湊近觀瞧,他明顯可以看到這片農田上有兩撥人在對峙,其中一撥看上去是尋常百姓,人數有近二百人的樣子,男男女女都有,除了個别幾個乍一看不到十歲的孩童,其餘大多都是二十、三十、四十左右的年輕人。
觀這些成年男女幾乎都帶着鋤頭、籮筐、扁擔等農具,應該是在這片土地上耕種的農夫。
而另外一撥人,則大多都是做家仆打扮的男子,大概二十幾人的樣子,一個個手持長棍,唯獨有一人例外。
那一人年紀大概二十來歲,衣飾頗爲鮮豔,面色看起來有些氣急敗壞。
待趙虞一行人走近時,這個氣急敗壞的家夥正用一副倨傲的口吻尖叫着:“……這裏是我府上的田地!聽懂了麽?你們這群該死的賤民!我府上的田地,我有權力決定讓誰耕種,不讓誰耕種,你們這群賤民,通通給我滾出去!”
“……是這家夥麽?”
遠遠瞥見這一幕,趙虞朝着那名公子打扮的年輕人努努嘴,轉頭問丁武道。
“啊。”丁武微眯了眼睛,神色複雜地說道:“此人便是如今的魯陽鄉侯,趙炳。”
“哼。”
趙虞輕哼一聲,帶人走近人群。
在他走近人群的期間,人群中亦響起了反抗的聲音,一名看似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站了出來,朝着趙炳沉聲說道:“趙公子,我等在此耕種,是得到了縣衙的首肯,而我侯林的屯長之職,亦是縣衙所委任……”
然而,這名侯林侯屯長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趙炳氣急敗壞地打斷:“這裏是我府上的田地,魯陽縣衙沒有權力擅自授予你等耕種,你等最好速速離開,否則……”
“否則怎樣?”
人群中有一名年輕人不滿地打斷道。
話音未落,就有另一人譏笑道:“否則,他或許就要報官。”
聽到這話,人群頓時響起一陣哄笑,聽得那趙炳面色很是難看。
他怒聲大喊道:“否則,就别怪本公子不客氣了!……姚進!”
随着他的怒喝,一名身強力壯的家仆走上前幾步,隻見趙炳指着人群怒喊道:“趕走這群該死的賤民!”
那名爲姚進的魁梧家仆點了點頭,轉頭看向對面的人群,随着他的動作,其餘二十幾名手持木棍的家仆亦聚了上來。
但不得不說,雙方的人數實在差地太遠了,以至于屯長侯林那邊的年輕人們根本不懼,他們見那二十幾名家仆手持木棍逼上前來,他們亦操起手上的鋤頭、扁擔迎了上去,甚至于口中還叫嚷着:“來啊!誰怕誰啊!”
不得不說,鋤頭這玩意雖然用來耕種的,但殺傷力可比木棍強地多,隻要被砸中一鋤頭,估計命都沒了,因此那二十幾名家仆亦有些顧忌。
見此,趙炳又驚又氣,再次大叫起來:“你們這群賤民,你們要造反啊?!”
而從旁,屯長侯林亦在一個勁地勸阻自己這邊的年輕人:“住手!都住手!”
雖說他也看那趙炳不爽,但人家終歸是繼承了魯陽鄉侯的家業與祖産,是名正言順的鄉侯,倘若引起沖突傷到了對方,就算縣令劉公暗中支持他們,估計也保不住他們。
眼見局面即将失控,丁武當即大步上前,一邊撥開人群,一邊大喝:“住手!都給我住手!”
“丁縣尉……”
“是丁縣尉……”
“丁縣尉來了……”
屯張侯林這批人,此時才注意到丁武的到來,紛紛爲他讓開道路。
隻見丁武快步走到屯長侯林身旁,沉聲問道:“怎麽回事?”
