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者不殺!”
在東平郡的東部平原上,曹戊、周貢二人所率領的近萬先鋒軍,正包圍了須昌賊的小股兵力,正在做最後的圍殲。
眼見逃生無望,那數千須昌賊隻能放下手中的兵器,乖乖投降。
見此,前軍将曹戊當即下令:“全軍停止屠戮!”
倒不是他對這些須昌賊心懷仁慈,隻不過絕大多數的須昌賊乍一看其實并不像是賊寇,在曹戊眼中,這些人提着破舊殘損的兵力,有的甚至舉着鋤頭、耙子,渾身上下無片甲遮身,要不是頂着一個‘須昌賊’的賊名,這群人簡直與尋常平民無益。
而事實上,這些人在幾個月前也确實都是老實巴交的平民,隻不過因爲缺糧,走投無路,這才投奔了須昌賊。
正因爲如此,在這群人徹底失去鬥志選擇投降之後,曹戊立刻就下令麾下士卒停止屠戮——他的自尊與品德促使他不屑于屠戮這些人來增添戰功。
“可惜被須昌賊的主力跑了,留下這群人來拖延咱們……”
待短暫的厮殺結束後,周貢來到了曹戊身邊,一邊看着遠處的徐牽、韓固、高甯等幾名手下将領抓捕俘虜,一邊與曹戊聊了起來。
“唔。”
曹戊微皺着眉頭看着東方,看着泰山方向。
在他看來,他們的反應已經足夠快了,在意識到情況不對後,周都尉立刻命他與周貢率各自麾下軍隊追擊潛逃的須昌賊,寄希望于他們能夠咬住賊軍的主力,沒想到,對面的賊軍首領果斷地做出了壯士斷腕的決定,非但抛下了五、六千賊衆,甚至還抛下了大量的運糧車。
他皺着眉頭對周貢說道:“觀須昌賊毫不留戀丢下大量糧食,我懷疑他們事先已做好了安排……比如在糧食方面。”
“你是說,泰山那邊有人會接應他們?”周貢微微一愣,旋即好似想到了什麽,微皺着眉頭說道:“丁滿的瑕丘賊?雖說丘賊确實運了一批糧食至泰山,可應該不夠幾路賊軍的吃用吧?”
“這個我亦不知……”
曹戊微微搖了搖頭,旋即繼續皺着眉頭說道:“我有種感覺,在背後推動此事的那個人,恐怕已爲這些賊軍安排好了後路,否則,這幾路賊軍又怎麽會不顧一切丢下所有東西撤往泰山呢?……肯定是有人說服了他們。”
周貢深以爲然地點點頭,旋即搖了搖頭,笑着感慨道:“我以爲這些沾污義師名聲的賊子隻是一群烏合之衆,沒想到,背後居然還有高人……”
“咳。”
曹戊假意咳嗽提醒了周貢一聲,壓低聲音勸告道:“在外頭,周大哥還是莫要随便提及義師爲妙。”
“對對。”
周貢點點頭,表示自己會注意。
點頭之餘,他亦不禁有些恍惚,作爲前長沙義師的大将,他如今居然混到了士吏的官職——鑒于他近段時間的功績,被任命爲颍川郡的都尉士吏,隻不過是時間問題了。
就在二人閑聊之際,忽有曹戊麾下的士卒前來禀告:“營帥,我軍的大隊人馬到了。”
曹戊點點頭,轉頭對周貢說道:“同去都尉處覆命如何?”
“好。”周貢點頭答應。
片刻後,趙虞便帶着褚燕、廖廣、王迅、張期等将,率三萬大軍緩緩而來。
見此,曹戊與周貢立刻迎向大軍,向策馬在大軍隊列之前的趙虞覆命,将這場短暫交鋒的經過告訴了後者。
『須昌賊的首領朱武,比我想的要果斷啊……』
趙虞暗自思忖着,同時安撫曹戊與周貢二将:“須昌賊逃了就逃了吧,彼此都是兩條腿趕路,别人要逃,咱們又有什麽辦法?”
