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即,張翟便與周岱商量謀取成陽的具體策略,其實這策略也未必有多麽高明,無非就是裏應外合而已,早前周岱還在猶豫是否要攻打成陽時,張翟就已做好了下一步的安排,吩咐跟随他的那幾十名義士喬裝打扮成行商混入了成陽縣城,如今這些人就潛伏在成陽縣城内,靜待與張翟相約的時機。
隔日,周岱便在他那座賊寨中召集了衆多手下,對攻打成陽縣一事展開了誓師,在張翟的協力下,他将攻打成陽的目的說得十分光偉正,大抵就是響應義師的号召,志在推翻殘暴的晉國雲雲。
此言一出,周岱的手下們頓時嘩然,似陳明等出身附近鄉村、被迫投奔周岱的鄉民大爲驚恐,因爲他們忽然發現,那位‘周寇’竟已不滿足當一名大寇,他居然要做反賊?!
但鑒于周岱勢力人多勢衆,這些被迫卷入的鄉民亦不敢違抗,盡管他們心中對此惶恐不安。
相比較這些人,周岱勢力的核心成員,即那群無法無天的亡命之徒,則被‘進攻縣城’的遠大目标刺激得心潮澎湃。
雖說成陽隻是一個小縣,但是對于這些人而言,進攻、且控制一座縣城,依然是以往不敢想象的事。
至于朝廷的報複什麽的,這些人恐怕是幾乎沒有去細想,滿腦子想的都是打下縣城後如何如何。
“出發!”
随着周岱一聲号令,這近兩千名烏合之衆,排着稀稀拉拉的隊伍,緩緩朝着成陽縣而去。
成陽縣也不傻,官府早就防着周岱這群境内的山寇了,周岱的隊伍剛出現在成陽縣外,成陽縣就立刻緊閉了城門,警鍾大作。
很快,縣令李秋、縣尉孫骀,便相繼出現在城樓上,神色凝重地注視着城外那衆多的賊衆,心驚于周岱竟然拉起了這樣一支隊伍。
一支人數堪堪兩千人的隊伍,能否攻下一座縣城?
答案是不好說。
倘若說這近兩千人的隊伍是由訓練有素的士卒組成,且攻城兵器齊全,那麽這樣一支兩千人的隊伍,應該還是能打下一座縣城的,畢竟似成陽這等縣城,縣内的衙役、縣卒加起來可能也就隻有幾百人,又不是趙虞轄下那種有動辄有二、三千縣軍的颍川各縣,怎麽擋得住近兩千人?
但問題就在于,周岱這兩千人根本不是什麽訓練有素的軍卒,它隻是一群由亡命之徒以及附近被脅迫鄉民組成的烏合之衆,況且又沒有齊備的攻城器械,充其量就隻有一些攻城長梯,光憑這些想要攻下一座縣城,說實話難度不小。
好在張翟早有算計,他有意算好了時間,他讓周岱在黃昏前才帶着一幹賊軍出現在成陽縣外,随後又叫周岱以義師的名義與城上的李秋、孫骀等人展開了一番罵戰。
等到雙方罵地差不多了,周岱方真正展開攻城的時候,天色已臨近黃昏,而這個時候,張翟提前安插在成陽縣内的手下,亦在知情後趁機在城内騷擾,甚至攻擊城内的守卒,沖擊城門。
在裏應外合的情況下,成陽縣幾乎隻抵抗了半個時辰不到,便失去了對西城門的控制,見此大喜的周岱,趁機率衆殺入了城内。
過程之輕松,讓陳明等被脅迫而來的附近鄉民目瞪口呆,因爲這場攻城戰他們這些人根本就沒有出力,充其量隻是在呐喊助威而已——說到底,他們内心根本不想協助周岱攻打成陽縣。
别說他們沒有出力,事實上就連周岱手下的那群亡命之徒,他們出力也很少。
别以爲亡命之徒一個個就悍勇無腦,事實上這幫家夥也狡猾地很,一旦成陽縣出現強力的反抗,這幫人保準逃地比誰都快。
可誰也沒有預料到,這場攻城戰竟然會如此輕松。
周岱這群人,真的攻入了城陽縣!