其實他很清楚到底怎麽回事,因爲類似的事,最近已經上演過好幾回,他純粹就是想讓他身後那位真正的趙氏二公子了解事情經過。
聽到丁武的詢問,屯長侯林無奈地說道:“丁縣尉,我等隻是好端端地在翻地,爲春耕做準備,那位趙公子就帶着一幹家仆過來了,硬是要将我等趕出去……”
從旁,有一位婦女滿臉憂慮地懇求道:“丁縣尉,您要替我等做主啊。”
話音未落,人群中紛紛哀求起來。
“丁縣尉,您要替我等做主啊。”
“……您一定要替我等做主啊。”
這些居住在附近的百姓,都希望丁武能替他們做主,然而遺憾的是,丁武也拿那趙炳沒有辦法,畢竟他們腳下這塊地,确實屬于魯陽鄉侯府所有,而魯陽鄉侯的家業,如今也确确實實被那趙炳所得,趙炳确實有權決定讓誰在這塊土地上耕種,甚至幹脆将其荒棄。
不過相比較前幾回,他今日可是帶着‘殺手锏’來的,那便是魯陽鄉侯府真正的二公子!
“……”
丁武不動神色地瞥了一眼身後。
此時他才看到,不知什麽時候起,趙虞、牛橫、何順、靜女一行人已經站到了人群前。
『爲今之計,隻有讓二公子看到這趙炳的可惡之處……』
心中轉過一個念頭,丁武轉頭看向不遠處的趙炳。
“喲,這不是……丁縣尉嘛。”
趙炳一臉輕浮地與丁武打着招呼。
不錯,他根本不懼丁武,甚至于,方才被這群百姓的反抗舉動吓出一腦門冷汗的他,此刻看到丁武反而鎮定下來。
原因很簡單,因爲丁武魯陽縣尉,是魯陽縣衙的官員,是晉國官員體制内的人,他必須按照晉國的律法做事,而趙炳有理有據,别說丁武,就連魯陽縣衙都奈何不了他。
更有甚者,在丁武在場的情況,倘若屯張侯林那邊的百姓敢傷到他,丁武甚至必須得保護趙炳,抓捕肇事者。
總而言之,有丁武在場,趙炳反而有恃無恐。
“趙公子。”
揮揮手示意人群的年輕人稍安勿躁,丁武沉聲對趙炳說道:“還記得您初次來魯陽時麽?當時劉公與您商議過,您也答應繼續将田地借給縣衙托管……”
“哈?”
趙炳皺眉看着丁武,有些摸不着頭腦。
事實上,丁武說得并沒錯,當初趙炳初來的時,由于人生地不熟,他也不想得罪魯陽縣衙,因此在魯陽縣令劉緈提出了那個請求後,趙炳确實答應了下來。
可在魯陽住了一段日子後,趙炳的心态就逐漸産生了變化,一來是因爲魯陽縣實在太窮了,遠遠比不上他的老鄉臨漳縣,讓他逐漸感到了煩悶——臨漳縣那可是靠近邯鄲的縣城,要遠比魯陽繁華的多。
二來嘛,一段時間下來,趙炳也逐漸意識到了魯陽鄉侯所擁擁有的田地、家産,以及‘食千戶’的特權,在這個小小的魯陽縣到底能發揮多大的作用。
以一言蔽之,那就是‘富可敵縣’,魯陽鄉侯府所擁有的财富,比魯陽縣衙還要多地多。
此時他忽然意識到,他根本不必依靠魯陽縣衙才能在魯陽縣立足,相反,魯陽縣衙卻要依靠他才有能力去修那條破河渠。
如此一來,趙炳的心态發生了變化,以至于他對待劉緈、徐宣、丁武等人的态度也出現了明顯的改變。
其實那會兒,劉緈、丁武等人就已經意識到情況不太妙,但他們又能做什麽呢?唯有好言相待,然而,這愈發助漲了趙炳的氣焰,使後者毫無顧忌想要收回本該屬于魯陽鄉侯府的田地與縣衙所欠的錢款。
田地方面,雖說魯陽縣衙當初也答應給趙炳一筆田租,但想想也知道,這塊主要主要安頓流民的農田,田租自然不會高到哪裏去,哪怕全部交給了趙炳,趙炳也不滿足。
他認爲,倘若他自己租出去,就能得到數倍的租金,甚至還能借租田要挾一下租戶,感受一下欺男霸女的樂趣——有段時間他可沒少在魯陽縣内瞎轉悠,自然而然也看到了一些姿色不錯的女子。
曾經在臨漳縣時,他臨漳趙氏并非一家獨大,況且臨漳又離邯鄲頗近,趙炳也沒辦法在臨漳胡作非爲,可如今他到了魯陽縣……魯陽縣是什麽地方?一個又窮又偏僻的小縣罷了。
但正因爲魯陽縣又小、又窮、又偏僻,他所繼承的魯陽鄉侯爵位,恰恰就是這個縣最顯貴的權貴,就連當地縣衙都得看他臉色。
那還等什麽呢?