從旁一幹将士聽得忍俊不禁。
期間,曹戊遺憾地歎了口氣:“要是咱們有一支騎兵就好了……”
趙虞微微一笑。
若他們有騎兵,他還怎麽故意放走須昌賊?
不過轉念一想,他心中亦難免有些心動,畢竟在這個時代,騎兵可以說極其厲害的戰略兵種了,遺憾的是,打造一支騎兵的精力與花費都是極其巨大的。
别的不說,就說優質的戰馬,就不是随随便便能弄到的。
當然,這是對于一般人而言,至于趙虞嘛,如今的他倒是有渠道可以弄到,即通過陳太師或薛敖的關系,隻不過他内心不想欠下人情罷了——鑒于某個秘密,他至今仍無法徹底融入到‘陳氏一系’當中,并非陳太師或陳門五虎對他不好,隻是因爲他無法欺騙自己。
微微搖了搖頭,将這些胡思亂想抛之腦後,趙虞下達了命令:“傳令下去,全軍就地修整,待田禁率軍抵達,再一同向東進兵。”
“田禁?”曹戊驚訝問道:“那位田都尉有意與都尉一同追擊須昌賊?”
趙虞還未開口回答,就聽王迅在旁嘿嘿笑道:“白撿功勞的事,人家怎會錯過?”
他的話中,帶着淡淡的調侃與嘲諷,原因就在于田禁亦兵不血刃地收複了廪丘縣與範縣,這讓他頗爲眼紅,哪怕他在趙虞麾下亦撈到了不遜于對方的功勞——大概在他看來,他與張期還算是周都尉的‘自己人’,而濟陰都尉田禁,則完完全全是來搶功勞的‘外人’。
可惜周都尉抹不開面子,白白将功勞拱手于人。
『這家夥,怎麽一副‘咱們才是自己人’的口氣?』
曹戊表情有些古怪地看了一眼王迅,然後就發現在旁的廖廣亦做出了與他類似的舉動。
二人相識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不錯,他們才是真正的自己人,是周都尉麾下的将領,至于王迅與張期嘛,充其量也隻是比較熟悉的外人罷了。
約半日後,濟陰都尉田禁率領五千郡軍姗姗來遲。
對方這行軍速度,讓急着追擊須昌賊的廖廣、曹戊、周貢三将心下有些不渝,隻是礙于趙虞在場才忍了下來。
“抱歉、抱歉。”
那田禁顯然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一到就向趙虞道歉:“在廪丘、範縣耽擱了些,叫周都尉久等了,請周都尉見諒。”
趙虞巴不得再給須昌賊一些逃亡的時間,見這田禁無意間背了黑鍋,他又豈會真的怪罪?
他随意笑了笑,便将此事揭過不提。
随後,雙方彙兵一處,朝着濟北的盧城進發。
盧城,古稱齊盧邑,漢朝時乃諸侯濟北王的都城,當初陳門五虎之一的章靖,就駐守在這座城池,扼守着大河與泰山之間那條通往山東的狹長通道,即陳太師去年攻入山東的那條;同時他也兼顧着整個泰山郡的治安問題。
倘若說駐江夏将軍韓晫是扼守大江的将軍,那麽章靖就是扼守大河的将軍,二者可謂晉國抵擋大江以南義師的第一道與第二道屏障。
但遺憾的是,前幾年江東義師起事時,章靖率軍南下濟甯,準備阻擋江東義師,奈何卻被江東義師擊敗,自那以後,章靖便率殘兵與江東義師在彭城郡對峙,無法兼顧濟北這邊,以至于去年陳太師從盧城借道攻入山東境内時,濟北一帶僅出現了短暫的和平便再次陷入混亂。
與其說是前幾年各路義師起事的那一回令晉國元氣大傷,折損了無數将領、軍卒與糧食,以至于各地短時間内無法形成戰鬥力,這才使得賊寇并起,倒不如說是那次義師的起事,讓整個天下都看到了晉國的虛弱,盡管最終陳太師與陳門五虎力挽狂瀾,将各路義師相繼擊潰,但晉國虛弱的表現有目共睹。