俗話說,我方得利便如狼似虎,我方失利則一瀉千裏,這說的就是烏合之衆。
就好比今日周岱麾下的這群賊軍,先前在攻打縣城時,一個個都猶豫不前,可當城門被攻破後,周岱手下那群亡命之徒便立刻變得悍勇起來,第一時間就攻入了城内。
縣令李秋與縣尉孫骀率領縣卒苦苦抵擋,最終,因寡不敵衆而遭到俘虜。
成陽縣,徹底落入了周岱的手中。
而随後,周岱手下的賊衆便在城内殺人搶掠、淫樂女子,一時間,城内大亂。
見此情形,哪怕張翟早有預料,心底亦有些不舒服,他仿佛是從這些人身上看到了綠林賊的影子。
他立刻找到了周岱,勸周岱道:“這座縣城已歸渠帥所有,日後渠帥要憑這座縣城謀圖大業,不宜縱容手下殺人、搶掠。”
周岱深以爲然地點點頭。
别以爲這家夥有怎麽高的品德,說到底這周岱也不過就是一個山賊頭子的眼界而已,倘若換做以往,他保準第一個帶頭沖進城去搶掠,無論是财富還是女人。
隻不過,張翟給他畫了一個大餅,他告訴周岱,周岱有機會成爲真正能虎踞一方的大人物,就像曾經的義師那樣,将偌大的濟陰郡控制在手中。
周岱雖說隻是一介山賊,卻也被張翟畫出的大餅給吸引住了,是故他先前才會一改舊日的殘暴,變得和藹、親善,就好比先前在召見陳明的時候。
當即,周岱便禁止手下搶掠殺人、淫樂女子。
此舉自然引起了他手下那群亡命之徒的不滿,雖說攻下成陽縣的真正功臣,乃是張翟提前安插至成陽城内的那些内應,但是這群亡命之徒卻自認爲是他們的功勞,如今城池攻破了,大帥怎能阻止衆弟兄們發财享樂呢?
爲此,周岱隻得召來手下一幹頭目,好生安撫,并許下種種承諾,換來衆人對他的繼續支持。
同時,他也縱容手下搶掠城内的殷富人家,一如當初各路義師的所作所爲。
總而言之,在周岱與張翟的約束下,這夥賊軍總算是沒怎麽對城内的平民下手,唯有城内的殷富人家倒了血黴,家中男子皆遭屠戮,女子則遭到淩辱,而家财亦被賊衆所奪,最後被周岱拿來籠絡軍心。
值得一提的是,似陳明等被迫卷攜而來的附近鄉民,倒沒有參與一幹賊衆的惡行,他們隻是茫然地看着‘同伴’的惡行,因預感到朝廷的報複而惶恐不安。
當然,也不乏有意志不堅定的人,被‘同伴’誘惑,加入了淫樂女子的行列。
總而言之,在周岱與張翟的約束下,一幹賊衆在城内的惡行還在可控範圍内。
随後,周岱在縣衙内論功行賞,賞賜‘有功之士’,而張翟則與他的手下彙合,借在城内巡邏而安撫民意。
碰巧,張翟與呆站在城裏的陳明那群東坡鄉的青壯們撞見了。
“張大王。”
陳明立刻上前行禮。
其實此前他就有種預感,而後在投奔周岱之後更是得到了證實,那就是這名叫做‘張義’的男子,便是‘周寇’身邊最倚重的幹将。
而張翟對陳明的印象亦不壞,見對方主動上前行禮,他笑着說道:“可莫要再這般喚我,這裏可沒有什麽大王……”
“是,副帥。”
陳明連忙改口。
見此,張翟又笑着說道:“渠帥正在縣衙内論功行賞,相信到時候你等亦能得到一份賞賜……”
話音剛落,陳明身後就有一名年輕人低聲嘲諷道:“屠戮良民的賞賜麽?”
因爲生怕張翟發怒,陳明狠狠地瞪了一眼自己的鄉人,但所幸張翟并未因此而發怒——他張翟是什麽人,豈會因爲一句嘲諷就勃然大怒?
見此,陳明暗自松了口氣,抱拳對張翟說道:“張副帥,小人能否有幸與您私下聊幾句?”
