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義師的主帥,陳勖在營房内來回踱步,眉頭微皺地思忖這件事。
平心而論,面對薛敖、周虎、李蒙那三位晉将,他實在不認爲他義師能有什麽機會,但仔細想想他卻又發現,除了偷襲晉軍聯營,似乎他義師還真沒有什麽别的可做的。
『搏一搏吧。……但願這位公子曉得利害。』
陳勖不動聲色地看向趙寅,見趙寅面色從容不迫,他心下暗自做出了決定。
“那麽,具體如何實施呢?”他虛心地向趙寅請教道。
聽聞此言,豫章義師渠帥程周與江東義師大将吳懿皆露出了驚詫的神色:陳勖竟打算支持伯虎公子那偷襲晉軍聯營的想法?
盡管認爲此事兇險非常,但程周與吳懿并未立刻提出異議,一來是顧忌陳勖與那位伯虎公子的顔面,二來,他們也想聽聽那位伯虎公子的具體打算。
在三雙眼睛的注視下,趙寅略一沉思,旋即輕笑着說道:“首先,我方應寫一封信給薛敖……”
“寫信?”陳勖微微一愣,旋即好似想到了什麽,雙目一亮問道:“挑釁搦戰麽?但恐怕薛敖不會輕易出戰……”
他眼下倒是不懼在荒野與晉軍展開一場正面厮殺,畢竟他義師的兵力是晉軍的兩倍。
他義師号稱‘三十萬’,實際兵力則在十八萬,即便派出駐守鹹平、小黃以及剛丢的開封等城池的守軍,此刻集結于這座營寨的義師仍有十五萬以上。
反觀對面的十萬晉軍,派了近萬颍川軍偷襲開封,又派了近萬河南軍偷襲考縣,保守估計兵力隻剩下八萬——以十五萬義師迎戰八萬晉軍,倘若連這種有巨大優勢的戰事都不敢打,那他義師還談什麽攻陷梁城?早早退兵得了!
但很顯然,對面的薛敖應該不會輕易上鈎。
“那不要緊。”趙寅微笑着說道。
“不要緊?”陳勖愣了愣,不解問道:“公子提議送信給那薛敖,難道不是爲了搦戰麽?”
“那隻是其一。”
趙寅稍稍停頓了一下,略過了心中某些不可告人的想法,繼續說道:“那薛敖,實則有謀、故作無謀,必然是爲了算計我義師,換而言之,隻要我義師不揭穿,他多半會繼續裝瘋賣傻下去,既然如此,咱們姑且就以對待莽夫的方式去激怒他……”
“等等等等。”
陳勖聽出了幾絲端倪,表情古怪地說道:“公子的意思是,咱們寫信不是爲了激怒他,逼他率軍出營與我義師一戰,而是爲了讓他從這份搦戰的戰書中察覺到我義師的意圖,選擇避而不戰?”
“正是。”趙寅點點頭道:“暫時還沒有與晉軍正面接戰的必要。”
不止陳勖聽得迷糊,在旁的程周、吳懿二人亦感覺雲裏霧裏。
而就在這時,就見趙寅拱手抱拳,朝着陳勖說道:“這封書信,請陳帥允許由在下代筆。”
“哦……此事當然可以。”
陳勖一臉驚疑地點了點頭。
他感覺,他有點跟不上眼前這位伯虎公子的思路。
當即,趙寅在陳勖的營房内揮筆疾書,寫下了一封極具挑釁意味的戰書,言辭之激烈,讓站在他身後觀瞧的陳勖、程周、吳懿三人都忍不住挑了挑眉。
待趙寅放下筆之後,吳懿微皺着眉頭問道:“公子不是爲了讓晉軍避而不戰麽?可這封戰書言辭如此激烈,萬一惹得薛敖大怒,那豈不是……”
趙寅笑着說道:“堂堂陳門五虎,豈是隻有這點胸襟?我越是羞辱他,他愈發會認爲我義師已陷入了困局,欲做困獸之鬥,從而打消與我義師正面交戰的念頭……隻有讓他選擇避而不戰,我義師随後多面出擊,才不會引起他過于激烈的對抗。……簡單地說,在意識到勝券在握的情況下,他會爲了減少己方傷亡,避免與我義師交戰,哪怕我義師過分逼迫。”
“原來如此。”
陳勖恍然之餘,再次用驚訝的目光看向趙寅。
盡管尚不知成敗,他也不好斷言,但眼前這位伯虎公子的心計,着實讓陳勖感到暗暗驚詫。
當然,從旁的程周與吳懿亦是如此。
片刻後,待那塊布上的墨迹幹透後,趙寅将其折疊卷好,放入一支竹管内,旋即在那支竹管的外側寫下‘晉車騎将軍薛敖親啓’字樣,将其交給陳勖,口中說道:“請陳帥立刻派使者将這封書信送至晉營。”
“好。”
陳勖點點頭,當即吩咐左右照辦。
約三個時辰後,義師派出的使者來到了梁城西側的晉軍聯營,向營地守軍交出了這份書信。
由于這隊使者高舉着‘使’字旗幟,沿途晉軍方的巡邏衛士倒也沒有攻擊他們。
說起晉軍聯營的分布,大緻是李蒙的河南軍在前,趙虞的颍川軍居中,薛敖的太原軍居後,若從上空鳥瞰,大抵是一個不規則的‘品’字狀。
換而言之,趙寅親筆所寫的這封書信,首先是落到了河南軍卒的手中,上交給了河南都尉李蒙。
“叛軍賊首陳勖派使者送來的書信?”