朝廷失了威嚴,是故天下才有賊寇紛紛起來作亂。
兩日後,即三月十一日,趙虞率大軍抵達濟北郡的盧城。
而此時,占據盧城的所謂義師早已人去城空,留給趙虞與晉軍的,隻是一座滿是饑民的空城。
得知晉軍到來後,城内的世家、鄉紳紛紛出來相迎,在趙虞面前陳述那些賊子的斑斑惡行:“……那群該死的賊人,幾乎收刮走了城内一概有價值的東西,甚至,殺人、奸淫,無惡不作。”
看這些人咬牙切齒的模樣,趙虞一猜就知道這些人被搶走了許多家财,甚至于,亦遭受到了許多令家族蒙受恥辱的災難。
當然,即便如此,這些世家、鄉紳仍要比當年被長沙、江夏、豫章那幾路義師治下城池的人幸運,那邊的鄉紳豪家,可是被那幾路義師屠戮一空了,府邸、田地亦被分予了平民——當然,當年的那幾路義師不會做出奸女、屠幼的惡行,在這一點上,當今所謂的義師,大多不及當年那幾支義師。
進駐盧城的當日,趙虞與麾下諸将展開了一番商議。
本來嘛,朝廷派趙虞來鎮壓濟陰、山陽、任郡、東平、濟北幾個郡的叛亂,可誰曾想到,這幾個郡的叛亂軍居然不戰而退,不約而同地紛紛朝泰山郡聚集,仿佛準備在泰山郡彙合諸路叛軍,雖說趙虞率領的晉軍一路收複城池,斬獲無數,但‘圍剿叛亂’的任務其實并沒有達成,好幾支叛亂軍的主力,皆在遭到晉軍鎮壓之前就撤往了泰山。
針對這一局勢,趙虞與麾下諸将自然要好好商議一番。
當然,繼續圍剿那幾路叛亂軍這是肯定的,關鍵是在于怎麽打,畢竟泰山群山方圓幾百裏,在它面前,應山、卧牛山都遠遠不如,這意味着光是搜尋那些叛亂軍的具體下落,就要花費許多日子,更别說趙虞麾下僅僅隻有四萬餘兵力,這點兵力,那是肯定不足以搜索整片泰山的——哪怕十倍兵力也不過是勉勉強強。
基于這一點,趙虞在故作沉吟後沉聲說道:“這樣吧,我姑且先向朝廷上奏迄今爲止的戰果,将群寇逃竄遁入泰山郡的事上報朝廷,你等先叫士卒們嘗試在山中搜尋,看看能否找到那幾支賊軍的下落。”
“……是。”
衆将紛紛露出難色,但還是接下了命令。
也難怪,畢竟泰山群山占地實在太廣了,要想在這片方圓幾百裏的群山中找到那幾支叛亂軍,哪怕那些叛亂軍人數也不少,這也是一件好比大海撈針的苦差事。
可除了老老實實去搜尋那些叛亂軍的下落,他們也沒有什麽好辦法。
當日,趙虞親筆寫了一封戰報,将迄今爲止的戰績上報朝廷,然後派人送往了邯鄲。
據他估算,等到邯鄲那邊收到這份戰報,再派人對他下令,來回估計就得二十日往後,這二十日嘛,他自然可以好好休息一下,順便打聽、打聽陳太師進剿江東義師的進展。
此刻的他,很希望能收到徐奮的消息,因爲徐奮目前就在追蹤陳太師進剿江東義師的進展,但也不曉得是否是徐奮直接派人将消息送到了許昌,以至于他迄今爲止,他還未得到徐奮的密信。
三月十八日,就當趙虞還在暗自憂心江東義師的事時,何順匆匆而來,向他禀告道:“都尉,有沛郡的商賈自稱鄭羅,希望求見都尉,他說有要事與都尉相商。”
『鄭羅?沛郡?』
趙虞立刻反應過來,擡頭看向何順,卻見後者頗有深意地點了點頭。
他當即就吩咐道:“帶他進來。……盡量莫要叫人看到。”
“是!”
何順抱了抱拳,轉身走了出去,片刻後就帶着一名行商打扮的男子走了進來,不是鄭羅又是何人?
