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那周虎昨晚的一番話震驚了。
『怪不得那周虎不怕得罪一圈的人,原來他……原來他根本沒想過守住許昌,他隻是想接走郡守大人而已……』
他的臉上滿是駭然與凝重。
昨晚,盡管那周虎沒有明說,但陳朗卻聽得懂他言外之意:如果我周虎當不上都尉,我就勸李郡守棄守許昌、退守昆陽。
陳朗當然明白,一旦李郡守決定棄守許昌、投奔昆陽,叛軍必然将趁機奪取許昌,甚至派兵追擊,那時,李郡守有周虎的人保護其周全,可他們這些人又該什麽辦?
那周虎分明就是行‘借刀殺人’之策,借叛軍的手将他們通通都除掉。
即便他們僥幸逃過了叛軍的追擊,逃至昆陽一帶……那又怎樣呢?
昆陽是那周虎的地盤,那裏到處都是周虎的人,那周虎輕易就能除掉他們,嫁禍至叛軍身上,介時死無對證,誰能證明就是周虎殺了他們?
『那就隻能……助他成爲都尉?』
陳朗攥了攥拳頭,旋即無力地将其松開。
也是,就算再不甘又能怎樣呢?
那周虎的家業遠在昆陽,不在許昌,他随時拍拍屁股就能帶着李郡守走人,可他們這些人呢?
除非讓這周虎成爲都尉……
『狠……這周虎的手段,着實是狠……』
陳朗喃喃自語。
這一刻,他終于意識到,那個前山賊頭子的手段是多麽地狠辣,怪不得連叛軍都栽在他手裏。
“老爺?老爺?”
“唔?”
等陳朗再次回過神來時,他看到府上的家仆正站在面前,一臉關切與疑問。
轉頭看向窗外,他這才發現窗外天色大亮。——他竟是在書房裏枯坐了一宿?
“什麽事?”
揉了揉有些脹痛的額頭,陳朗皺着眉問道。
那家仆顯然也看出自家老爺心情不佳,小心翼翼地說道:“方才有郡府的吏卒前來府上,說是奉郡守大人之命,請老爺以及昨日來咱們府上做客的周上部都尉一同去郡守府商議大事。”
“哦……”
陳朗這才恍然。
也是,昨日因爲那周虎與都尉曹索鬧得太僵,李郡守這才暫罷了軍議,推遲至今日。
“老爺,要派人去西苑通知那位周上部都尉麽?”家仆小心地問道。
“嗯。”
陳朗剛一點頭,旋即便改口道:“我親自去。”
“是。”
那家仆驚訝地看了一眼自家老爺,恭敬地離開了。
“……可恨!”
看着那名家仆離去的背影,陳朗恨恨地罵了一句。
并非是罵那名家仆,而是罵某個前山賊頭子,亦或是罵他自己沒有出息——明明那周虎在昆陽時羞辱了他,可眼下,他卻不得不去讨好人家,以免被那周虎記恨,成爲後者口中的‘死人’。
這份憋屈,讓陳朗又羞又惱。
可再是羞惱,他也不敢拿自己身家性命、以及自己的家人開玩笑。
“呋……”
在長長吐了口氣後,陳朗平複了一下心情,起身朝西苑而去。
片刻後,他便來到了趙虞昨日借宿的小樓外。
隻見此時的小樓外,站立着兩名裹着黑巾的黑虎賊。
倘若換做以往,陳朗肯定會毫不客氣地直呼‘周虎’之名。
然而此時此刻,他心中卻已失去了那份底氣。
他讪讪地拱手道:“兩位,不知周上部都尉,可已起身?”
不得不說,幸虧陳朗昨日在招待這些黑虎賊時并未虧待,因此這兩名黑虎賊言語上還是非常客氣的:“陳長史,有事嗎?”
陳朗點點頭道:“是這樣的,李郡守派人前來,召周上部都尉與在下一同前往郡守府。兩位也知道,郡守大人的召喚,不可延誤。”
“那倒是。”
兩名黑虎賊附和地點點頭,立刻通報在樓内一樓歇息的何順,請何順前去二樓通禀。
大概一炷香工夫後,趙虞便帶着靜女走出了樓外。
見陳朗果然親自站在樓外,趙虞心下一樂,上前與陳朗打招呼:“陳長史。”
“周、周上部都尉……”
對比昨日對待趙虞的态度,此刻的陳朗,着實顯得有些小心翼翼,勉強擠出幾分笑容問道:“不知周上部都尉昨晚歇息地如何?”
趙虞瞥了一眼低着頭站在一旁的靜女,笑着說道:“甚好,多謝陳長史。”
說着,他發問陳朗道:“關于昨日周某提及一事,不知陳長史可想好了?”
