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過北汝河的東段時,荀異與陳朗見到了河對岸的‘北屯田’,盡管此時春耕已過,原本忙碌在這邊的萬餘隸墾卒已經被調到了他處,僅留下千餘駐卒,但‘北屯田’這一帶廣闊的農田,還是吸引了荀異與陳朗的注意。
遠遠瞅見河對岸的田邑豎着‘昆陽’字樣的縣旗,陳朗不解問道:“這裏不是襄城縣的縣域麽?爲何會有昆陽人在此開墾荒田?”
荀異不動聲色地說道:“這裏原本就是荒蕪的灘塗,如今昆陽縣将其開墾爲田地,有什麽不好?”
他心中很清楚,如今的襄城與汝南二縣,皆以昆陽馬首是瞻,昆陽越界開墾一處田地又算得了什麽。
陳朗不知其中緣由,聽了荀異的解釋倒也沒怎麽在意,隻是純粹不快的冷哼道:“我許昌岌岌可危,這周虎竟還有心開辟新田,豈有此理!”
這就屬于沒事找茬了,荀異不快地皺起了眉頭,但礙于陳朗乃是郡守府的長史,他忍着沒有發作。
半個時辰後,荀異帶着陳朗一行人來到了昆陽的東城門外。
此時的昆陽,雖然因爲某些原因還未解除‘戰時管制’,但城門的禁令已經解除,隻不過守備依舊森嚴,光是城内城外,就有至少幾十名士卒站崗,而且一個個兵甲齊全,相比較正規軍幾無遜色。
瞧見這些士卒,陳朗的臉再一次地沉了下來,微怒道:“昆陽有如此雄壯的兵卒,那周虎竟屢屢推脫救援之事,怕是居心叵測之輩。”
“……”
荀異看了幾眼陳朗,勸說道:“陳長史,昆陽有昆陽的難處,此事荀某當初已在郡守大人前做過解釋,我也不想多說。出于好意,我提醒陳長史一句,待會見到那位周首領,你千萬莫要激怒他……你也知道,周首領曾誤入歧途,雖如今棄暗投明,身上或仍留有些江湖匪氣,若惹惱了他,恐陳長史……”
聽到這話,陳朗臉上露出幾許愕然,不快說道:“我乃郡使,那周虎安敢對我不利?!”
“……”
城門口的縣卒們紛紛看向陳朗,神色中帶着幾許不善,冷眼看着這位郡使走入城内。
『這家夥肯定要倒黴……』
看着揚長而去的陳朗,荀異微微搖了搖頭。
看着那陳朗,他仿佛看到了當初的自己——他當年亦絲毫未曾将那周虎放在眼裏,直到吃了一次大虧……
“咳。”
不覺感到臉上有些灼熱,荀異咳嗽一聲,帶着随行的士卒進入了城内。
在荀異的帶領下,一行人來到了縣衙外。
此時縣衙外,亦立着幾名縣卒,見此陳朗便走上前,帶着幾分盛氣問道:“周虎可在衙内?叫他出來相迎。”
那幾名縣卒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眼陳朗,冷冷問道:“你是何人?縣衙重地,閑雜人等不得靠近!”
陳朗當即就斥道:“睜大你們的眼睛好好看看,我乃李郡守派來的使者!”
正所謂縣官不如現管,這幾名縣卒,可未必知道什麽李郡守,這不,他們在聽到這話後神色絲毫不變。
荀異搖搖頭,趕緊上前說道:“幾位,可認得荀某?”
“荀督郵?”其中一名縣卒認出了荀異,對幾名同伴說道:“這位乃是荀督郵,周首領的貴客。”
說罷,他笑容滿面地對荀異說道:“荀督郵幾時回來我昆陽?”
荀異笑着說道:“方才剛到……周首領在衙内麽?”
那名縣卒笑着說道:“您來得不湊巧,周首領視察城内新建成的工坊去了。”
“劉公與李縣丞在麽?”荀異又問道。
那名縣卒苦笑道:“劉公慰問已故縣卒的家屬了,而李縣丞則去了城外的屯田視察……”
荀異想了想,說道:“既然如此,我等可否先到周首領的廨房等候?順便勞煩你幫我通報一聲?”
“當然。周首領曾吩咐過,荀督郵不必通報。”
說着,那名縣卒擡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不得不說,這份待遇讓荀異感覺倍有面子,他轉身對陳朗說道:“陳長史,我等先進衙吧。”
陳朗皺了皺眉,不過最終還是跟着荀異前往了趙虞的廨房。
大概小半個時辰後,趙虞帶着靜女、何順并幾名黑虎賊回到了縣衙,在自己的廨房内見到了等待已久的荀異與陳朗二人。
待見到荀異時,趙虞歉意說道:“城内的工坊重新開工,周某前去視察了一番,讓荀督郵久等了。”
“哪裏哪裏。”
荀異笑着擺擺手,旋即介紹在旁神色冷淡的陳朗道:“這位是陳朗、陳長史。”
他怕眼前這位周首領不知‘長史’的官職,又通俗地補充了一句:“乃李郡守的屬官,郡守府衆吏之長也。”
“原來是陳長史。”趙虞笑着朝陳朗抱了抱拳。
“唔。”陳朗态度倨傲地點點頭,敷衍般地拱了拱手作爲回禮。
也難怪,畢竟‘郡守長史’可是一個不小的官職,乃是郡府的文官之長,刨除郡守、郡丞、都尉,差不多就要數長史官職最高,至少要比荀異這個督郵高出許多,因此倒也不奇怪這陳朗一臉的倨傲。
趙虞自然不會因爲陳朗的倨傲就心生不快,他笑着邀請荀異、陳朗二人入座,旋即對荀異說道:“今日什麽風把督郵吹來了?”