揮揮手示意何順注意屋外,趙虞站起身來,示意鄭羅在屋内就坐,微皺着眉頭問道:“爲何以真名實姓來見我?”
可能是聽出趙虞語氣有些不渝,鄭羅連忙告罪道:“少主請恕罪。……我最初在沛郡行動時,一直假以‘趙羅’之名,但後來我就發現,沛郡各縣的官府對于‘趙’姓十分警惕,尤其是在章靖、韓晫二将的轄下,但凡查到有趙姓之人,便要經受嚴苛的盤問,甚至還會被懷疑是否于江東義師的奸細,我懷疑這邊亦是如此。……是故,我不敢以‘趙羅’之名來見少主,免得少主遭人懷疑。”
『原來如此。』
趙虞恍然大悟。
的确,這兩年随着江東義師的崛起,趙姓還确實就變成了一個比較尴尬的姓氏,無端端也會遭人懷疑,懷疑與否與江東義師有關。
想到這裏,他帶着幾分歉意對鄭羅說道:“是我失計較了……”
“不敢。”鄭羅抱了抱拳。
見此,趙虞又問道:“對了,你怎麽會來這裏找我?”
鄭羅笑着說道:“少主恐怕不知,您‘虎都尉’的名聲,前些日子已有一群沛郡的賊寇傳入了該郡,正巧被我的手下打聽到,當時我才得知,少主率軍征讨濟陰幾郡的叛亂,是故我便往北而來,期間經過打聽,得知少主最近駐軍在盧城,便來與少主相見。”
“原來如此……”
趙虞哭笑不得地搖搖頭,旋即,他看了一眼鄭羅,心動微動地問道:“你急着親自來見我,莫非是有什麽大事?”
“是。”鄭羅神色凝重地點點頭,旋即沉聲說道:“奉少主之命,我一直在沛郡關注章靖、韓晫二将與江東義師的對峙。起初,章、韓二将與大公子以及陳勖、程周等人僵持不下,直至二月……也就是上個月的月末,大概是二十五日、二十六日,大公子與程周忽然率軍離開彭郡,隻留下陳勖孤軍對抗章靖與韓晫。……經過打探才知道,原來大公子與程周是率軍前往東海郡支援趙瑜去了。”
“……然後呢?”趙虞語氣低沉地問道。
鄭羅微吐一口氣,繼續說道:“随後,也就是這個月的月初,鄒贊與薛敖率軍攻入了彭城郡,與章靖、韓晫二将一同,對陳勖所率領的義師展開前後夾擊,陳勖抵擋不足,僅一日就被晉軍擊潰,最後僅率數百人逃入了微山湖,不知所蹤,眼下沛郡、彭城郡,皆已被晉軍攻占……”
說着,他看了一眼趙虞,又補充道:“來時我已打探到,大公子無恙,與程周投奔下邳去了,隻是,公羊先生似乎過世了,在撤出山東時不幸過世……”
趙虞閉着眼睛,一言不發,直到過了半晌,他這才長長歎了口氣。
公羊先生的過世,他早有預料,畢竟當初他與張季、趙寅初次相逢時,二人便提過公羊先生的身體狀況,隻不過今日聽到确鑿的噩耗,他心中依舊有些難以接受。
還有江東義師的糟糕局勢……
根據張翟的說法,趙璋,大概是死在莒城了。
而今日鄭羅又告訴他,趙瑜亦兵敗東海郡,連帶着前往支援的趙寅與程周也受到了牽累,估計是與趙瑜一同撤往了下邳……
從山東一路敗到下邳,連陳勖那支兵力也被迫舍棄了,江東義師十成的兵力,最起碼折損了七成……
而這剩下三成兵力,能否在陳太師與陳門五虎的猛攻下,死守下邳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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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趙虞心中并不看好。
算算日子,保不定此時陳太師已帶着陳門五虎、率領那十幾萬晉軍抵達下邳,甚至于,已經攻陷了下邳……
良久,屋内響起了趙虞的一聲歎息。
“與你的人回來我身邊吧,已無需……關注江東義師了。”
鄭羅低頭抱了抱拳。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