『……』
陳朗當然明白趙虞指的什麽,在看了一眼趙虞後,心情複雜地說道:“在下……在下願意相助……”
“哈哈。”
趙虞毫不意外于陳朗的反應,上前拍拍後者的臂膀,笑着說道:“我就說嘛,你我是可以好好相處的……”
“是、是……”陳朗面色讪讪地點着頭,旋即拱手說道:“我已吩咐府上準備了早飯,不如先去用飯吧,免得讓郡守大人久等。”
“好。……讓陳長史費心了。”
“不敢不敢。”
一刻時後,趙虞一行人用過早飯,旋即乘坐陳朗府上的馬車一同前往郡守府。
途中,趙虞向陳朗詢問了一些有關于許昌的事,陳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敢有絲毫的隐瞞。
此時在郡守府的府門前,同樣受到召喚而來的西部督郵荀異,正站在府前等待着趙虞。
見趙虞、靜女、陳朗三人從同一輛馬車上下來,荀異眼眸中閃過一絲異色。
“周上部都尉、陳長史。”
“督郵。”
“荀督郵。”
在相互見禮後,荀異上下打量着面色有些尴尬的陳朗,試探着笑問道:“陳長史今日氣色不佳啊,不會是周首領給你添了什麽麻煩吧?”
見趙虞笑呵呵地看向自己,陳朗心中沒來由地一驚,連連搖頭道:“不至于,不至于……”
從旁,趙虞攬住陳朗的肩膀,笑着對荀異說道:“督郵當我周虎是什麽人?對吧,陳長史?”
“對、對……”陳朗連連點頭。
見陳朗竟任由趙虞攔着肩膀做親近之舉,荀異眼眸中閃過一絲異色,不動聲色地朝着趙虞豎起大拇指:厲害!
雖然不明白這位周首領到底使了什麽手段,但他看得出來,這位周首領已經把陳朗降服了。
爲了避免讓陳朗感到難堪,荀異岔開話題道:“宋郡丞與曹都尉他們,還沒來,咱們先進去麽?”
“先進去吧。”
在趙虞點頭之後,三人并靜女、牛橫、何順與二十名跟随馬車而來的黑虎賊,便進了府内。
向昨日一樣,其餘人等候在前院的庭院内,僅有趙虞、荀異、陳朗三人進了屋,再加上充當趙虞護衛的牛橫。
果不其然,三人來得早,郡丞宋撰、都尉曹索他們都還未到,領三人前來的府吏恭敬地對三人道:“三位且在此稍後。”
聽到這話,陳朗正準備走向昨日的座位,卻被趙虞挽住了手臂,笑着說道:“陳長史,一起坐吧?”
說着,他就将陳朗拉到了西側的座位,指着昨日荀異坐過的那個座位,笑道:“請。”
“……”
陳朗微微色變,看看趙虞,又看看神色有些玩味的荀異,最終還是在那個位置坐了下來。
不多時,都尉曹索便帶着田欽、廖光、韓和幾人,一同來到了屋内。
待看到趙虞像昨日那樣坐在原本該屬于都尉曹索的座位上時,尉史韓和冷笑一聲,低聲說道:“看來這厮是打算‘将錯就錯’下去了……”
聽到這話,田欽、廖廣幾人亦是冷笑連連。
忽然,田欽猛地瞥見坐在趙虞下首處的陳朗,眼眸中閃過一絲異色,小聲提醒曹索:“都尉……”
曹索擡手打斷了田欽,因爲他此刻也已經注意到了那陳朗。
『怎麽會……』
曹索心中簡直難以置信。
要知道據他所知,那周虎可是得罪過陳朗的,昨日那陳朗還站在他這邊,爲何隻過了一晚上,那陳朗竟‘倒戈’到了那周虎一邊?
看着那陳朗,曹索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畢竟陳朗乃是郡守府上長史,衆吏之長,職位可是不低。
“……”
在深深看了幾眼陳朗後,曹索一行人不動聲色地來到了昨日的位置。
随後不久,郡丞宋撰也到了。
就如同曹索等人那樣,當宋撰看到陳朗竟坐在那周虎的下首時,他臉上亦露出了驚愕之色。
隻不過是一晚上的工夫,這周虎就把陳朗‘策反’了?
回想起昨日那周虎看向自己時那别有用心的眼神,宋撰隐隐感覺情況不大對勁了。
要知道,陳朗這個郡守長史,雖然是李郡守的下屬,與作爲郡丞的宋撰沒有真正的上下級關系,但很多時候,陳朗都是在宋撰的手下做事,因此對于陳朗,宋撰自忖還是比較了解的,無法想象陳朗竟然會倒戈到那周虎一邊。
『到底發生了什麽?』
宋撰心下暗暗嘀咕。
就在他有心借步向陳朗問問情況時,李郡守亦邁步走入了屋内。
見此,宋撰唯有暫時按捺心中的驚疑,坐到屬于他的座位。
而與此同時,李郡守亦注意到了‘更換座位’的陳朗,眼中閃過幾絲驚訝:這周虎,策反了陳朗?
但他并不想深究,畢竟他最在意的,還是在于能否擊敗叛軍,至于何人來當這個都尉,說實話他并不是很在意。
“好了,既然都到齊了,就繼續昨日的軍議吧……”
待坐上主位後,李郡守環視一眼屋内衆人,沉聲說道。
“是!”
包括趙虞在内,衆人拱手抱拳。
此事屋内的氣氛,比之昨日更加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