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此事令靜女頗有些患得患失。
她當然希望終日跟在趙虞身邊,能每時每刻看到他、伺候他,像當年夫人周氏囑咐她的那樣,但是,那個‘正室’的身份,着實讓她受到了莫大的誘惑。
事實上,趙虞一直以來都矚意讓靜女作爲正室,畢竟二人一路攙扶走到今日,靜女毫無疑問是他最親近、最信賴的人,靜女多多少少也察覺到了幾分。
隻是……
『我真的可以嗎?』
手捧臉頰坐在卧室的那張梳妝桌前,靜女看着銅鏡中的自己,心中不免有些慌亂。
論模樣,唔,她自認爲自己還有幾分姿色。
可論身份,二人卻天差地别。
他是魯陽趙氏的次子,她隻是一介平民之女。
他是高高在上的二公子,而她隻是當年被賣至趙府的侍仆。
這怎麽看都談不上門當戶對啊。
“呼……”
吐了口氣,靜女煩悶地趴在梳妝桌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卧室外傳來了笃笃笃的叩門聲,聽叩門聲的聲響,可見叩門的那人極爲謹慎,不敢多用力。
“誰?”
靜女的眼神立刻變得銳利。
等了些許,卧室外才有一個女聲怯生生地回道:“是……是碧兒……”
『是昨日來叩門的那名侍女麽?』
通過聲音,靜女立刻判斷出可能是昨日來叩門的那名侍女,放緩語氣平靜問道:“什麽事?”
那名侍女怯生生地回答道:“奴、奴婢來整理卧室……”
聽到這話,靜女瞥了一眼淩亂的床榻。
好吧,終歸是年輕氣盛、食髓知味,二人昨晚又瘋狂了一回,以至于床榻上的被褥非但淩亂,還沾上了些不明斑迹,也難怪昨日那兩名侍女在整理時面紅耳赤。
有過昨日的經曆,靜女自然不希望再有人看到她與趙虞歡愛的羞人痕迹。
“不需要。”
她平靜地說道:“我自會整理,你下去吧。”
“是……”
應了一聲後,卧室外頓時沒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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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僅隔了數息,那名侍女又怯生生地說道:“夫人還有别的吩咐麽?”
“沒有。”
靜女皺了皺眉,帶着幾分不悅說道:“你下去吧。”
“是……”
這回,卧室外的回應聲隐隐出現了幾分哭腔,令靜女心中一愣。
“等等。”
她開口喚住卧室外的那名侍女,旋即站起身,戴上那個面具,這才去打開了房門。
果然,立在卧室的侍女,正是昨日問候她的那名侍女。
“擡起頭。”靜女平靜地說道。
聽到靜女的話,那名爲碧兒的侍女怯生生地擡起頭,如靜女所猜測的那樣,這小丫頭眼眶泛紅,似乎在強忍着哭泣。
『語氣過重了麽?』
靜女暗自想道。
而就在這時,那碧兒勉強擠出幾分笑容,用仍帶着幾分哭腔的口吻賣力地介紹自己:“夫人,我叫碧兒,我打掃地可仔細了……”
看着這丫頭明明想哭卻強顔歡笑的模樣,靜女不由心中一軟,點點頭說道:“那……拜托你了。”
聽到這話,碧兒頓時眉開眼笑,趕忙進屋整理起來。
靜女也不阻攔,走回梳妝桌前坐下,有意無意地看向那名侍女。
事實上,這名叫做碧兒的侍女比她小不了多少,大概是十五六歲的年紀,但由于這些年靜女跟在趙虞身邊經曆了太多的事,以至于在她看來,這名露出甜美笑容的侍女充其量隻是一個小丫頭而已。
“夫、夫人,是奴婢做的不好嗎?”
見那位帶着面具的奇怪夫人盯着自己,碧兒不覺緊張起來。
“不,沒什麽不好。”
靜女平靜地回答道。
她隻是從這個小丫頭的身上,仿佛看到了當初的她。
遙想起她剛進鄉侯府的那會兒,無論是做什麽她也都是很賣力的,包括當時鄉侯府裏其他幾名侍女。
就在她追憶之際,碧兒已經開始整理那淩亂的床榻,隻見她面紅耳赤地将那些沾有不名斑迹的被褥裹成一團,畏懼且帶着羞澀說道:“夫、夫人,這、這些,我抱出去洗了……”
『……哎呀,忘了此事了。』
面具下的靜女,臉上亦浮現幾許羞澀,好在她經曆的事多,沉得住氣,微微點了點頭:“嗯。”
見此,碧兒便抱着那團被褥出了卧室,還帶上了房門。
總算是打發走了那個小丫頭,靜女拿起梳子,慢慢地梳着長發。
而就在這時,她忽然隐隐聽到了幾句對話,似乎都是府裏那幾名侍女。
“……你真的去了?……那位夫人好相處麽?”
“真的吓死了……不過我感覺那位夫人人很好……”
“那位戴着那塊面具好奇怪,有點吓人……”
“别瞎說話。”
“哦哦……”
『……』
靜女皺着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她倒不是在意那幾名侍女叽叽喳喳私下議論她,還說她奇怪,她在意的是這間卧室的隔音。
既然她在屋内能聽到屋外的聲音,那豈不是屋外也能聽到屋内的聲音?