于是,趙炳一下子就暴露了纨绔本性,甚至做得比臨漳縣還要嚣張。
然而讓他氣憤的是,當他向魯陽縣衙提出了歸還田地的要求後,縣衙居然借故拖延。
好,你縣衙不管是吧?那我自己趕人!
于是乎,近期就頻繁出現了類似今日的這一幕。
但趙炳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魯陽縣民風彪悍,在沒有得到縣衙首肯的情況下,哪怕他今日帶着二十幾名手持棍棒的家仆前來趕人,那群該死的賤民亦毫不畏懼,一個個提着鋤頭圍上前來。
方才,他是真的被這些該死的賤民吓到了。
好在魯陽縣的縣尉丁武及時趕到。
雖然趙炳知道丁武也厭惡他,但丁武來了,事情反而愈發好辦了,至少,他面前那群該死的賤民絕對不敢傷到他,否則,隻要傷到他一根毫毛,他就能以此作爲借口,要求縣衙對其做出嚴懲,殺雞儆猴,好好教訓一下這群該死的賤民。
想到這裏,趙炳定下神來,神色輕浮地對丁武說道:“那是過去的事了……當日本公子好心,故而答應再将田地租借給縣衙,但現如今嘛,本公子不想借了……”
看着趙炳那輕浮且惹人厭的态度,丁武強忍着湊人的沖動,故作不知地說道:“趙公子爲何不肯借了?趙公子可知道,這些年我魯陽湧入了許多難民,貴府的兩萬畝田地,對于安頓這些流離失所的難民至關重要……”
『兩萬畝田地?好家夥。』
站在人群前觀望的趙虞心下微微一愣。
作爲魯陽鄉侯府的二公子,他可真是首次得知他們家在魯陽居然有這麽多田地。
當然了,這個‘多’是相對的,至少以趙虞如今的地位而言,那就談不上多了,不提前段日子,颍川郡丞陳朗就有意将五萬畝官田私下劃給趙虞的府上作爲私田,趙虞還從前都尉曹索那裏‘繼承’了一塊田地,大概也有個上萬畝,而且都是肥沃的良田。
但在魯陽縣,兩萬畝田地着實是不少了,畢竟魯陽鄉侯府還有‘食千戶’的特權呢,也難怪富可敵縣。
就在趙虞暗暗盤算之際,就聽趙炳冷哼道:“那又怎樣?這群賤民的死活,與我何幹?”
聽到這話,周圍的人頓時群情激憤,但卻被丁武壓制下來。
他神色莫名地看着趙炳。
倘若在往日,丁武多半也會被趙炳這句混蛋話激怒,但此時此刻,他非但不怒,反而暗暗心喜,畢竟通過這句話,不遠處那位真正的趙氏二公子,就大概可以猜到這趙炳到底是一個怎麽樣的混蛋了。
隻要這位二公子願意出手相助,區區趙炳,何足挂齒?
『……我看你還能蹦多久。』
看着那趙炳,丁武心下暗暗冷笑。
然而,趙炳卻沒有注意到丁武眼眸中的譏嘲之色,尚且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一臉倨傲地說道:“這裏是我府上的田地,我有權決定給誰耕種,或不給誰耕種。……想要我租田也你們這群賤民,其實倒也不是不可以,隻要……”
說到這裏,他的聲音忽然戛然而止。
原來他在人群中瞥見了靜女與碧兒主仆,靜女那美麗的面龐與端莊優雅的氣質,一下子就吸引了趙炳的注意。
當即,他便帶着那二十幾名家仆走向靜女。
見此,牛橫與何順當即站了出來,擋在了趙炳面前,相比較何順面無表情的警告,牛橫就直白多了,瞪着眼珠子威脅道:“再上前一步,小心俺錘暴你的狗頭!”
“……”
趙炳聞言心中大怒,但罕見地沒有發作。
畢竟牛橫、何順衣着打扮,一看就知道是誰家的護衛——或許就是那名美若天仙般女子的護衛。
他當即笑着說道:“别誤會、别誤會,本公子沒有惡意,我隻是想問問,這位小姐是哪家的千金?”