然而荀異卻沒有玩笑的心思,歎息道:“除了叛軍刮起的惡風,還能是什麽?”
說着,他亦不隐瞞來意,一五一十地将當前許昌所将面臨的處境告訴了趙虞。
“李蒙要回河南了?”
趙虞聽得十分驚訝。
最近一直在關注許昌那邊的他,當然知道駐軍在長社的河南都尉李蒙。
在他看來,李蒙是當前颍川這邊比較能幹的晉方将領,至少能擋住項宣,比他颍川郡的都尉曹索出色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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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誇張地說,正是因爲李蒙的支援,才使得項宣、嚴脩、鍾費、周貢這幾路叛軍遲遲不能對許昌形成徹底包圍。
“是啊。”
荀異憂心忡忡地說道:“叛将項宣,派了幾支小規模的偏師襲騷河南,河南郡多次派兵圍剿不成,反被其擊破,不得已隻能召回李蒙……”
他看了一眼趙虞,遲疑說道:“李都尉一旦撤回河南,項宣必然順勢取長社,介時,許昌将徹底被叛軍包圍,是故,李郡守派陳長史與我前來,看看周首領能否出兵救援……”
“唔……”
趙虞雙手交叉放在小腹處,陷入了沉思。
不得不說,是否救援許昌,這對于他而言是一個兩難的選擇。
倘若救許昌,他或能因此博得郡守李旻的好感,加官進爵,擴充實力,有助于他‘暫潛于晉國’的目标,但相應的,項宣、嚴脩、鍾費、周貢那幾股叛軍,也難免會因爲他的攪局而實力大損,被迫延後其義師那‘彙兵于梁城’的戰略目标——這裏的問題就在于,趙虞是希望看到叛軍攻陷梁城的,因爲他想試試能否渾水摸魚地抓到那個‘梁城都尉童彥’。
簡而言之,救援許昌,相當于變相救了梁城,讓趙虞的‘渾水摸魚’之計難以施行。
可倘若不救許昌,那就等于放棄了一個結交李旻、加官進爵的機會。
再者,待那項宣攻陷許昌後,會不會回頭攻打他昆陽三縣,這也未知,需趙虞承擔一定的風險——他可不會太過于相信關朔的承諾。
見趙虞遲遲沒有做出決定,荀異倒還沉得住氣,但陳朗卻忍不住了,他面色不渝地斥道:“周虎,郡守大人待你不薄,非但免去你舊日罪行,還提拔你爲部都尉,今許昌危在旦夕,李郡守困守無助,你卻視若無睹,你簡直忘恩負義!”
『……』
被打斷了思緒的趙虞擡起頭,在瞥了一眼神色激動的陳朗後,轉頭看向荀異,目光中帶着幾許困惑。——那位李郡守,就派這麽個人來求援?
荀異仿佛看懂了眼前這位周首領的困惑目光,無奈地攤了攤手。
他咳嗽一聲,勸陳朗道:“陳長史息怒,周部都尉絕非忘恩負義之輩,隻不過,他要考慮昆陽的傷亡……去年,周部都尉可是擊破了叛軍數萬軍隊呢!”
他好意提醒陳朗,爲陳朗圓場,但遺憾的是,陳朗絲毫沒有領情的意思,用冷漠的口吻沉聲說道:“荀督郵,你我今日前來,不是爲了聽昆陽述苦,而是爲了搬救兵解許昌之圍!……你是郡裏的官,可不是昆陽的官,更不是這位周首領手下的官!爲何處處包庇?”
“……”
荀異聞言氣郁,索性不再理睬陳朗。
見此,陳朗則面向趙虞,用居高臨下般的語氣強硬地說道:“周虎,我不想聽你任何辯解,我隻要你立刻召集軍隊,前往支援許昌,若你抗命不遵,我便解除你部都尉一職,将你拿下治罪!”
“嘿。”
何順忍俊不禁地笑出聲來,直到趙虞轉頭看了他一眼,他這才讪讪地收起笑容。
不怪他覺得好笑,因爲此刻就連荀異也在歎息搖頭。
可能是被何順那聲輕笑所激怒,那陳朗更爲憤懑,怒聲斥道:“周虎,你要抗命麽?”
面對着陳朗的怒斥,趙虞的心中毫無波動。
他知道,這天底下就是有這麽一些人,眼高于頂、目空一切,而對付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隻需吊起來毒打一頓,叫他們學乖即可。
學不乖?
那就再打,打到學乖。
相比較動怒,趙虞更在意是要不要救援許昌。
忽然,一個念頭湧現于他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