張翟看了一眼陳明,點點頭說道:“我正要去安撫城内百姓,若你不嫌麻煩,途中聊幾句亦無不可。”
聽到這樣的話,陳明的心中感覺更奇怪了。
在接下來與張翟一同巡邏、安撫民心的途中,他私下對張翟說道:“小人有幾分疑惑,不知張副帥能否給我解惑?”
“你說。”
“張副帥,您是義師的義士麽?”
“你怎麽知道?”張翟看了一眼陳明,随口問道。
見張翟親口承認,陳明亦是松了口氣,他笑着說道:“我觀張副帥做事,與周……與另一些人大相徑庭,隻是我不明白,張副帥作爲義師的義士,爲何要與周岱(小聲)那群人同流合污?”
别看陳明隻是廪丘縣東坡鄉的一名村民,但前幾年義師鬧得沸沸揚揚,鼎盛時期幾乎席卷大半個天下,他自然也聽說過義師的威名。
還别說,盡管在趙虞看來,過去那幾路義師有些名不副實,但在天下,義師的名聲總得來說還是很不錯的,尤其是‘不犯平民’、‘均田地’等義師的原則,相當程度上赢得了平民的擁護與支持。
因此,陳明無法理解張翟這樣一位義師出身的義士,竟會與周岱那等山賊同流合污。
面對陳明的詢問,張翟沉默了片刻,旋即坦率地說道:“義師……敗了,我要重建義師,而要重建義師,就必須借助周渠帥的幫助……你放心吧,在我的勸說下,周渠帥亦收斂了許多。”
“這個倒是……”
陳明微微點點頭。
此前他就覺得奇怪,畢竟傳聞中那周岱可是相當殘暴的一個人,可前幾日他投奔周岱的時候,對方便表現地非常和藹。
現在看來,那周岱的改變,全賴眼前這位‘張義士’,是這位真正的義師義士,勸說周寇收斂了暴虐。
點頭之餘,他心情複雜地問張翟道:“張副帥,義師真的敗了麽?”
“啊,敗了。”
張翟亦是神色痛苦地歎了口氣,旋即強顔歡笑道:“不過,我等仍有許多同道之士,甚至于,還有一股足以令天下變色的強大助力……”
在說這番話時,他不禁又想到了颍川郡的那位周都尉。
同樣是姓周,但與周岱相比,那位才稱得上是真正的‘巨寇’,其手腕、眼界、城府,無不令人側目。
待有朝一日那位周都尉變換旗幟,他相信整個天下都要爲之巨顫。
而介時,便是他義師卷土重來之際!
一想到這裏,張翟便對将來充滿了信心,連帶着心情亦改善了許多,他笑着對陳明說道:“我聽小兄弟說話,似乎對我義師印象不壞,可願投奔我義師?我義師眼下正是用人之際。”
“這個……”
陳明臉上露出了猶豫之色。
張翟看出了對方的猶豫,笑着說道:“不願也罷,我義師從不強求。”
陳明連忙解釋道:“非是不願,隻是怕鄉村遭到牽累……”
說着,他好似想到了什麽,面色有些難看地說道:“張副帥,如今周渠帥打下了成陽,各縣官府相比會組織兵馬前來報複,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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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是好?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罷了。”張翟笑着敷衍了一句,畢竟對方也并非他的下屬,他也沒必要細心指點什麽。
不過見陳明滿臉擔憂,他還是寬慰了一句:“你放心吧,眼下濟陰、東平、魯郡、濟北等郡,各路反抗軍頻頻揭竿而起,各地官府自顧不暇,短期内應該無暇組織軍隊來圍剿咱們……”
大概是他心底也不承認那些人是義師,哪怕他們借助他義師的名義,是故他将那些揭竿而起的隊伍稱作反抗軍。
當晚,周岱在縣衙大排宴筵,犒賞所謂的有功之士。
在筵席中,周岱将攻陷成陽的首功歸于張翟,而張翟,也十分識時務地歸于‘皆靠周渠帥的統率’,二人相互吹噓了一番。
其實周岱也防着張翟,畢竟張翟那‘前義師南陽渠使’的名頭實在是太響亮了,隻要打出這個名号,相信立刻就有許多人前來投奔。
但同時周岱也明白,目前其實隻有張翟與他是一條心的,後者想要重組義師,而他想要成爲濟陰渠帥,雙方不存在什麽利害沖突。
相比之下,周岱手下任何人都不如張翟可靠。
正因爲如此,周岱才會将張翟提拔爲‘二把手’,而張翟也識時務地沒有挑戰周岱的地位——他是覺得沒必要,而周岱則是認爲張翟爲人識趣。
是故二人相處地頗爲融洽。
酒席筵後,周岱召張翟私下商議,他問後者道:“如今我等已打下成陽,接下來該做什麽?”
