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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不食肉糜?’
祥瑞公主這句類似趙虞記憶中某位君主的‘名言’,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山寨,成爲了寨内衆人茶餘飯後的笑談。
對此趙虞并不感覺意外——一位久在深宮、涉世不深的公主,她哪裏知道人爲何要去吃蟲蛹、草籽、草根等物呢?
當然,以趙虞在山寨的身份地位,此前倒也不曾淪落到需要以草籽、草根果腹的地步,但至少他知道其中原因,遠不至于說出‘何不食肉糜’這樣的笑話。
而那位祥瑞公主,隻能說她與整個世道割裂太久,以至于根本不知底層百姓的疾苦。
這并不奇怪,曆朝曆代,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又有幾人能體察百姓的疾苦呢?
想必之下,趙虞更加在意那位公主事後的反應。
隔日,當馨宮女向他禀告當日公主的行蹤時,趙虞笑着問她道:“公主可知她那番話已傳遍寨内?”
馨宮女點了點頭:“公主已經知道了。”
趙虞又問道:“那她對此是個反應?”
馨宮女想了想說道:“公主很生氣……她說,她哪知道那些人爲何去食用蟲蛹、草籽、草根等物?她還說……她現在知道了。”
“哦?”
趙虞驚訝地問道:“她這次居然沒有任性,要求衆人不許談論此事?”
馨宮女笑了笑,解釋道:“雖說這件事讓公主很氣惱,但奴婢也好,公主也好,都知道寨内衆人在談論此事時并無惡意,笑過就算了。就像甯娘所說,公主久在深宮,不知這些事也實屬正常。更何況,寨内的衆人也不會當面取笑公主,是故公主倒也沒有叫衆人不許談論此事的意思。唯獨那群壞小子……”
說到這裏,自覺失言的她當即捂住了嘴。
趙虞自然明白馨宮女所說的‘壞小子’究竟指那些人,聞言笑着說道:“那群頑皮的小崽子惹到公主了?”
“那倒不至于。”見趙虞沒有責怪的意思,馨宮女暗自松了口氣,解釋道:“隻是那些小家夥的刻意疏遠,讓公主很不高興,周都尉您也知道,公主向來是受人簇擁的。”
“呵。……那她打算怎麽做呢?”
“公主決定要收服那些小家夥,就像去年陳太師做的那樣。”
“哦?”
趙虞驚訝地看了一眼馨宮女,他可是知道去年陳太師究竟是怎麽折服那群壞小子的,乍一看是将不聽話的小家夥都用拳頭教訓了一頓,可實際上呢,那位老太師卻是放下架子、放下身份,以平等的身份與那些小家夥相處,這才赢得了那些壞小子的敬意。
别以爲小孩子就不懂是非好歹,其實他們很清楚誰對自己好、誰對自己不好。
尤其是山寨裏的那群小孩,因爲出身的關系,他們遠比同齡人更加早熟,并且,對于身份、出身更爲敏感,也正是這個原因,哪怕他們已得知過去的黑虎賊是山賊,是惡人,但他們仍舊以黑虎賊爲榮,一方面固然是黑虎賊過去屢屢戰勝官兵,符合那群小孩‘崇拜強者’的本能,而另一方面,或許也是因爲他們對于自己的出身沒有選擇。
好在趙虞的出現,讓這群原本注定沒有将來的孩童,多了幾種選擇,日後既可以留在山寨,也可以加入旅贲營、旅狼、昆陽縣軍,甚至是颍川郡軍。
而黑虎賊——或者說如今的黑虎衆,也因爲趙虞的關系,不至于遭颍川郡的百姓所憎恨,哪怕百姓們都知道這些人的根底。
又過一日,趙虞帶着何順下了山,前往昆陽縣的驿館,會見從許昌趕來的都尉署參軍荀異。
荀異的來意,不爲其他,就是爲了那位祥瑞公主。
這不,在見到趙虞後,這位荀參軍便當即問道:“那位公主現下在黑虎山?”
“對。”
趙虞笑吟吟地點點頭,在邀請荀異于桌旁坐下後,笑着問道:“是李郡守派你來的吧?要不要上山見見?”