“……”
靜女冷冷瞥了一眼趙炳,全然沒有理會的意思。
或許在她眼裏,敗壞他魯陽趙氏名聲的趙炳,大概連臭蟲都不如。
倒是她身邊的侍女碧兒哼哼着說道:“你這惡人,不許靠近我家夫人!”
“夫人?”
趙炳愣了愣,旋即才注意到靜女盤起的發髻,心中大感惋惜。
這等美若天仙般的女子,竟已爲人婦?
然而這并不能打消他的色心,不就是有夫之婦麽?他當年還在臨漳縣時,也不是就沒碰過。
想到這裏,他笑嘻嘻地對靜女說道:“不知夫人如何稱呼?……我乃魯陽本地鄉侯,倘若夫人不嫌棄的話,可願到我府上坐一坐?”
聽到這話,靜女忽然笑了起來,笑容中帶着鄙夷:就你這等人,也敢自稱魯陽鄉侯?!
然而,那趙炳卻沒有注意到靜女那笑容所隐含的鄙夷與不屑,他已被這個女人的笑容驚呆了,竟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抓靜女的手:“夫人别見外嘛……”
瞧見這一幕,趙虞一點也不着急,他甚至有點佩服這趙炳的色心與膽量——好家夥,你知道你面前這個女人殺過多少人麽?你就敢抓她的手?
趙虞毫不懷疑,倘若此刻靜女身邊帶着劍,早就一劍将這趙炳的狗爪子斬下來了,就像她當初斬下童彥的手。
就在趙虞暗自好笑之際,何順一把抓住了趙炳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将其關節扭向相反的方向,痛得那趙炳當即尖叫起來。
見此,以那姚進爲首的二十幾名家仆大驚,當即沖着何順叫嚷起來。
“你做什麽?!”
“快放開鄉侯!”
期間,趙炳亦一邊呼痛一邊朝着何順罵道:“該死的,你知道我是誰麽?!我乃魯陽本地的鄉侯,你敢傷我?”
見此,何順轉頭看向趙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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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不是被趙炳說得怕了,他純粹就是請示趙虞,看看自家大首領、真正的趙氏二公子,是否有意要宰了這家夥。
其實這會兒他的手,已經按在劍柄上了,就等趙虞點頭。
然而這個請示的舉動,卻被趙炳看在眼力,此時他才注意到,在那名美麗婦人的身邊,還站着一個戴着面具的家夥——看那名護衛的舉動,似乎是能做主的人,甚至是那名婦人的丈夫什麽的。
『……一定是個懦弱的家夥。』
趙炳一瞬間想道。
也難怪他這麽想,誰讓他方才伸手去抓靜女的手時,趙虞站在旁邊一動不動呢?
想到這裏,他當即叫道:“那個戴面具的,我乃魯陽鄉侯,速速叫你的護衛放開我,否則,我定要叫你好看!”
“嚯?”
趙虞聞言輕笑,平心靜氣地說道:“下一句你是不是想說,讓我将我的夫人獻給你,你便不予怪罪?”
聽聞此言,趙虞身邊的靜女用不滿、哀怨的目光看了一眼他,借此表示對自家少主這句玩笑的抗議。
“呃……”趙炳被堵地說不出話來,旋即就被靜女那轉頭一瞥迷住,哼哼嗤嗤地說道:“倒、倒也可以。”
見這趙炳居然應了下來,饒是丁武亦睜大了眼睛,心中暗道一聲:好家夥!
而牛橫、何順、龔角等人,此時看趙炳的目光已與看死人無異。
“呵呵呵,這可真是……色令智昏,古人誠不欺我。”
目視着趙炳搖了搖頭,趙虞輕笑着說道:“你知道我是誰麽,就敢調戲我的夫人?……你難道就不曾注意到,迄今爲止,丁縣尉就站在一旁看,不曾上前勸阻麽?”
“你……”
想來趙炳也并非蠢材,經趙虞這一提醒,他才意識到情況不對。
他轉頭看向丁武,卻發現丁武正用一種‘你要倒黴’的目光看着他。
“你、你是何人?”
趙炳心驚肉跳地問道。
聽聞此言,趙虞心平氣和地說道:“在下,颍川都尉,周虎。”
“都、都、都、都尉?”
趙炳結結巴巴地重複着趙虞的話,面色一下子變得煞白。
而以姚進爲首的那一幹家仆,亦不約而同地倒抽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