張翟毫不猶豫地說道:“渠帥當高舉義師旗幟,以‘濟陰渠帥’的名義招攬各路有志之士,同時操練人馬,爲他日攻打他縣做準備。”
周岱聽得頻頻點頭。
次日,周岱在城内找了幾名女工出色的女子,秀了一面旗幟,正式打出了‘濟陰義師’的旗号。
也不知是義師的名号響亮,亦或是得知周岱攻下了成陽縣的壯舉,在短短半個月内,附近範縣、乘氏等幾個縣紛紛有人前來投奔,既有鑽營投機的賊寇一流,亦有走投無路的良民,有的三五成群,有的幾十、上百,就連張翟曾經關注過的其他幾支‘反抗軍’,亦派人前來與周岱接觸,似乎想看看周岱能否接納他們,一起發财、共謀大事。
在張翟的指點下,周岱放低姿态,将前來投奔的人通通接納,并且許下種種承諾,一時間,他這支濟陰義師的人數仿佛滾雪球般越滾越大,短短半個月内,就暴增至四五千人之衆,甚至于,人數還日漸增多。
而期間,周岱則以成陽爲據點,操練人馬,準備他日攻略其他縣城。
很快,周岱這股勢力就被濟陰境内各個勢力所知,就連各縣亦如臨大敵,隻不過官府并不稱周岱一衆爲濟陰義師,而是稱呼他們爲‘成陽賊’。
一時間,這成陽賊的名号傳到了濟陰郡的郡治所在,定陶,被濟陰郡守董喜、郡尉田禁所忌憚。
最初聽到成陽賊的時候,這兩位倒是也想着組織郡軍去讨伐,結果一打探才知道,這夥成陽賊的人數居然已飙升至近萬人。
要知道,濟陰郡的郡軍,總共也就一萬八千人——與曾經的颍川郡軍相差無幾。
可問題是,這一萬八千郡軍分散駐守着好幾座城,光是集結就需要一些時間,更别說,目前濟陰郡正忙着與梁郡交割糧草,将從颍川郡借來的糧食充入縣倉,哪有可能可能人手來立刻圍剿那群反賊?
更别說,相比較圍剿成陽賊,奪回成陽,守好陶城才是當務之急,萬一連陶城這邊都出現了什麽差池,那才是萬劫不複——别忘了,陶縣可是有祥瑞公主的食邑,萬一丢了,邺城侯絕對饒不了他們。
鑒于這種種,定陶縣選擇按兵不動,而這無形中就助長了成陽賊,或者說濟陰義師的氣焰。
半個月後,周岱率八千義師攻打廪丘縣,廪丘縣官府見無力抵擋,唯有開城門投降。
一時間,濟陰義師占據的縣城,從一座增漲到了兩座,名聲更爲響亮。
待等到十一月,待濟陰各縣平民的口糧所剩無幾,搶掠更是頻繁發生。
在張翟的建議下,周岱用從官府中繳獲的糧食引誘這些人前來投奔,一下子就吸引了成千上萬的人,而濟陰義師的勢力,亦迅速擴展至整個濟陰的東部。
而同期,東平、魯、濟北、濟南等郡,亦相繼出現了義師竄起的苗頭,一個個都假借義師的名義,招攬人馬,攻打縣城。
這股風浪,甚至傳到了山東,傳到了陳太師的耳中,令那位老太師又驚又怒。
山東尚未平定,身後便又爆發叛亂,這如何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