荀異當即擺了擺手:“見就不必見了,周都尉的話,在下還是信得過的。”
看得出來,他對那位公主也沒什麽好印象,當日的人馬凳,還有那位公主趾高氣揚、目空一切的高傲态度,都讓這位正直的荀參軍對那位公主充滿了嫌棄。
在婉言拒絕之後,荀異對趙虞說道:“收到周都尉派人送去的消息後,李郡守可謂是茶飯不思,立刻就派在下前來昆陽詢問緣由……都尉,到底怎麽回事?”
聽聞此言,趙虞便将楊定與蔡铮暗中謀劃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荀異,隻聽得荀異滿臉漲紅,異常氣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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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恨恨說道:“想不到這楊定,居然如此陰險卑鄙……果然我當日并未看走眼,此人乍看謙厚,實則心計深沉之輩。”
他并沒有提及蔡铮,畢竟他也明白,蔡铮涉及的事,已經不是他可以評論的了——說難聽點,哪怕是李郡守,在這件事上說話也得小心點。
片刻後,荀異詢問趙虞道:“都尉打算如何收拾殘局?”
趙虞想了想,反問道:“當日郡守大人派信使前往邯鄲,現如今邯鄲那邊可有回應?”
他口中所說的‘當日’,其實也就是十來日前,邯鄲那邊哪那麽快就有回應?
果然,荀異搖頭說道:“邯鄲那邊還未有回應,郡守大人尋思着,就算邯鄲那邊立刻就做出回應,估計也得再過五六日,邯鄲那邊才會收到消息。”
考慮到邯鄲與許昌的距離,荀異的估算并不算保守。
“唔。”
趙虞微微點了點頭,旋即說出了心中的想法:“此前,對于郡守大人通知邯鄲派人将公主接走一事,我也沒什麽看法,但如今情況有變,觀那蔡铮的舉動,不難猜測太子與三皇子已将公主視爲眼中釘,在這種情況下,與其将公主交給邯鄲派來的人,我認爲交給公主的生父邺城侯更加穩妥……”
荀異皺着眉頭思忖了一下,附和說道:“都尉所言極是。……既然如此,在下回許昌後,便請郡守大人派人通知邺城侯?”
聽聞此言,趙虞擺了擺手說道:“事實上,我已經派人去邺城侯那邊了……前幾日,在保護公主至黑虎山後,我便派出了兩撥信使,一撥往許昌,一撥往邺城。算算日子,那另一撥也差不多該到邺城了。”
說到這裏,他囑咐荀異道:“若來日的邯鄲那邊的人先到許昌,麻煩你替我摸一摸底細,盡量拖延一番,待邺城侯派人至許昌。”
荀異當然明白趙虞在擔心什麽,聞言感慨地說道:“想不到周都尉如此在意那位公主……”
他當然明白,眼前這位周都尉這一番托付,就是爲了确保那位公主的安全。
“畢竟是公主嘛……”趙虞故作無奈地一句話,引發了荀異的同感。
“哦,對了。”
忽然,好似想到了什麽,荀異從自己的行囊中取出一隻木盒,雙手遞給趙虞,笑着說道:“這是都尉的家書。……周夫人得知我準備前來昆陽,便托我将這份信交給都尉。”
『靜女麽?』
趙虞稍有些驚訝,伸手接過木盒。
他也不見外,當着荀異的面從木盒中取出了信件,閱覽起來。
靜女的來信很簡單,無非也是什麽詢問發生了什麽事。
見此,趙虞當即寫了一封回信,在信中寫下‘一切安好、不必煩擾’八個字,拜托荀異回許昌時将其送至靜女手中。
就在二人交談之際,忽然有黑虎衆進屋禀告道:“大首領,縣尉石原在外求見。”
趙虞點點頭道:“請他進來。”
片刻後,石原便邁步走入了趙虞與荀異所在的屋子。
看到荀異,石原也不意外,畢竟今日早晨荀異進城之後,石原就已經來拜見過了,隻不過後來他又去忙其他的事了。
在彼此見禮之後,石原沒好氣地對趙虞說道:“周首領、周都尉,您總算是舍得下山了……卑職還以爲您打算重新當個山大王呢!”
