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偏屋内,靜女率先向李嫣介紹了馨宮女的身份,同時暗示李嫣莫要因爲馨宮女是妾室的身份就對其心存輕蔑。
聽到這話,李嫣連忙回道:“不敢。”
的确,她還真不會因爲馨宮女是妾室就心存輕視,甚至在日後欺負對方,因爲她的生母蔡氏亦是李郡守的侍妾,然而,非但李郡守那位體面人很尊重這位妾室,就連正室夫人王氏與蔡氏的關系亦極好。
也正是這個原因,當靜女提及這個家中并不講究名分時,她非但沒有絲毫感覺,相反卻對那位周都尉心存好感,畢竟她可聽說,這世上有不少人将侍妾視爲玩物,難得那位周都尉能像她父親李郡守那般,這讓李嫣充滿好感。
同時,她也對眼前那位周夫人心存的好感,将她視做王氏那樣值得尊敬的女人。
但即便如此,她亦不好立刻就做出什麽承諾,畢竟她這會兒别說進門了,連嫁娶之事都還未敲定呢,她今日隻是以‘李郡守之女’的身份前來都尉周府做客而已。
而坐在靜女身旁的馨宮女,此刻亦對靜女心生了感激——雖然這位比她年輕幾歲的姐姐看起來兇兇的,但不可否認真的很照顧家中的‘妹妹’,這讓馨宮女暗自慶幸。
在深宮内見慣了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她,可不想自己一輩子都生活在類似的環境下,而幸運的是,周都尉的家中十分和諧。
當然,即便正房夫人已經把話擺在這兒了,但她也不敢自持進門早的優勢就對面前那位少女怎樣,她隻是捧着茶碗,靜靜地坐在靜女身旁,時而對李嫣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來表示自己的無害。
妻就是妻,妾就是妾,雖然正室夫人擡舉她,但她自己也知道好歹——久在深宮的她,在這方面尤其注重。
而此時,靜女仍在與那位李小姐聊着,期間也問了後者的歲數、生肖等等。
李嫣謹慎地逐一回答,絲毫不敢有什麽怠慢。
她來的時候就有了心理準備——盡管對方是邀請她過府做客,但她卻明白,這是人家正房夫人要當面審核她。
說實話,這并不是一件怎樣好的事,甚至于李嫣心中也有一絲絲的不滿,可架不住她父親與兩位母親都希望她能嫁到這座府邸來——但不可否認,那位周都尉确實是極優的擇婚人選,哪怕她如今對那位周都尉仍沒有什麽愛意,卻也不排斥這件事,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不過出乎她的意料,那位周夫人并沒有真的審核她什麽,隻是詢問了一些有關她的很普通的話題,比如她的喜好,語氣也頗爲親和,仿佛絲毫沒有針對她的意思。
『看來爹爹說得對,這位周夫人确實聰穎精明,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對她毫無威脅……』
這樣想着,她亦暗自松了口氣。
她最怕遇到善妒的大婦了,似善妒的大婦構陷側室這種事,即便是在這許昌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她唯恐自己也遇到一位。
但很幸運,眼前那位周夫人看起來并不是。
聊着聊着,靜女便将話題轉移到了兩家的喜事上,她稱之爲‘郡守大人的美意’:“……一直以來,我家都尉承蒙郡守大人的照顧與提攜,郡守大人的美意,着實令我夫君受寵若驚,卻不知小姐作何想法,故而不敢唐突答應。”
李嫣的臉稍稍紅了一下,稍稍低了低頭,小聲說道:“我……我聽父親與母親的。”
『這就是默許了呗?』
靜女稍稍有些意外,在略一深思後說道:“妹妹不後悔麽?妹妹應該也曾聽說過,我家都尉曾經受過火傷,毀了容貌……李小姐才貌雙全,或許……委屈了?”
『她這話是……』
李嫣有些驚疑地看向了靜女,在微微思忖後,小聲說道:“姐姐不喜歡我麽?”
