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一直默不作聲暗中打量趙虞的邺城侯夫人,此刻終于開口了。
緊接着邺城侯也發話了:“祥瑞,不可無禮。”
平心而論,鑒于自家女兒一直以來受慣縱的程度,邺城侯夫婦對于自家女兒某種程度上的‘大大咧咧’已經習以爲常了,從不指望她能像個正常女子那般安分守己。
甚至于大多數時候,即便是夫婦倆也很難管教這個女兒。
但問題是自家女兒這次當着他們的面,尤其是當着車騎将軍的面對那位周将軍無禮,他們若不開口制止,那位薛将軍會怎麽想?陳太師會怎麽想?
毫不誇張地說,陳太師與陳門五虎,是朝中任何一個人、任何一股派系都不想得罪的,一來是沒必要,二來是真的得罪不起。
但遺憾的是,就像先前所說的,夫婦倆根本管教不了祥瑞公主,這些年來他們以往與自家女兒相處的時間加在一起,還未必有祥瑞公主這次住在黑虎山的時間長,既沒有時間管教,也不舍得管教。
自然而然,祥瑞公主對夫婦倆也就沒有畏懼。
這不,在遭到了邺城侯夫婦的責怪,祥瑞公主根本無動于衷,反而噘着嘴哼哼道:“我才沒有他無禮。無禮的是他,他當初可壞了,吓唬我,還打我,打我……唔……”
說着,她小臉微微紅了一下,旋即又用挑釁的目光看着趙虞,那表情仿佛是在說:當着我父母、兄長的面,你還敢打我屁屁麽?
“……”
趙虞滿心無語地瞥了一眼面前的公主。
平心而論,相比較去年初見時,今日這位公主的行爲稱得上是無害了,但那份不分場合、看不懂氣氛的蠢勁卻依舊還在——與其說趙虞尴尬,而不是說是邺城侯夫婦與李氏兄弟更尴尬,此刻不約而同地都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禮儀的笑容。
而在旁,薛敖則手托着面頰,神色微妙地看着這一幕,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而就當屋内的氣氛因爲祥瑞公主的出現顯得有些冷場時,從屋外又快步走入兩個身影,爲首的,正是打扮地仿佛公主姐妹似的甯娘。
“公主,您走太快了……呀。”
甯娘氣喘籲籲地抱怨了一句,使屋内衆人下意識将目光轉向了她,害羞的她低下頭稍微吐了下舌頭,旋即快步走至了趙虞與公主身旁,朝着趙虞招了招手:“二虎哥。”
趙虞微微點頭作爲回應,有些驚訝地看着甯娘的打扮——看她打扮就不難得知,她這段日子在邺城侯府過個相當不錯,與公主的關系亦是不錯。
驚訝之餘,他眼角餘光瞥見屋外又走入二人身影,轉頭一瞧便發現,正是馨宮女與尹宮女。
“周都尉。”
鑒于場合的不适合,馨宮女隻是在快步走近後向趙虞行了一禮,不曾多說什麽,不過眼眸間卻仿佛蘊藏着濃濃的思念。
此時,世子李奉終于找到了合适的時機,站起身來笑着說道:“祥瑞也到了,那咱們便先開宴吧?”
“好、好。”邺城侯亦是連連點頭。
見此,李奉拍拍手招入一名看似在府内身份不低的中年家仆,吩咐道:“吩咐下去,開宴。”
“是。”那名家仆躬身而退。
随後,李奉便走到了趙虞幾人身邊,笑着對公主說道:“祥瑞,今日薛将軍與周将軍光臨咱們府上,我等不可怠慢,你快回你的座上去。”
說話間,他給趙虞使了個眼色。
趙虞會意,順勢在席中坐下。
沒想到,甯娘卻幾步繞到了趙虞的右側,順勢坐下後則拉着趙虞的衣袖小聲說道:“二虎哥,我跟你坐好不好?你跟我說說你平叛的事……”
還不等趙虞有何反應,就見公主睜大了眼睛,旋即噘着嘴說道:“那本宮也要坐。”
說罷,她看看趙虞與甯娘坐的位子,硬生生從二人之間插了進去,期間還用身體擠開了原本坐在正當中的趙虞:“你過去點。”
被一個正在芳齡的小姑娘用身體拱開少許,說實話倒也不是什麽難以忍受的事,問題是人家的父母與就在旁看着呢。
忍着恨不得将這蠢公主再次抓到腿上狠狠揍一頓的沖突,趙虞無言地朝左邊稍稍挪了挪。
期間,整個屋内一片寂靜,無論是邺城侯還是邺城侯夫人,皆一臉驚愕地微微張了張嘴,露出了尴尬而不知所措的神色。
而最尴尬的莫過于世子李奉,他幾次擡手,嘴唇也微張,但終是不知該說什麽,眼睜睜看着自家妹妹緊挨着趙虞坐了下來,甚至還将後者擠到了一旁。
誠然,自家妹妹與準妹夫如此親近,他心中亦是高興,可問題是得分場合啊——薛将軍還在旁看着呢!