也難怪他怨氣沖沖,畢竟趙虞那一日夜晚‘劫’走公主之後,兩個時辰後昆陽便知情了。
雖說石原并不相信趙虞會真的對公主不利,更何況他也猜到楊定那邊不安好心,但問題是他當時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哪敢輕舉妄動?
面對着縣令劉毗與縣丞李煦的催促與詢問,石原隻好派人向黑虎山打聽消息,然而收到的回覆卻是命他不得擅動。
雖說石原也猜到趙虞肯定是在設法解決,但被蒙在鼓裏的感受可不好。
這不,方才他一得知這位周都尉總算是下山來了,他趕忙殺過來,當面向趙虞詢問真相。
當然了,随後得知真相的他,自然也難免唾棄了隔壁縣的楊縣令一番。
三人在驿館内商談了好一陣子,趙虞這才準備辭行。
臨辭前,他問荀異與石原二人道:“兩位可有意随我上山去見見那位公主?”
“不去不去。”
荀異連連擺手,信誓旦旦地表示他信任趙虞。
從旁,石原對此的興趣也不大。
一來他也聽說了一些那位公主的風聲,知道那是一個非常麻煩的公主,二來嘛,黑虎寨有群壞小子,時而以他的名義玩官兵與山賊的遊戲——這本身不算什麽,可氣的是‘他’居然一次都沒赢過。
拜托,在黑虎賊面前屢戰屢敗的,是他昆陽的前縣尉馬蓋——況且這位對他石原有恩的前縣尉,本身就是黑虎賊的内應,能赢就奇怪了。
可這與他石原又有什麽關系?
他可是赢過黑虎賊的,即前期由駐濟南将軍章靖所指揮的那回,那次他非但逼死了黑虎賊的前首領楊通,還燒掉了黑虎賊的主寨,可謂是大勝。
……雖然這場大勝,其實是眼前這個周虎送給他的,而他也傻乎乎地将楊通逼到了絕境,爲那周虎統領黑虎賊掃清了障礙。
但不管怎樣,這也算是赢了一回吧?他哪有那麽不堪?
告别了荀異與滿腹怨念的石原,趙虞帶着何順在昆陽的街道上随意逛了逛,買了些糕點、吃食,準備回頭贈予甯娘與寨内的孩童,順便又買了一件首飾,待返回許昌時作爲給靜女的禮物。
也不是什麽貴重之物,隻是一枚纖細的銀镯而已。
在糧食還比較緊張的颍川郡,這些首飾要比平日裏便宜地多了,哪怕是在糧食相對充足的昆陽縣,這類首飾的價格也遠不如當初,趁機購入一件,倒也算是占了一點便宜。
不過在走出那間店鋪後,趙虞忽然又想到了馨宮女。
躊躇半晌,他最終還是折返回去又購了一件一模一樣的。
就在他準備返回黑虎山時,何順忽然指着遠處提醒道:“大首領,您看那邊。”
“唔?”
趙虞擡頭一瞧,旋即便看到了高木,還領着兩三名衛士。
“高隊正?”
趙虞遠遠喊了一聲。
“周都尉?”
遠處的高木也注意到了趙虞,帶着身後兩三名衛士迅速走來,朝着趙虞抱了抱拳。
與高木一同來到一條僻靜的巷口,趙虞問高木道:“高隊正怎麽會來縣城?”
高木也不隐瞞,如實向趙虞道出了來意。
原來,公主打算收買山寨裏那群壞小子,是故就派高木下山,進城買點糕點吃食,怎麽說呢,倒也符合那位公主。
或許有人會問,公主身邊有錢麽?