聽到這話,靜女微微一愣,旋即恍然說道:“妾身知道李小姐才識過人,心思細膩,但請莫要多想,妾身沒有别的意思……”
李嫣将信将疑,半晌後搖搖頭說道:“我不介意……”
靜女本以爲李嫣還有下文,比如像當時的馨宮女那樣,說一番‘即使毀了面容亦無損周都尉的豪情’類似的話,但她等了許久也不見李嫣再開口。
『看來此女主要還是因爲父母之命啊。』
似這般想着,靜女亦漸漸信了趙虞的判斷。
但即便如此,他們亦不能回絕了這門婚事,以免給那位李郡守難堪。
想到這裏,靜女微笑說道:“李小姐的心意,妾身收到了。妾身可以告訴李小姐,事實上,我家都尉臉上的火傷,已經差不多痊愈了……”
“……”
捧着茶碗的馨宮女聞言轉頭看了一眼靜女,旋即便将目光投在自己手中的茶碗上。
這似曾相識的事……
當初這位周夫人對她也是這麽說的,可事實上,那位周都尉其實好端端的,根本沒有受過火傷,甚至于,那位周都尉其實長得十分英俊。
旋即,她就想到了昨晚。
昨晚,她身邊那位姐姐,也有意叫她到北屋睡,她拿公主的事作爲借口推辭了……
她哪敢去啊……
那兩位闊别許久,昨夜是重聚的首夜,正值幹柴遇到烈火,燒地正旺,她若去了豈不是自己找難受麽?
偷偷瞥了一眼靜女,馨宮女騰地臉就紅了,忙低下頭裝作喝茶。
很幸運,李嫣并沒有注意到馨宮女的異常,因爲她此刻已被靜女方才的那一番話聽愣神了。
周都尉的火傷……差不多痊愈了?
真的假的?
李嫣驚詫地看向了靜女。
方才這位周夫人提到周都尉臉上的火傷時,她還以爲對方想叫她‘知難而退’呢。
結果沒想到,對方卻主動透露給她這麽個好消息——這可真的是不折不扣的好消息,畢竟她父親也好、母親也罷,他們三人對周都尉唯一不滿意的地方,就隻有那被火傷燒毀的面容,撇開這事,那位周都尉無疑是極佳的擇婚人選。
隻是這火傷……還能痊愈的麽?
還有,這位周夫人爲何要突然告訴她這件事?難道對方并非是要叫她‘知難而退’,反而是出于好意?
『……怪不得叫我莫要多想。』
饒是李嫣亦聰穎機敏,此刻也猜不透眼前那位周夫人的想法,思忖半晌後,颔首道:“多謝姐姐相告。”
靜女微微一笑,并非再針對這個話題多說什麽,而是聊起了别的事。
待臨近正午時,靜女吩咐侍女碧兒叫庖廚準備酒菜——既然是邀請李郡守家的前來做客,豈有不設宴招待的道理呢?
當然,雖說是宴,但酒席的也就隻有靜女、馨宮女以及李小姐三人。
鑒于三人都是女子,庖廚精心準備的菜肴偏清口,酒水也隻是果酒之類。
李嫣不敢推辭那位周夫人的好意,爲解尴尬亦岔開話題問道:“中午周都尉不回來麽?”
靜女微笑解釋道:“我家都尉平日裏并不經常與妾身以及妹妹一起用飯,大多時候是應酬,除此之外,府裏時不時還住着一些都尉的舊日兄弟……”
“哦。”
李嫣點點頭,沒有再多問什麽。
畢竟她這會兒還未敲定婚事呢,着實不宜過多追問日後夫家的事。
片刻後,待三人用完午飯,又喝着茶聊了些許。
旋即,李嫣見時候差不多了,便提出了告辭。
出于禮數,靜女假意挽留了一番,旋即便與馨宮女一同親自将這位李小姐送出了府邸,看着她乘坐上來時的馬車,緩緩離去。
看着馬車緩緩離去,靜女随口問馨宮女道:“這位小妹妹,妹妹覺得如何?”