看着那支竹管上‘車騎将軍薛敖親啓’字樣,李蒙倍感驚訝。
畢竟這是叛軍迄今爲止首次向他晉軍送來書信。
不過驚訝歸驚訝,李蒙卻沒有私拆的權力,他親自來到了薛敖的營區,将這份書信交給了薛敖。
果然,當薛敖得知這件事後,他也感到十分驚訝。
他接過李蒙手中的竹管将其打開,從中抽出那塊布,攤開後仔細觀瞧。
僅僅隻是掃了兩眼,他臉上就浮現出幾分怒容,但旋即,這份怒容就被似笑非笑的神色所取代。
“将軍,不知信中寫了些什麽?”
見薛敖神色變幻地厲害,李蒙在旁好奇問道。
“想知道?自己看。”
薛敖似笑非笑地将那塊布遞給李蒙,旋即,在皺着眉頭于帳篷内踱了兩步後,對帳外的士卒吩咐道:“來人,請周都尉以及魏璝到我帳内。”
“是。”
而與此同時,趙虞正帶着牛橫、何順并幾名黑虎衆在巡視營地,倒不是營地出了什麽岔子,他隻是例行公事地收買軍心而已。
就在他帶人視察一個個兵帳之際,薛敖派來的衛士找到了他,恭敬地說明了來意:“周都尉,薛将軍請您立刻前往他的營帳。”
『不會又是喝酒吧?』
趙虞暗自嘀咕了一句。
也難怪,畢竟軍營内枯燥乏味,唯一取樂之道就是喝酒,毫不誇張地說,迄今爲止薛敖邀請他與李蒙,十次裏面有八次是爲了喝酒,隻有兩次才是正經地商讨軍事——雖然其餘八次喝酒時也會提到一些軍議之事。
雖然趙虞不介意截住喝酒,與薛敖、李蒙進一步加深交情,但不可不說,未經蒸餾,也未經沉澱渣滓、抽取清液工藝的酒,他依舊是喝不慣。
“好,周某這就前去。”他朝着那名薛敖的衛士點了點頭。
大約一刻時後,趙虞僅帶着何順與另外一名黑虎衆,來到了薛敖的營帳。
頗有些出乎趙虞意料的是,當他來到薛敖的營帳外時,他并沒有嗅到任何酒香,卻聽帳内傳出了李蒙帶着愠怒的聲音:“豈有此理!簡直豈有此理!”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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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虞微微一愣。
此時,薛敖帳外的衛士善意提醒他道:“周都尉,将軍已經事先吩咐過,隻要您來到,徑直入帳即可。”
“哦,多謝。”
朝着那名衛士點頭示意,趙虞撩帳走入了帳内。
此時他便看到,薛敖手托下巴坐在主位,而魏璝與李蒙則站在帳中——前者神色肅穆地審視着手中一塊帶着字迹的布,而後者則面帶愠色地來回走動。
“周虎。”注意到趙虞的薛敖笑着擡手打了招呼,神色自若。
“将軍。”
趙虞抱了抱拳,旋即,他看了一眼李蒙,不解問道:“發生什麽了麽?”
“也沒什麽大事,就是叛軍的賊首派使者送來了一封書信而已。”說着,薛敖朝着魏璝揮了揮手作爲示意,示意魏璝将手中的書信遞給趙虞。
“叛軍賊首?陳勖?”
趙虞驚訝地從魏璝手中接過那塊布,皺着眉頭小聲念誦上面的文字:“将軍既爲統将,統帥十萬晉軍,不思披堅執銳,以決雌雄,今年甘守兵營,謹避刀箭,與婦人……又何異哉?”
他稍稍吸了口冷氣,看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薛敖。
然而薛敖臉上并沒有怒容,相反甚至還帶着幾分笑意。
見此,趙虞玩笑道:“嚯,不知叛軍可曾贈将軍女子素服?”
“周都尉。”李蒙皺着眉頭責怪道:“你怎能說這樣的話?”
話音未落,就聽坐在主位上的薛敖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從旁的魏璝,亦露出了笑容,唯獨李蒙想笑又覺得不合适,憋得甚是辛苦。
足足笑了好一陣,薛敖這才喘過起來,指指趙虞手中書信問道:“你任何看待這封信……先等你看完吧。”
看他神色,他絲毫不将叛軍對他的羞辱放在心上。
見此,就連趙虞亦忍不住要暗暗稱贊一聲這薛敖的胸襟。
“是。”
在抱拳行了一禮後,趙虞繼續觀閱手中書信剩下的内容。
與他猜測的差不多,這封書信,幾乎通篇都是對薛敖的羞辱,仿佛是爲了逼薛敖出戰而羞辱他,在趙虞看來着實沒有什麽深意,直到他看到這封信的落款。
——趙伯虎!
『……』
饒是趙虞,在看到這個名字後亦是措手不及,神色驟變地死死盯着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