深吸一口氣,他沉聲說道:“祥瑞,你太無禮了,回你自己座上去!”
“不要!”公主絲毫不給自家長兄面子。
被自家妹妹如此幹脆地拒絕,饒是李奉,臉上也有些挂不住,可惜他也實在管不住這位妹妹,隻能無奈地轉頭請示邺城侯夫婦。
邺城侯張張嘴,似乎想說點什麽,然而此時邺城侯夫人卻忽然笑着說道:“周将軍是祥瑞的救命恩人,祥瑞與周将軍親近也不算什麽,好了,開宴吧,莫要誤了開宴的吉時。”
『這還有吉時?』
薛敖聞言瞥了一眼邺城侯夫人,仿佛看穿了什麽而露出了幾分嘲諷的笑容。
但他終歸沒說什麽——作爲當事人的趙虞都沒說什麽,他怎麽開口?
最終,他隻是饒有興緻地轉頭看着隔壁那一席。
而期間,何順看出了馨宮女與尹宮女二女的尴尬,低聲對坐在趙虞下首的牛橫說道:“大哥,你不如坐過來吧?”
别看牛橫乍一看憨地很,然而此時卻聽得懂何順的暗示,笑着站起身将自己的座位讓給了馨宮女與尹宮女——畢竟前者也是他弟妹啊。
這個舉動,讓馨宮女臉龐秀紅,她當然明白牛橫爲何爲她讓座。
作爲趙虞麾下最信賴的猛士,牛橫可是很少給人讓座的。
大戶人家開宴,必有歌舞,邺城侯府上也不例外。
在一幹家仆端上酒菜的同時,一隊穿着單薄的樂女低着頭走入了屋内,伴随着樂聲響起,翩翩起舞。
不得不說,看着這些妙齡少女起舞,着實是一件洗心悅目的事,但可惜趙虞此時卻顧不上欣賞鼓舞,因爲他身邊有兩個小丫頭纏着他,詢問他此番平叛剿賊的經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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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于,當趙虞轉頭看向殿中的那些樂女時,擠在他身旁的公主便伸手将他的臉扳過來面朝二人。
說真的,要不是在人家府上,要不是對方的父母、兄長都在,趙虞恨不得再叫這個蠢公主堂堂屁股開花的滋味。
可惜眼下他還不想斷了邺城侯一家這條線,唯有無奈滿足兩個小丫頭的好奇心,挑揀了平定山陽賊時的一部分經曆,小聲地告訴了二女。
而期間,屋内衆人的目光也大多時候停留在趙虞與二女的身上,尤其是邺城侯夫人,靜靜地看着趙虞向自家女兒講述平叛經曆時的寵溺(無奈?)表現,臉上露出了慈祥而滿意的笑容。
整個屋内,恐怕就隻有牛橫目不轉睛地盯着那些衣衫單薄的樂女,時不時露出男人都懂的笑容。
接下來的宴事,趙虞這桌就愈發熱鬧了,那位公主将喜歡吃的素菜一類挑給自己與甯娘,将肉類撥給趙虞,還多次用手撥拉趙虞,示意後者‘本宮要吃這個’、‘本宮要吃那個’。
憑着大毅力,趙虞才忍住沒把這個煩人丫頭的臉壓到菜盤裏。
不過觀邺城侯夫人那越發笑得合不攏嘴的模樣,趙虞多半在這位夫人心目中留下了極其良好的印象。
唯一遺憾的是,因爲公主的關系,邺城侯與其子李奉、李勤三人,也沒機會跟趙虞多聊兩句,爲了不冷場,他們隻能選擇與薛敖閑聊,可薛敖哪裏是一個合适的談聊對象?動不動就哼笑,就露出嘲諷的笑容。
