師的長子,陳門五虎的長兄,鄒贊今日也是迎賓之一,負責與趙虞、郭達二人一同在府門前迎接賓客。
不得不說,讓堂堂虎贲中郎将擔任迎賓,這面子着實大發了。
“居正,準備好了麽?”
鄒贊過來詢問趙虞,同時也不忘向郭達幾人打一聲招呼。
盡管鄒贊看上去平易近人,但郭達依舊感覺渾身不自在。
曾經官迷的他,如今倒是逐漸不官迷了,畢竟這些年在趙虞身邊,他接觸的都是陳太師、祥瑞公主、邺城守世子、陳門五虎這等身份的人物,早就把官迷給治好了,他的渾身不自在,源于鄒贊的‘身份’。
跟陳太師一樣,作爲虎贲中郎将,鄒贊覺得稱得上晉國的重臣之一,這就意味着當趙虞向晉國複仇時,這位虎贲中郎将也會成爲敵人……
雙方,注定會成爲敵人。
這讓郭達很難與這位虎贲中郎将處好關系。
好在鄒贊并未起疑——畢竟他也知道六弟這群‘黑虎山兄弟’到底是怎麽回事,有些事他也不想深究,隻要雙方别弄僵,讓六弟難做,這就行了。
這不,他笑着對趙虞與郭達說道:“若準備好了,咱們就去府門那邊吧……郭兄?”
“鄒兄所言極是。”
盡管心中有别的想法,郭達亦不禁有些受寵若驚。
他一個不學無術的前山賊,居然能混到讓陳太師喚他‘小郭’,讓鄒贊喚他‘郭兄’,他亦俨然有種‘此生足矣’的感慨。
片刻後,趙虞、鄒贊、郭達幾人便來到了府門處。
此時天色尚早,還未有賓客臨門,于是趙虞幾人便站在府門處随便聊了起來。
不多時,邺城侯公子李勤也來到了府門處,加入了他們當中。
連郭達都感覺得出來,這位李勤公子與鄒中郎将的關系并不是那麽和睦,李勤甯可與郭達閑聊,都不會與鄒贊多說什麽——而鄒贊亦是如此。
待等辰時過後,逐漸有賓客登門祝賀,主要是許昌城内的家族,還有都尉署、郡守府的官員。
其中就有聯袂而來的張季、廖廣、田欽、荀異、韓和等人,都是都尉署的官員。
再然後,郡丞陳朗、郡守長史崔治等郡守府的官員,亦陸續趕來慶賀。
趙虞、郭達、鄒贊幾人分别将其迎入府内的宴席。
巳時前後,見時辰差不多了,趙虞便帶着何順,帶着早已準備就緒的迎親隊伍,敲鑼打鼓地前往郡守府,隻留下郭達、鄒贊、李勤三人。
正如郭達所猜測的那樣,趙虞一走,他們這邊立刻就冷了場,鄒贊與李勤幾乎都不跟對方說話。
且不說周都尉這邊,且說趙虞一行人在無數城内百姓的圍觀下,敲鑼打鼓地來到郡守府門前。
此時在郡守府門外,早已有一名目測二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已等候在郡守府外,此人正是李郡守與王氏所生的獨子,李恪,如今在朝中擔任文林館學士,雖然暫時不是什麽有實權的官員,但看此人如此年輕便能成爲學士,可想而知前途無量。
此番李恪是爲了妹妹的婚事,特地從邯鄲趕回許昌。
“元遜兄。”
待樂聲停止後,趙虞主動上前與這位李公子,或者說未來的妻兄見禮。
“賢弟……哈哈,或該改口稱一聲妹夫了。”
李恪笑着回了禮。
他是三日前就到的許昌,與鄒贊幾乎同時抵達,這幾日相處下來,他對趙虞的印象着實不壞。
隻見他拉着趙虞的衣袖往屋内走,口中笑着說道:“方才父親與母親還有二娘還在念叨呢,早早就叫愚兄在府外等着……”
趙虞陪着幹笑了兩聲。
不可否認,其實這場婚事最心急的并不是他,也不是李小姐,而是李郡守夫婦三人。
在李恪的指引下,趙虞帶着何順走到府内,見到了李郡守與王氏、蔡氏。
或許是因爲女兒出嫁的關系,李郡守今日的氣色尤其好,拉着趙虞詢問了許久,當然,問的都是那些賓客的事。
不多時,蔡氏與一名侍女,便将已換上了嫁衣的李小姐攙了出來,由于李小姐此刻頭上蒙着一塊蓋頭,趙虞也看不清後者此刻的面色,想來應該有幾分羞澀,幾分尴尬——至少此刻被夾在李郡守與李恪父子二人之間的他,就感覺挺尴尬的。
期間的事,無需細說,無非就是蔡氏見女兒就要出嫁了,心情複雜落了淚,結果就遭到了李郡守的喝斥。
似乎爲人母者,在女兒出嫁時都有這麽一出。
總而言之,最後在李恪與那名侍女的攙扶下,李小姐登上了趙虞帶來的車轎,至于李郡守與王氏、蔡氏,則乘坐他們自家的馬車。
然後又是一通敲鑼打鼓,趙虞策馬在隊伍前緩緩而行,在大街小巷無數百姓的圍觀下,将李小姐乘坐的車轎迎到了都尉周府。
此時他驚訝地看到,都尉周府的府門前站着一個較爲熟悉的身影,正是王尚德的族弟王彥。
轉頭對何順吩咐了一句,趙虞翻身下馬,走向王彥,口中招呼道:“王将軍。……王将軍能來赴宴,着實是令敝府蓬荜生輝。”
“哼。”
