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季的回歸,讓趙虞十分振奮,拍拍張季的臂膀表示親近:“總算是把你等回來了。”
聽到這話,張季抱拳笑道:“事實上,我前兩日便回到了颍川,不過我當時奔着昆陽去了,到了昆陽才知道,公子竟然在升任了颍川都尉……”
在說這番話時,張季的心情也十分振奮,畢竟,他當初與趙虞、靜女重逢時,趙虞才隻是昆陽縣尉,而如今在短短四個來月後,這位二公子連升三級,從昆陽縣尉一路升到了颍川都尉,這種升遷的速度,讓張季也咋舌不已。
片刻後,待重逢的喜悅逐漸消退,趙虞這才埋怨張季道:“這一趟怎麽去了那麽久?我以爲七月差不多就可以回來了……”
張季點點頭道:“我本來也是那麽想的,覺得三個月的時間足夠往返颍川與江東,沒想到我到了江東之後才發現,大公子并不在江東,而是去了濟甯……”
他口中的濟甯,隸屬于東平郡。
“濟甯?”
趙虞的目光微微一凜。
他忽然想到了張季在四個多月曾對他透露過的那些,皺着眉頭說道:“倘若我沒記錯的話,陳門五虎之一的章靖,曾有意在濟甯阻擊江東義師……江東赢了麽?”
聽到這話,張季先是恭維了趙虞的記憶,旋即滿臉笑容地說道:“赢了!縱然是陳門五虎,亦不是公羊先生的對手……”
“……”
趙虞驚詫地微微張了張嘴。
事實上據他所知,公羊先生此前就擊敗過一位‘陳門五虎’,即駐江夏将軍韓晫,此人是晉國當朝太師陳仲收養的義子之一,論年紀在一幹義兄弟中排行第四。
現如今在陳郡、陳留鬧得不可開交的江夏義師渠帥陳勖,曾經就被韓晫死死壓制,勝少敗多。
當初得知這位‘韓将軍’敗在公羊先生手中時,趙虞大抵還是認爲應該是韓晫太過于輕敵,卻沒想到,這回連章靖都敗在了那位公羊先生手中。
章靖,陳門五虎中排行其三,堪稱是趙虞最‘熟悉’的,畢竟雙方當初可是交過手的,文武兼備,當時着實讓趙虞感到頭疼,好在他最終将計就計,使了一招離間計,這才将章靖憤然離去。
倘若說,韓晫還有可能是因爲輕敵而敗在江東義師手中,那麽章靖就不可能再輕敵了——弟弟敗在江東義師手中,他這個當三哥的,怎麽說也得讨回顔面。
然而,章靖最終還是敗在江東義師手中。
『也就是說,前後有兩名‘五虎’敗在了公羊先生手中?了不得啊,這位先生……』
趙虞暗暗咋舌。
想當年,那位公羊先生是他們魯陽鄉侯府的東席先生,受他們父親魯陽鄉侯托付,教導兄弟二人文識,然而就當時趙虞看來,那位先生也就隻是一位普通的儒士,沒想到,這位老先生竟然如此精通用兵。
“不隻是精于用兵。”
見趙虞說起那位公羊先生,張季笑着說道:“公羊先生對于治民、治軍皆爛熟于心。在治軍方面,公羊先生賞罰嚴明,重賞有功,使得江東義師始終保持着高昂的士氣;在治民方面,公羊推崇井田制,迅速穩定了民心……”
『哎喲,井田制,儒家的‘祖宗之法’啊……』
趙虞強忍着想要笑出聲的沖動,着實憋地難受。
在他看來,井田制其實已經是落後的制度了,無論是秦國時期隐患巨大的‘軍功爵制’,亦或是漢國時期的‘名田制’,都要比井田制更适合據周朝至少一千年後的當代。
但奇怪的是,儒家弟子就偏愛井田制,哪怕是孔子、孟子等幾位聖賢亦是如此,包括今日的那位公羊先生——說句玩笑話,看公羊先生如此推崇井田制,可見他是非常‘純正’的儒家弟子了。
當然,調侃歸調侃,看這兩年天下的動蕩程度,趙虞覺得那位公羊先生推行井田制倒也沒什麽問題,畢竟井田制的核心是‘公田’:分發私田于百姓,換百姓出力耕種公田,使占有公田的國家、公族、貴族獲利,這即是井田制的本質。
但人都有私心,久而久之,絕大多數百姓都忙着經營自己的私田,不肯爲國家、公族、貴族占有的‘公田’出力,甚至于,就連貴族、公族都在忙着經營私田,不肯出力耕種國家的‘公田’,再加上鐵制耕具與耕牛的出現大大提高了農耕的效率,使得私田的數量遠遠超過了公田,因此井田制便名存實亡了。
但現如今,大河以南幾乎都陷入了戰火的動蕩,無數難民流離失所,在這種情況下,公羊先生推行井田制,倒确實可以起到‘安民’、‘積糧’的效果:分發私田可以快速籠絡民心,安撫民心;而公田則可以最大程度爲江東義師籌集糧草,可謂是一石二鳥。
這與颍川郡丞陳朗推動的‘以官田安頓河南難民’,其實有異曲同工之妙。
隻不過,井田制終歸是落後的制度,即便能短暫地發揮作用,終究也會被淘汰——昆陽的‘戰時管制’亦是如此,隻能用于一時應急。
在思忖了片刻後,趙虞問張季道:“這麽說,江東義師已經打下濟甯了?”