“很知書達理,看似是一個很文靜的人。”馨宮女誠實地回答道。
不得不說,根據這位李小姐今日的言行舉止,她對前者的印象不壞。
而靜女其實也頗爲滿意——她并不介意自家少主娶妻納妾,但最起碼得是像馨宮女、李小姐這樣的人,最好别是像居住在東邊别苑的某位公主那樣,指不定就給她少主惹來什麽麻煩。
當然了,倘若不會威脅到她正室的地位,那就更好不過了。
滿意歸滿意,她仍看似随意地說了句:“即便如此,也得看她能否守住秘密,對麽,妹妹?”
『秘密……麽?』
聰慧的馨宮女聽出了幾分深意,颔首說道:“姐姐說的是。”
今時今日的她,依舊不明白‘周郎’編造火傷的目的,但她也不敢問,更不敢洩露給外人。
“咱們也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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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姐姐。”
且不說靜女帶着馨宮女又回到北屋偏房聊了一陣子,且說正在返回自家途中的李嫣。
坐在馬車上的她,腦海中浮現方才與靜女、馨宮女接觸的經過。
說實話,她感覺那兩位姐姐對她都不錯,但她依舊有些摸不透對方,尤其是那位周夫人故意向她透露周都尉的火傷幾乎痊愈的事——這是在向她表達善意麽?亦或是是爲了讓她父母能安心?
李嫣直覺認爲,那位周夫人故意透露給她這件事,可能有什麽深意。
而與此同時,在郡守府的後院主屋偏房内,同樣已做過午飯的李郡守正與王氏、蔡氏一同等待女兒的歸來,同時聽着蔡氏叨叨的念叨:“……嫣兒不會受欺負吧?”
李郡守聽得煩了,便喝斥了兩句。
說實話,李郡守一點都不擔心自家女兒會被欺負。
其中道理他已經對蔡氏講地明明白白,可生性懦弱的蔡氏依舊喋喋念叨,着實聽得他心煩。
就在這時,忽有家中仆從進來禀報:“小姐回來了。”
聽到這話,李郡守精神一振,連忙吩咐人将女兒喚到這兒。
片刻後,李嫣便來到了偏屋,見父親與兩位母親皆在,連忙問候請安。
“女兒,你沒事吧?此去沒有受氣吧?”蔡氏看出自家女兒微皺着眉頭,連忙上前拉着女兒問道。
“沒有啊……”饒是李嫣亦有些茫然,搖搖頭說道:“周夫人與馨姐姐都對我很和氣。”
李郡守聞言皺了皺眉,問道:“馨姐姐?那是誰?”
李嫣如實回答道:“回父親的話,是祥瑞公主身邊的一位宮女,因愛慕周都尉,遂被周都尉納爲妾室……”
“哦。”
李郡守點了點頭,便不再多問。
畢竟那隻是一名妾室嘛,跟他女兒又沒什麽關系。
他招招手将女兒喚到面前,帶着幾分關切說道:“說說你此去的經曆。”
李嫣也不隐瞞,将她前往都尉周府的經曆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父母。
李郡守聽得暗暗點頭,瞪了一眼蔡氏後才說道:“我早就說了,那位周夫人聰穎而精明,她知道嫣兒對她不構成威脅,又豈會故意爲難她?就你在這瞎操心!”
得知女兒并未受到欺負的蔡氏不敢做聲。
從旁,王氏看得好笑,替蔡氏解圍道:“老爺息怒,妹妹也不過是擔心嫣兒嘛……”
說着,她帶着幾分不解問李嫣道:“嫣兒,既然那位周夫人與馨側室對你十分和氣,爲何你進屋時卻皺着眉?”
李嫣猶豫了一下,說道:“回禀大娘,女兒隻是還未想通一件事……”
“哦?”
王氏與李郡守對視一眼:“說來聽聽。”
見此,李嫣便說出了她心中的困惑:“女兒與那位周夫人閑聊時,她忽然提到了周都尉的火傷……”
聽到這話,蔡氏雙目微睜,急切地說道:“她想借此事叫你打消這念頭?”