這麽問,那就太小瞧那位公主了,那位公主随身攜帶的珍貴首飾,可不比趙虞今日購置的那兩件,随便拿出一件,哪怕是在當下,也足夠吃用一陣子了。
而高木等人,則是趁機下山逛逛,準備購置一些酒菜。
他笑着對趙虞說道:“這些日子在寨内白吃白喝,我等亦過意不去,正好借着這次的機會,購置些酒菜,回敬周都尉與郭寨丞、褚寨副……”
“哪裏哪裏,高隊正太客氣了。”
趙虞笑着搖搖頭。
據這段時間的相處,他感覺高木的爲人還是相當不錯的,最重要的就是忠誠、忠厚,哪怕那位公主再任性,這位高隊正都會設法滿足。
鑒于這位高隊正要完成那位公主的托付,趙虞也不強求對方一同回山寨,寒暄幾句後,便告别高木,帶着何順返回了山寨。
當晚,高木帶人回到山寨,果然宴請了趙虞、牛橫、郭達、褚角、廖廣等人,雖然昆陽縣能買到的酒菜,山寨裏基本上都有,但就這件事可以看出,這位高隊正是值得結交的,也正因爲此,郭達、褚角、廖廣等人在對待這位高隊正時愈發熱情。
入夜後,馨宮女再次向他禀報了公主當日的行蹤,果然也提及了高木今日下山的事。
不過這件事趙虞事先已經得知,因此倒也不怎麽感興趣。
他從懷中取出今日在昆陽購置的其中一個銀镯,将其贈予了馨宮女。
“别誤會。”
趙虞笑着解釋道:“既然去了一趟縣城,總不能空手而歸吧?因此就買了這件小物什,并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
他甚至向馨宮女解釋,其實同樣的禮物他其實買了兩件,另一件準備日後送給他的夫人。
不知是因爲趙虞的實誠,亦或是别的什麽原因,馨宮女愈發歡喜,欣喜地将那件首飾捧在懷中。
平心而論,作爲宮女出身的她,原本未必看得上這種粗劣的首飾,隻能說,愛屋及烏罷了。
此後幾日,趙虞一直呆在黑虎山上,等着邺城侯李梁派人前來。
而在此期間,那位公主則不遺餘力地試圖收服寨内的那群壞小子。
據馨宮女向趙虞透露,公主對寨内那群壞小子許了承諾,隻要他們肯投奔她,她就能滿足他們的要求。
在這種許諾下,壞小子的群體迅速分裂,那些六七歲、七八歲的男孩兒,迅速被公主收買,唯獨以大許、大林兩個孩子頭爲首的,那些十來歲的孩童,仍在抗拒。
不過在趙虞看來,這兩個小家夥的毫無優勢。
沒辦法,那位公主實在太有錢了。
估計再這麽下去,那位公主就能成爲他山寨裏那群孩童的孩子頭了。
而對此,趙虞并不打算幹涉,畢竟在公主與那群孩童較勁的這幾日,這位公主當真是安分了許多。
基于這一點,哪怕有朝一日這位公主在他與郭達面前大嚷“本宮要當黑虎寨的大首領”,趙虞也由得她去——小孩子嘛,何必計較?
就這麽過了半個月,一直到了九月初,許昌那邊終于送來了消息:邺城侯李梁世子李奉,抵達許昌。
邺城侯李梁那邊的人,居然趕在邯鄲那邊先行抵達許昌?
對此趙虞其實并不感到奇怪。
一來與邯鄲相比,邺城與許昌的距離更近,二來,在得知公主‘受颍川都尉周虎庇護’的消息後,身在邯鄲的太子、或者三皇子,多少會有所猶豫,權衡利弊,然後才會做出下一步的行動。
相比之下,得知消息後立刻趕來許昌的邺城侯李梁一方,自然要快的多了。
隻不過,事關女兒,邺城侯李梁自然沒有親自趕來,而是派其長子,祥瑞公主的兄長李奉前來,這就有點意思……
難道邺城侯與祥瑞公主父女關系并不和睦?
還是說,邺城侯在忌諱什麽?
趙虞的腦海中當即就湧現出諸般疑問。
不過他相信,隻要見到了那位邺城侯世子李奉,當今天子的皇孫,這些疑問應該可以得到解釋。
當即,他命山寨與昆陽縣都做好準備,準備迎接這位邺城侯世子李奉。
他也有些好奇,任性如祥瑞公主,他的兄長李奉,又會是一個什麽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