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秦寔手下的保障彭複,便又帶着幾個人來到了秦寔的草鋪前。
借助透過窗戶的幾絲月光,彭複低聲對秦寔說道:“曲将,今日我又聯系一批弟兄,他們表示會加入我等的行動……”
平心而論,秦寔從一開始就不怎麽看好彭複等人的‘暴動’,而今日在得到鞠昇的暗示後,他就愈發不看好了。
他搖搖頭說道:“彭複,到此爲止吧。……昆陽人不是瞎子,你等的行爲,他們都看在眼裏,隻不過出于某個目的,昆陽才任由你等串聯而已。”
“曲将?”彭複幾人一臉不可思議。
沒有理會彭複等人的面色,秦寔思索着低聲說道:“自兩日前,劉德、黃康兩位大将率軍抵達沙河南岸起,他二人麾下的軍卒沒有一人越過沙河進入昆陽地界,我原本亦感覺不可思議,然而今日聽了鞠昇對我的警告,我這才有所明白。……義師,怕是與昆陽達成了私下的約定。”
“……”
彭複幾人面面相觑,似乎還未意識到這意味着什麽。
見此,秦寔便索性将話挑明了:“換而言之,就算你等引發暴動,帶着弟兄們逃到河對岸,那邊的義師恐怕也不會接納我等……他們會将你等送還昆陽,介時,昆陽就會以‘逃隸’的罪名,将你等通通處死。”
“怎麽可能?!”
彭複幾人聽得大驚失色。
彭複當即說道:“義師豈會做這不義之事?”
話音剛落,另一人也說道:“鞠昇早已成爲了昆陽的走狗,他的話不足輕信。”
秦寔對此不置與否。
他義師是否正義、是否仁義,這個問題,秦寔從未想過。
但他知道,他義師确實做過一些看起來與‘正義’、‘仁義’不搭邊的事。
比如說縱容綠林賊,再比如‘拒絕用糧食向昆陽交換俘虜’、以及去年入冬前‘強迫曹戊帶着兩千餘名傷卒斷後’——這兩件事,是作爲當事人的鞠昇與曹戊親口告訴秦寔的。
且這兩件事,也正是鞠昇、曹戊二人決定背棄義師,追随那周虎的原因。
通過鞠昇、曹戊的講述,秦寔逐漸了解到,黑虎賊的首領周虎,那不是一個喜歡耍弄陰謀詭計的人,那位周首領慣于使用‘陽謀’。
當初策反鞠昇時是如此,策反曹戊時是如此,如今,對付他萬餘隸墾軍,亦是如此。
通過鞠昇的暗示,他大緻已經可以猜到那周虎的意圖——此人故意放任他隸墾軍的軍卒,縱容彭複等人逃至河對岸的義師大軍之中,介時,周虎就會暗中聯絡關朔,要求關朔再将這群‘逃隸’逼回來。
一旦這件事成了,昆陽地界上萬餘隸墾軍,就會對義師徹底失去信賴。
如此一來,那周虎就一勞永逸地解決了‘逃隸’的問題。
這才是真正的狠謀!
當然,這隻是秦寔的猜測,并且他也希望義師不會在這件事上‘配合’昆陽,但這幾日沙河兩岸詭異的平靜,以及鞠昇向他做出的暗示,讓秦寔不得不做出最壞的打算。
既然鼓動隸卒逃回義師大軍中隻是死路一條,那又何必作亂?
畢竟昆陽人對他們也談不上苛刻。
然而這個道理,秦寔卻無法說服彭複等幾名部下。
聽着彭複幾人反複鼓動,讓自己帶頭作亂,秦寔頗有些怒其不争地說道:“你們幾人,難道就絲毫也看不出其中的蹊跷麽?像你們這般串聯士卒,你們真當昆陽卒視若無睹麽?……好,我不說其他,我就問一句,你等如何确保你等所聯系共同作亂的士卒當中,就不會出現‘叛徒’呢?隻要有一個叛徒,昆陽人就會得知你們的全部圖謀!”
“……”
彭複幾人聽得面色發白,經秦寔一說,他們才意識到他們的計劃中存在一個巨大的漏洞。
足足過了半晌,彭複忽然咬牙說道:“既然如此,不如立刻行動!”
秦寔又驚又氣,怒其不争般瞪着彭複,旋即歎息道:“就此罷手吧,在我看來,昆陽早就已經得知了你們的意圖,他們之所以還未有何行動,不過是還未到收網的時機罷了。……你等立刻住手,就當這件事不曾發生過,昆陽人就沒有确實的把柄将你等治罪。”
然而,彭複幾人卻不願聽取秦寔的建議,他們堅信義師會保護他們。
秦寔多次勸說未果,最終怒道:“罷了,既然你等執意要去尋死,那你等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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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他顧自在草鋪上躺在,背對着幾人,再也不搭理他們。
見此,彭複幾人面面相觑。
足足半晌後,彭複這才咬牙說道:“秦曲将,我看錯你了,想不到你與鞠昇、曹戊一流毫無區别……”
說罷,他帶着那幾人,自去鼓動同一間農舍的隸卒去了。
然而,這間農舍的隸卒們都聽到了秦寔的話,哪怕是原本想要逃跑的,此刻也不敢再跟着彭複幾人,僅有寥寥無幾的人願意跟随。
不多時,農舍外就傳來了一陣喧雜聲,其中伴随着昆陽卒的喊叫。
“隸卒造反了!”