這場宴席,從午前一直持續到了午後,持續了整個一個時辰。
隻能選擇與薛敖閑聊的邺城侯父子三人,那是吃地渾身難受。
相比之下,趙虞倒還算好,畢竟他隻不過是給公主與甯娘夾夾菜,另外再陪二女聊天罷了——鑒于有薛敖在場,他也不好與邺城侯父子聊什麽敏感的話題,事實上公主倒也變相地替他解圍。
而要說最高興的,那就莫過于祥瑞公主了,整場宴席,她一次又一次地使喚身邊那個惡人——她居然能使喚那個可惡的家夥,這可是她在黑虎山時隻敢在心裏想想的美事。
她興奮地簡直要飛上天了,比敞開了吃酒、吃肉的牛橫還要高興。
而看着女兒滿臉滿足的笑容,邺城侯夫人亦從頭到尾露着笑容。
不多時,待宴席結束之後,李奉準備帶薛敖與趙虞到西邊的别苑小歇,奈何公主與甯娘卻要跟着趙虞去,原因是趙虞還沒有講述完他平定山陽賊的經過。
除此之外嘛,甯娘也是因爲許久沒有見到趙虞,想跟趙虞多說說話,至于公主嘛,那就不得而知了,多半是想跟着去湊熱鬧。
邺城侯夫婦苦勸不住,也就任她去了,反正有馨宮女與尹宮女二女跟着。
前腳李奉、李勤兄弟才領着趙虞、薛敖、以及公主幾人前往府上的西苑,後腳邺城侯夫人便問及了自己丈夫:“……你覺得如何?”
邺城侯揉了揉自己略有些發福的肚子,感慨道:“祥瑞還是欠管教……”
“妾身又沒問這個。”邺城侯夫人沒好氣地說道:“妾身問的是那個周虎。”
邺城侯聞言醞釀了一下,緩緩說道:“雖相處不長,但我看得出來此人相當有城府,沉得住氣,對待祥瑞亦是不亢不卑……虧得這次是在咱們府上,否則以祥瑞今日的舉動,你家女兒保不準又要被人教訓一通……”
邺城侯夫人點點頭道:“祥瑞有時候确實欠教訓,有個能管住她的人也不壞……”
“咦?”
邺城侯驚奇地看了一眼自家夫人,擠着眼睛說道:“你之前可不是這麽說的。”
邺城侯夫人沒好氣地白了一眼丈夫:“那時妾身不是光顧着心疼了嘛。……有些事總要親眼見到嘛,否則光憑伯承當初那片言片語,妾身哪知道那周虎的爲人?”
“好好好。”
見自家夫人嗔怒着推卸責任,邺城侯笑着揭過了過去,旋即,他笑問夫人道:“那麽,你有何打算?”
邺城侯夫人回憶了一下方才的宴事,輕聲說道:“那還得看祥瑞她自己……”
“呵。”
邺城侯聞言一笑,淡淡說道:“何止要看祥瑞自己?還得看陳太師……今日那薛敖爲何跟着來?你心裏就沒數麽?”
邺城侯夫人輕哼一聲,不悅說道:“兩情相悅的事,陳太師莫非也要幹涉?”
“誰知道呢。”
邺城侯輕笑一聲,平淡地說道:“陳太師别看多次忤逆父皇,但其實他做事向來是十分嚴謹的,你看陳門五虎,哪一個是娶了權貴之女?……今日薛敖跟着來,就說明陳太師十分看重那周虎,你想要撮合二人,還得看那位老太師是否答應。”
說到這裏,他微微吐了口氣,神色複雜地又補充了一句:“即便過了陳太師那一關,還有父皇呢……”
“……”
邺城侯夫人張了張嘴,但最終并沒有說什麽,隻是賭氣似的扁了下嘴,仿佛心有怨氣。
片刻後,李奉、李勤兄弟回到了主屋,卻隻見邺城侯夫人坐在偏屋的椅子上。
“母親。”
李奉二人向母親行了禮,好奇問道:“父親呢?”