“是的。”
張季點了點頭,微帶笑容地說道:“我到山陽郡的時候,義師就已經打下濟甯了。……哦,公子可能不知山陽郡在何處,山陽郡位于東平郡的南側,東平郡的東部,即是濟甯。”
雖然張季做出了解釋,但趙虞還是沒有一個大概。
于是,張季簡單畫了一副地圖,标注了已被江東義師占據的幾個郡縣。
這一看不得了,如今江東義師的地盤,比魏蜀吳三國時期的吳國還要大了。
“江東接下來有何打算?”趙虞正色問道。
張季想了想說道:“我來時,義師已在攻打東平郡。……章靖既敗,東平郡已無抵擋之力。想來公子要問的,是江東打下東平國後,到底是往東打濟北、泰山、山東,亦或是向西打濟陰、陳留、梁郡……”
“唔。”趙虞微微點了點頭。
見此,張季便解釋道:“公羊先生的本意是打濟北、泰山、山東,繼而以泰山、濟水爲天塹,與晉國分而治之,厲兵秣馬,但其餘幾路義師卻希望江東攻打梁郡……本來,其他幾路義師意願并不能影響到公羊先生,但奈何大公子亦堅持要打梁郡……”
“哦?”
趙虞眼眸中閃過幾絲異色,輕聲問道:“莫非是爲了那個……童彥?”
張季笑了下,旋即收斂的笑容:“大公子沒有明說,但大概是這個意思了。”
事實上,不止梁郡都尉童彥,梁郡的郡軍,亦是他們打算報複的。
張季不會忘記,以他族叔張純爲首的一大批在鄉侯府當衛士的族人,當日就被那些從梁郡調來的軍隊屠戮,雖然那些士卒也隻是聽從軍令,但這并不意味着張季會放棄報複。
他們的大公子,亦是如此。
『話題,逐漸變得沉重了呢……』
擡手揉了揉額角,趙虞又問張季道:“你回來前,想必與我兄交代過了吧?他有什麽話讓你帶給我麽?或許我能給江東提供一些助力。”
“有。”
張季猶豫地看了一眼趙虞,一臉遲疑地說道:“大公子的原話是……報仇有我,你莫插手!”
“……”
趙虞愣神地看着張季,半晌才仿佛夢醒般問道:“抱歉,我方才沒聽清,他說什麽?”
見趙虞臉上沒了笑容,張季讪讪說道:“公子息怒,大公子的心思是好的……當我告訴他公子您還活着時,大公子喜極而泣,此事我親眼所見,絕沒有半點虛假。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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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偷偷看了一眼趙虞的神色,委婉地說道:“但大公子不希望公子您插手報仇的事,他希望您安安分分地過日子,延續趙氏血脈……”
“……”
整整長達十幾息的工夫,趙虞默不作聲,神色莫名地看着張季。
旋即,他這才笑着說道:“好個江東的‘伯虎公子’,幾年不見,口氣變大了嘛……”
盡管他曾經口口聲聲說‘我兄長’、‘我兄長’,但平心而論,趙虞從未将他兄長趙寅真正視爲長兄,畢竟趙寅比他大不了多少——趙寅是寅時生,而趙虞是申時生,兄弟倆隻相差六個時辰。
鑒于某些原因,趙虞反而将其視爲弟弟。
而現如今,這個‘弟弟’口氣大了,居然擺起了長兄的架子,這讓趙虞着實有些不爽。
可能是感覺到眼前這位二公子心中不快,張季小心翼翼地說道:“這些年,大公子吃了不少苦,确實有了一些改變……”
說到這裏,他忍不住又看向眼前這位二公子。
他由衷覺得,論吃苦、論變化,眼前這位二公子亦不遑多讓。
誰能想到,七年前爲了捕一隻蟬而從樹上摔下來的這位二公子,僅帶着一名侍女,就收服了一夥山賊,甚至于,今時今日成爲了颍川郡的都尉。
輕哼一聲,趙虞淡淡說道:“哼,我就當他沒什麽話托你轉告。”
“……”
張季不禁苦笑了一下。
唉,兩位公子年紀都大了,脾氣也都見長了……
而就在這時,卻見趙虞伸出右手,滿臉笑容地說道:“總之……歡迎回來,張季。”
張季心中一震,當即起身,于趙虞跟前單膝叩地。
“張季不勝榮幸。”
至此,張季回歸趙虞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