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五百名黑虎賊與三千名‘旅贲二營’的軍卒在城外列隊時,他亦好奇地在旁觀瞧。
就在他觀瞧之際,他看到了一瘸一拐走來的長史陳朗。
荀異仔細觀察了一番,見陳朗臉上、手上皆沒有明顯的傷痕,唯獨那一瘸一拐的走姿,讓他不經意地想到了曾經的自己。
『城内那家百花樓開張了?』
意外之餘,荀異心中泛起一絲絲的後悔。
“陳長史?”
荀異朝着陳朗拱了拱手,臉上露出莫名的笑容。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與當年他滿心羞憤所不同的是,這位陳長史臉上唯有怒,卻沒有羞。
他恨恨地瞪了一眼荀異,似咬牙切齒般說道:“荀督郵坐視在下遭周賊所辱,來日在下定有回報!”
『咦?』
荀異倒也不生氣,隻是覺得納悶:難道周虎沒有用當年對付他的法子來對付這陳朗麽?
就在這時,荀異忽然聽到有人咳嗽了一聲。
他轉頭一瞧,這才看到是趙虞帶着靜女、牛橫、何順幾人朝這邊而來。
荀異清楚地發現,在看到那位周首領時,陳朗氣得渾身發抖,眼眸中滿是怨恨之色,但不知爲何,這位自視甚高的陳長史,愣是沒敢發作。
“不知督郵昨晚休息地如何?”
走近荀異與陳朗一行人,趙虞笑着與荀異打招呼道。
荀異拱拱手,笑着答道:“得周首領承諾,在下昨晚睡地甚安。”
的确,昨日得到了眼前這位周首領答應救援許昌的承諾,荀異在城内的驿館難得睡了一個滿足覺。
而城内那座新修的驿館,也讓他十分滿意。
至于有什麽美中不足,也就是眼前這位周首領忘記了前一次的某個小承諾,沒有爲他‘安排’一下……
當然,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位周首領已答應救援許昌,這讓荀異有了回許昌向李郡守覆命的底氣。
“那就好。”
趙虞笑着點點頭,繼而轉頭看向陳朗,問道:“陳長史呢?”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語氣的變化,對荀異時是和藹可親,而對陳朗時,明顯帶着幾分調侃之意。
顯然陳朗也聽出了趙虞話中的調侃之意,冷笑道:“昨晚在下歇息地好與不好,難道周首領不知麽?”
趙虞好似沒聽清似的,逼近陳朗幾步,問道:“什麽?陳長史要多住幾日?”
“不、不是。”
陳朗一臉驚怒,在趙虞目光的逼視下,他臉尚上閃過一陣青白之色。
最後,他竟低下了頭,小聲說道:“甚、甚好。……我是說,在下昨晚歇息地甚好。”
“那就好。……你看,你我還是可以正常交流的,對麽?”
趙虞拍了拍陳朗的臂膀,後者勉爲其難地點點頭,敢怒不敢言。
荀異頗感不可思議地看了一眼陳朗,湊近趙虞,好奇問道:“你的人,對他做了什麽?”
趙虞輕描淡寫地說道:“也沒什麽,何順隻是把拖到縣衙的一間空屋,口中塞上布吊了一晚上而已。……他畢竟是李郡守的使者,我多少要給李郡守點面子。”
『你還知道啊?』
荀異睜大了眼睛,他昨晚住在城内的驿館,見陳朗遲遲不來,還以爲這位周首領向當日對付他那樣‘招待’了陳朗一番呢,感情那位陳長史竟是被吊了一晚上。
『如此看來,我還是比較幸運的。』
看着陳朗敢怒不敢言,一瘸一拐地上了坐騎,荀異表情古怪地搖了搖頭。
旋即,他提醒趙虞道:“你今日得罪了他,他回去後定然會向李郡守哭訴,甚至添油加醋。”
“督郵放心,我有分寸。”
趙虞點了點頭,同時亦瞥了一眼那陳朗。
既然決定要救援許昌,那麽他就要得到足夠的回報,比如說設法取代曹索成爲颍川郡的都尉,再比如将自身的勢力擴展至許昌——在未來一段時間内,那位李郡守隻能仰仗他,這是極好的機會。
而将自身勢力擴展至許昌,那麽就自然要用各種手段拉攏一部分人,從陳朗這個長史下手,倒也不壞。
此時,褚燕帶着劉屠、曹戊、鞠昇、秦寔、賈庶、徐慎、許馬等人來到了陣前,上前對趙虞說道:“大首……咳,啓禀周部都尉,大軍已做好啓程準備。”
看了眼還有些不習慣的褚燕,趙虞點點頭道:“揚旗,開拔!”
“是!”