“他回去歇息了。”
邺城侯夫人似乎帶着幾分不滿回了一句,令兄弟二人不敢再多問。
旋即,邺城侯夫人便問兩個兒子道:“祥瑞呢?還在西苑那邊?”
“是的。”李奉回答道。
見此,邺城侯夫人微微點了點頭,旋即帶着幾分意外說道:“若非親眼見到,否則真想不到祥瑞與那位周将軍竟那般親近……”
聽到這話,李奉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方才的一幕,即他妹妹祥瑞跟着到西苑的小樓後,不顧男女有别便甩掉靴子上了榻,趴在床榻上催促趙虞繼續講述平叛經曆的那一幕。
雖說西苑的小樓也是他們家,但終歸是客人暫宿的地方,女兒家哪能随随便便上陌生男人的床榻?這簡直傷風敗俗了。
“估計就像母親所言,周将軍當初救了祥瑞,是故祥瑞對他十分親近。”李奉沒敢将方才的事告訴母親。
邺城侯夫人點點頭,旋即緩緩說道:“今日祥瑞的舉動着實是過于無禮了,那位周将軍淡然處之,多半隻是看在我等的面子上……但即便如此,也是相當不錯了。”
聽聞此言,李勤笑着說道:“看來母親對那位周賢弟印象不錯。”
邺城侯夫人點點頭道:“雖然祥瑞口口聲聲說那位周将軍是一個惡人,還曾打過她,可她依舊願意與其親近,足可見那位周将軍以往對她并不壞,可惜那位周将軍已娶了妻……”
“這個确實。”
李奉點頭說道:“孩兒見過那位周夫人,容貌驚豔、端莊持家,據說與周将軍相識十餘年,彼此感情深厚,觀周将軍的爲人,恐怕未必會爲了祥瑞抛棄發妻。”
在旁,李勤亦露出了苦笑。
自家妹妹什麽德行,他倆還不清楚麽?即便是他們,也不願意爲了迎娶這樣一個女子而抛棄心愛的發妻。
隻不過那終歸是他們的妹妹,他們有責任甯可能地爲其考慮将來罷了。
“那倒不至于。”
邺城侯夫人搖搖頭說道:“倘若那周虎願意爲了迎娶祥瑞而抛棄發妻,爲娘倒不敢叫祥瑞跟着他了……”
其實她也明白,若她女兒下嫁那周虎,再怎麽也能得到平妻的地位。
但平妻終歸不如正室呀。
倘若能讓那位周夫人自己讓出正室之位,那就最好不過了。
“這恐怕不容易。”
李奉、李勤二人相視苦笑,他倆都見過那位周夫人,怎麽看都不像是委曲求全的女子。
見此,邺城侯夫人也不着急,壓了壓手說道:“這樣吧,今晚爲娘好好與祥瑞談談,看看她究竟是什麽想法,倘若她有那個想法,咱們再合計合計……至于到時候能否勸說那位周夫人退下正室之位,爲娘其實并不強求,反正依祥瑞的性子,她也沒心思持家,隻是傳出去不好聽罷了……至于你二人,這幾日也設法再去探探那位周将軍的口風。”
李奉苦笑道:“有薛将軍在,怕是很難有機會。”
“不必急于一時。”
邺城侯夫人持重地說道:“實在找不到機會,就讓祥瑞跟着那位周将軍到颍川去,薛敖終歸是要回濟北的,他還能追到颍川去不成?待他離開後,你倆借着探望祥瑞的名義再去一趟颍川就是了。”
“母親英明。”
李氏兄弟恍然稱贊道。
邺城侯夫人微微一笑,旋即叮囑道:“介時,仲勉你去颍川,伯承,你去邯鄲,這次東宮與三皇子被咱們逮得正着,正好趁此機會叫祥瑞脫離牢籠。……我好好的女兒,做什麽祈福的祥物,白白耽誤芳華不算,還要身陷險地,遭人暗算?簡直不可理喻!”
兄弟二人自然明白母親的怨氣針對何人,縮了縮脖子也不敢接茬,唯有拱手應下。
“是,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