“不,娘你誤會了。”
李嫣搖搖頭說道:“周夫人并不是想借此事叫女兒退縮,相反,她告訴女兒,說周都尉的火傷其實已經快痊愈了……”
“咦?”
王氏也愣了愣,旋即撫掌說道:“這是好事啊!……對不對,老爺?”
“……”
李郡守再次狠狠瞪了一眼插嘴的蔡氏,看得後者一臉讪讪,旋即這才捋着胡須點頭道:“唔,這确實是一件好事……你還不及你女兒沉得住氣。”
後半句話,他顯然是針對蔡氏說的。
“好了好了,老爺也别動怒了。”王氏知道自家老爺是被蔡氏的念叨激起了心火,聞言打了個圓場,旋即轉頭問李嫣道:“嫣兒,這是好事呀,爲何你卻皺着眉?”
李嫣恭敬說道:“大娘有所不知,今日女兒見到那位周夫人,正如父親所言,果真是一位聰睿而精明的女子,女兒尋思她故意向我透露此事,可能有什麽深意……但女兒自盡還未想通。”
“深意?”王氏不解地說道:“也許隻是爲了讓你放心,打消你心中的芥蒂呢?”
“也有可能……”
李嫣點點頭,但内心深處卻不這麽想。
而與此同時,王氏卻轉頭對李郡守說道:“如此說來,周都尉與那位周夫人,其實也相當中意這門婚事呀。”
“唔。”
李郡守捋了捋胡須,旋即又問女兒道:“那位周夫人,還說了什麽沒有?”
聽聞此言,李嫣的臉稍稍紅了一下,小聲說道:“周夫人說,她今晚會與周都尉商量,然後她會着手安排……”
“唔。”
李郡守滿意地點了點頭。
“另外她還說,等過幾日再請我過府一叙。”
回憶着那位周夫人當時的話,李嫣覺得這句話好似也有什麽深意。
“過幾日再次請你過府一叙?”
李郡守與王氏對視一眼,亦感覺有點納悶。
見一面不夠麽?
還要見第二面?
李郡守稍稍有點不快。
當日深夜,在都尉周府北屋的卧室,靜女在一番雲雨過後,亦與趙虞說起了今日與那位李小姐相見的事。
她對趙虞說道:“待明日,我先安排媒婆上門提親,先将此事敲定下來,隔日再請那位李小姐過府一叙,介時少主不妨與她見一面,展現真實的面容,看看此女能否守住秘密。”
“你安排吧。”
好不容易才喘過氣來的趙虞無精打采地說道。
雖說數月不見,二人都很饑渴,可連接兩個晚上下來,他也快被靜女給榨幹了……
次日,靜女便叫人請來了城内有名的媒婆,吩咐後者前往郡守府提親。
那媒婆一聽是周都尉與李郡守之女的婚事,哪敢怠慢,況且又在靜女這邊收了錢,歡歡喜喜地便跑到了郡守府,求見李郡守。
得知這名媒婆的來意,李郡守十分意外——那位周夫人不是說還要見她女兒第二面麽?怎麽這麽快就派媒婆過來了?
意外歸意外,他心中亦十分高興,畢竟這說明那位周夫人也十分上心這件事。
再者,考慮到某位公主,他其實也想盡快敲定這門婚事。
當然了,雖說要盡快,但還是要按照世俗的流程來,面對外人取笑。
李郡守當即重賞了那名媒婆,打發後者盡快将這個好消息通知都尉周府,叫那周虎帶着彩禮親自上門來提親。
高興之餘,昨晚那點小小的不快,他自然也就不放在心上了——雖然他還是很納悶,納悶那位周夫人爲何再次邀請他女兒,因爲按理來說,待兩家敲定婚事後,成婚雙方是暫不見面的。
隔日,趙虞親自帶着彩禮上門提親。
這個轟動的消息,立刻就傳遍了許昌,成爲了整個許昌城茶餘飯後所津津樂道的談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