微微一愣,她的臉龐立刻變得灼燙起來。
不用問,她與趙虞這兩日歡愛的動靜,肯定被那幾名侍女聽到了。
就在她暗暗埋怨這糟糕的隔音之際,卧室外又傳來了笃笃笃的叩門聲,旋即,便再次響起了碧兒怯生生的聲音:“夫人,是碧兒……”
『怎麽又是這丫頭?她不是洗被褥去了麽?』
雖然心中覺得有點煩,但靜女還是很好地模仿了她心目中那位夫人周氏的姿态,平心靜氣地說道:“進來吧。”
房門輕啓,碧兒小心翼翼地走入屋内,旋即,當靜女将目光投向她時,她雙手十指相絞,一臉讪讪地自說自話:“被褥……被兩位姐姐妹妹搶……拿去洗了……”
『……這丫頭真靠不住。』
一想到她與趙虞歡愛的痕迹會再次被其他兩名侍女看到,靜女頓時氣結。
而就在這時,碧兒忽然注意到靜女手中的梳子,雙目一亮,連忙快步走到靜女面前,帶着幾分乞求說道:“夫人,讓碧兒給您梳頭吧,我梳得可好了……”
看着這丫頭賣力地讨好自己,靜女不禁有些懷念。
當年的她,似乎也是這般賣力地想要讨好周氏,原因無他,隻因爲當時她姐弟二人已無其他的去處。
那麽,眼前的這名侍女呢?
她看着面前那名其實與他年紀相仿的侍女,平靜地問道:“你叫碧兒,對麽?”
“是的,夫人。”碧兒一個勁地點頭。
“唔。”靜女平心靜氣地點點頭,旋即又問道:“你,或者說你們,是聽到了什麽風聲,是故才要讨好我麽?”
聽到這話,碧兒頓時色變,她緊張地咬着嘴唇,整個人一下子變得僵硬。
忽然,她跪倒在靜女身邊,帶着哭腔懇求道:“夫人,請您千萬不要趕我們走,我們沒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嗚嗚……”
『果然……』
靜女有些頭疼,她很懷疑是何順手下哪個嘴巴不嚴的家夥,将他們準備遣散府内原先這些仆從的消息洩露了出去。
當然,也有可能是這些人自己猜出來的。
“夫人,求您了。”
“我可以給你一筆錢,你帶着錢投奔你的親眷……”
“不要,不要,夫人,奴婢的爹娘已不在人世,若離開了這座府邸,奴婢一定會死掉的……夫人,求您不要趕我們走……”
『……』
靜女微微皺了皺眉。
其實對此她也有所猜測:當日前都尉曹索叛逃後,這曹府裏的仆從,有其他去處的早就逃了,留下的這些,那就隻能是别無去處。
雖然這些人當中可能藏着曹索的忠仆,準備報複趙虞,但平心而論,這種可能性實在不大。
畢竟曹索的罪名是投敵造反,連田欽、廖廣二名舊部都不願跟随他投靠叛軍,又有誰願意承擔同謀的重罪,來謀害如今作爲颍川都尉的趙虞呢?
至少,内院留下的三名侍女,應該是沒有别的去路。
似這等十幾歲的小丫頭,縱使得到了一筆遣散的錢,又能獨自一人在府外活多久呢?
平心而論,這些年跟在趙虞身邊,靜女對于他人的生死,漸漸也淡漠了,甚至于,已有超過十人死在她的劍上,但……
『若是夫人的話……』
看着身邊滿臉眼淚的碧兒,靜女忽然想到了周氏。
那位仿佛母親一般的夫人,是她見過的最溫柔、最仁慈的女人,也是她心中的憧憬。
默不作聲地,靜女将手中的梳子遞向碧兒,平靜地說道:“别哭了,擦一擦臉,然後替我梳頭吧。……你若梳得好,我便留下你們三人。”
碧兒頓時破涕爲笑,從靜女手中接過那把梳子死死攥着,連忙說道:“奴婢這就去洗把臉,夫人您等我……”
說罷,她急匆匆地快步走出卧室。
旋即隻聽‘哎喲’一聲,那丫頭一跤跌在走廊上。
『真毛躁啊,這一點可不像我……』
微微搖了搖頭,靜女心中驕傲地想道。
當年她可是很文靜的,連周氏都稱贊過她,故而才給她取名靜女,又以姝作爲她的閨名。
半晌後,碧兒帶着燦爛的笑容回到了靜女身邊。
此時,靜女問她道:“你方才跌了一跤吧?疼麽?”
“不,不疼。”碧兒連連搖頭。
“日後莫要這般毛躁。”
“是,夫人。”
碧兒連連點頭,旋即看着靜女頭發上那根爲了防止面具滑落的細繩,小心翼翼地說道:“夫人,這根細繩……”
靜女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一臉平靜地摘下了臉上的面具,将其放在梳妝桌上。
當即,碧兒驚詫地睜大了眼睛。
此時她才知道,原來都尉周虎的這位‘奇怪夫人’,竟然是一位比她大不了幾歲的美人……
“夫人,您真美。”碧兒不禁稱贊道。
靜女微微一笑,她當年也這般稱贊過周氏。
微笑之餘,她不容反駁地叮囑道:“我的模樣,不許私下洩露,亦不得談論,知道麽?”
“是,夫人。”
雖不明所以,但碧兒還是使勁地點了點頭,旋即小心翼翼地替靜女梳理起了長發。
而此時,靜女則看着銅鏡中的自己。
雖然她殺過人,雙手沾染過他人的鮮血,甚至于,未來可能還會殺人,但她堅信自己是一個好女人,當年周氏教導過她的那些,她亦從來不敢遺忘。
有那位溫柔如母親一般的夫人作爲參照,她相信自己可以打理好這座府邸。
以颍川都尉周虎正室夫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