衆将抱拳應道。
在趙虞、荀異、陳朗等人的注視下,有軍中士卒高舉起“旅贲”、“部都尉周”字樣的旗幟。
值得一提的是,在那面“旅贲”的旗幟上,還繪有一頭長尾黑虎。
看到這一幕,那陳朗當即就冷笑起來,私下對随從說道:“果真是山野惡民,絲毫不通禮教,竟然用這種旗幟。”
他這話倒也沒錯,畢竟用‘虎’的形象作爲軍旗,可不是随便哪支軍隊都能得到的榮譽,這是需要經過朝廷認可的——未經朝廷認可,那就是僭越。
荀異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不過他并不在意。
一來他懷疑周虎可能根本就不懂‘僭越’這回事,二來嘛,這也不算什麽太大的事。
隻要此番周虎救援許昌有功,李郡守難道還會追究一個旗幟的事?
不過提醒還是要提醒一聲:“周首領,你如今是朝廷官員,凡事需要遵從禮節,朝廷對于軍旗就有相關規定的。”
大概是因爲行軍途中無聊,趙虞便向荀異聊起了旗幟之事。
荀異也不藏掖,一五一十地說道:“首先,龍形旗,那是絕對不能用的,真龍形象乃王室象征;其次,日形的旗幟亦不可用,因爲我大晉以‘日’爲基,以‘日’爲祥瑞,非國事不能用。……不知周首領可曾見過那‘王旗’,此乃大晉王室的旗幟,因形象是真龍盤日,故而民間又稱‘晝龍王旗’,非王室不可擅用。”
頓了頓,他又說道:“至于虎形旗,一般是虎贲之師才能使用,不知周首領可知我大晉的百戰名将陳太師?陳太師赫赫有名的‘晝虎旗’,便是先帝爲表彰其赫赫戰功所賜,這也是陳太師被稱作‘日下之虎’的由來。……縱觀我大晉,除王室以外,唯有陳太師擁有以晝日作旗的殊榮。……甚至于,有一些王室子弟也得不到這種榮譽。”
不得不說,這不是趙虞第一次聽說那位‘陳太師’了,他好奇地問道:“我大晉既有這等名帥,何以朝廷不派這位陳太師鎮壓叛亂呢?”
荀異解釋道:“隻因陳太師并不在國内,而在北方平亂。”
他看了看左右,小聲說道:“這些話周首領可莫要傳出去,否則在下承擔不起。……相傳,陳太師乃是先帝所收義子,爲人嫉惡如仇,與當今陛下雖爲義兄弟,但據說并不是很和睦。陛下親善太師王嬰,而陳太師厭惡王嬰,隻要陳太師在朝中,他便要與王太師争吵,甚至聽說連陛下也要數落。陛下無可奈何,唯有将陳太師派往邊塞,鎮壓外族……”
“這算是變相流放?”趙虞驚訝地笑道。
“噓。”荀異趕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旋即笑着說道:“那不至于,我曾聽李郡守說過,陛下隻是煩陳太師勸谏,抛開此事,陛下還是很信賴陳太師的。相傳陳太師手中有符節,可以代王行事……”
說到這裏,他露出了羨慕的神色,并非羨慕那位陳太師的權勢,而是羨慕其殊榮。
對于晉國的臣子而言,陳太師的地位,可以說是他們所能到達的極限了。
“督郵是如何得知這些?”
“乃是聽李郡守所言。”
“哦哦。”
趙虞恍然大悟,繼而靜靜傾聽。
前幾日,他與張季談聊時,曾聽張季轉述公羊先生的判斷,當時公羊先生就指出,他們想要報仇,就必須做好與晉國爲敵的準備。
換而言之,晉國的宿将‘陳太師陳仲’,以及其膝下五名義子,即‘陳門五虎’,日後或許會成爲阻礙他趙氏複仇的大敵。
想到這裏,趙虞不禁有些感慨。
與身在江東的他兄長、以及公羊先生等人不同,他對陳太師、對章靖,還有毛公父子,還是有感激之心的,畢竟這幾位确實幫他趙氏平反了罪名——最起碼人家是不求回報地給予了幫助。
『不曉得未來不久晉國做出反擊時,會不會是那位陳太師親自出馬……』
在前往颍陽的途中,趙虞暗暗想道。
倘若有機會的話,他倒是也想見一見那位陳太師,見見當今晉國那位久負盛名的‘王下首臣’。
五月三十日,晌午,在經過了一日半的行程後,趙虞率領三千五百精銳抵達颍陽,在穎陽城西南的軍營中,與昆陽縣尉馬蓋、汝南縣尉黃贲、襄城縣尉鄒布三人所率領的五千縣卒彙合。
當日,這座原本僅僅隻有幾面縣旗的軍營中,豎起了‘部都尉周’的旗幟。
得知此事,項宣的部下、穎陽守将郭勝大爲惶恐,親自登上城頭,眺望城外敵營的旗幟。
他當然知道,穎陽西南方向有一個姓周的人非常有名,那就是擊敗了他數萬長沙義師的周虎!
如今這周虎親自前來,準沒有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