“隸卒造反了!”
“守好谷倉!莫要被造反的隸卒奪取兵器!”
聽到農舍外傳來陣陣喊叫,秦寔立刻從草鋪起身,伏在窗戶旁,眯着眼睛窺視屋外。
據他窺視所得,彭複等人似乎想要偷襲睡在那幾座大型谷倉内的昆陽卒,但不知什麽原因,那些昆陽卒立刻就反應過來,死死守住了谷倉。
見此,秦寔愈發斷定:昆陽人早就知道了彭複等人的企圖。
暗自歎了口氣,秦寔沉聲對農舍内的隸卒下令道:“彭複等人自尋死路,我等不必與他陪葬,老老實實在農舍内歇息即可,待會若有昆陽卒來探查,不得有任何妄動。”
或許是秦寔作爲曲将的餘威猶在,農舍内的隸卒們紛紛點頭答應。
果不其然,彭複等人并沒能攻入那一間間由昆陽卒駐紮的谷倉,沒有搶奪到兵器與甲胄,反而被昆陽卒殺死了好些人。
在慌亂之際,彭複等人唯有招呼願意跟随他們的士卒往沙河逃跑,希望逃至河對岸,尋求義師大軍的庇護。
這群人一走,祥屯也就逐漸安靜了下來。
就像秦寔所猜測的那樣,等到彭複那群不安分的隸卒一走,駐守祥屯的昆陽卒就開始挨個農舍地檢查。
秦寔命隸卒老老實實地接受檢查,不得反抗。
當晚,祥屯總共一千三百餘名隸卒,有大約五百餘人加入了彭複等人的逃離隊伍,這群人從祥屯逃至南屯,最終紛紛跳入沙河,遊向了河對岸。
期間,駐守在沙河北岸的昆陽卒被驚動了,立刻禀告軍侯石原:“軍侯,有大批隸卒跳河逃跑,疑似是從祥屯逃逸的隸卒。”
聽到禀告,石原立刻召集河岸哨所的百餘名縣卒,舉着火把前往追擊。
隻可惜他們還是晚了一步,以彭複等人爲首的隸卒遠遠看到火光,便就近跳入了河中,準備遊至對岸。
見此,石原手下有若幹縣卒準備朝河裏的隸卒射箭,但卻被石原伸手攔下。
“軍侯?”
衆人不解地看向石原,卻見石原面無表情地說道:“如實向周部都尉禀告即可。”
他心中很清楚,若非某位黑虎賊首領的‘縱容’,這群隸卒怎麽可能有機會逃跑?
既然那周虎有意要促成這件事的發生,他又何必多此一舉、浪費箭矢去射殺那些逃逸的隸卒呢?
在石原等‘河岸駐軍’的放縱下,以彭複等人爲首的數百名隸卒,有驚無險地遊過了沙河,懷着逃出生天的喜悅,跑向了他長沙義師的營寨。
“讓我等進營!讓我等進營!”
“我等亦是義師的士卒……”
他們擠在義師軍營的營門前,叫嚷着要求值守的士卒将他們讓出營内。
值守的義師士卒不敢做主,連忙來到充當中軍帳的草棚,禀告渠帥關朔。
“渠帥,有數百人在營外叫嚷,自稱是去年遭昆陽所虜的我軍士卒,希望進入營内。”
“什麽?”關朔一聽,立刻就皺起了眉頭。
按理來說,有數百名曾經的士卒從敵人手中逃回,這理應是一件好事,然而關朔在得知這件事後卻是另外一個反應:壞了!要壞事!
要知道,他義師已與昆陽約定‘維持現狀’,而‘維持現狀’,自然也就意味着他得默許昆陽繼續奴役那數千近萬名義師俘虜。
而現如今,有數百名他長沙義師的俘虜從昆陽逃回他軍中,倘若他給予包庇,這顯然就違背了與昆陽那‘維持現狀’的約定。
當然,關朔并不畏懼與昆陽再打一場,但爲了區區幾百名俘虜就‘撕毀’與周虎的約定,這是否是不太值當?
恨恨地吐了口氣,關朔沉聲說道:“傳令下去,莫要放入一人!叫他們在營外等候。”
“渠帥?”
前來報訊的士卒滿臉驚愕:“那、那是我義師的弟兄啊……”
關朔滿臉陰沉地喝道:“誰知那當中可有昆陽人的奸細?”
那名士卒這才恍然大悟,領命而去。
随後,關朔立刻請來陳勖,将發生于營外的事告訴了後者,隻聽着陳勖滿臉驚疑。
昆陽對他義師被俘士卒的管控,竟疏忽到這種地步?
還是說……
思忖了片刻,陳勖皺着眉頭說道:“這恐怕是那周虎的詭計,想要一勞永逸地摧毀被俘士卒對我義師的信賴……”
“啊。”
關朔點了點頭,咬牙切齒般說道:“我毫不懷疑,今日晌午之前,我等就能收到那厮的密信,要求你我将那群俘虜送歸昆陽……”
“……”
二人對視一眼,眉頭緊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