王彥下意識地輕哼了一下,旋即眼角餘光瞥見了站在一旁的鄒贊,他這才壓制着心中的不快說道:“我族兄還在長沙,趕不及赴周都尉的喜事,遂派我前來祝賀……”
『長沙?』
趙虞心下微微一動,至于礙于眼下時機不合适,不便開口。
好在他并沒有等多久,不久,馨兒就帶着幾名侍女來到了這邊。
這個年代的婚事,禮數繁瑣,不過李小姐并非正妻,而是平妻,因此就免去了一些,最後在鑼鼓樂聲中,由馨兒以及碧兒等幾名侍女的幫助下下了轎子,被攙扶着邁入了府邸。
吉時至,新人拜堂。
所謂的‘三拜’,其實是拜給賓客看的,新婦過門時真正要拜的,其實是夫家的祖宗,然後是丈夫的雙親。
這不,馨兒就攙扶着李小姐來到了前院主屋的偏屋,與趙虞一同拜祭‘周家’的祖先。
這間偏屋内,就供着周都尉的雙親,以及曆代周家祖宗——爲了編這些位‘祖宗’,當初趙虞可沒少話心思。
其中,有兩尊靈位蓋着黑布,分别就是‘周都尉’的雙親。
本來是不需要蓋着黑布的,但上回馨兒過門時,趙虞覺得讓她跪拜兩尊根本不是他父母的靈位,這實在不合适,便叫何順偷偷找人刻了魯陽鄉侯夫婦的靈位,蓋上黑布,則是爲了掩人耳目。
至于理由嘛,随便扯個習俗作爲借口就是了,反正,就算是陳太師也不會不合時宜地去驗證一下。
而這回也同樣如此,李小姐以爲她跪拜的是‘周氏祖先’,但其實,她跪的是魯陽鄉侯夫婦——當然,她并沒有拜錯人。
拜完了魯陽鄉侯夫婦的靈位,這邊趙虞用眼神示意何順找機會再将假的‘周氏夫婦’靈位換回來,那邊馨兒則攙扶着李小姐去拜見陳太師。
而期間,趙虞亦在衆賓客帶着笑意的注視下,以半子之禮叩拜了李郡守夫婦。
婚禮的流程到這裏,能給衆賓客看的基本就結束了,随後就是一些不便外人觀看的禮數,比如說,李小姐接下來要去拜見靜女,以妹妹的身份向正房姐姐行禮。
在經曆此事之後,李小姐才算是真正嫁入了夫家,而接下來,她将與靜女一同負責招待設在内院的女眷筵席。
女眷宴席,邀請的便是毛老夫人、毛秉的妻子,還有許昌城内一幹與靜女關系不錯的大戶人家夫人,還有李郡守的夫人王氏、蔡氏。
總而言之,待等繁瑣的禮數結束之後,趙虞便吩咐準備開席。
人分三六九等,宴席的座次,自然也有區别,而陳太師、李郡守、邺城侯公子李勤、王彥,這些人自然被趙虞請到了上席——至于鄒贊,他與郭達、牛橫等人一樣,将作爲司宴,負責替趙虞招待衆賓客,活躍各個宴席的氣氛。
堂堂虎贲中郎将充當司宴,這着實讓前來祝賀的賓客受寵若驚。
而期間,趙虞借給王彥斟酒的空檔,問出他心中較爲記挂的疑問:“王尚德将軍還在長沙麽?”
王彥曾與趙虞發生過龃龉,自然對趙虞不甚待見,不過今日他作爲賓客而來,自然也不好給趙虞甩什麽臉色,畢竟陳太師就在一旁坐着呢——就算是看在陳太師的面子上,王彥也得對趙虞客客氣氣的。
鑒于此,王彥壓制着心中的不快,沉聲說道:“族兄收複長沙,不太順利。那個項宣……當初此人逃回長沙郡後,便收攏了關朔的舊部,成爲了長沙叛軍的首領,族兄與他打過幾次照面,沒占到什麽便宜……”
說着,他看了一眼陳太師,又補充道:“當然,這隻是暫時的,今年我南陽郡的收成不錯,軍糧亦比往年充足了不少,相信過不了多久,族兄便能擊潰項宣,收複長沙,随後揮軍江東!”
“……”陳太師瞥了一眼王彥,沒說什麽。
也難怪,這位老爺子最近不想聽到什麽諸如‘江東’、‘趙伯虎’這樣的詞,畢竟他在江東剛剛失去了一名義子。
相比較之下,反而是趙虞對王彥所透露的訊息更感興趣。
畢竟,一旦王尚德收複了長沙郡,必然順勢兵取豫章,繼而威脅到江東,這對于他的兄長趙伯虎而言可不是什麽好事。
而現如今,有項宣在長沙郡抵擋住了王尚德的進攻,新生的江東義師倒也不必再擔憂來自西邊的威脅,隻需安心對付一路即可。
哪一路?自然就是薛敖、章靖、王谡那一路了。
甚至于,就算是薛敖、章靖、王谡的這一路,也有泰山賊幫忙分擔了不少壓力。
基于這種種,趙虞感覺他兄長趙伯虎當前的處境,還是比較樂觀的,至少暫時還不會遭到晉軍的大舉圍剿。
畢竟新生的江東義師需要時間重整旗鼓,而晉國朝廷這邊,陳太師這邊,也需要時間率先鏟除泰山賊。
大概等泰山賊被剿滅之後,恐怕就是陳太師再次揮師南下征讨江東義師的時候了。
而反過來說,在泰山賊被剿滅之前,他兄長趙伯虎能招攬到多少兵馬?
對此,趙虞暫時亦不得而知。
不過他相信,他兄長沒有那麽容易被擊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