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并非他首次前來昆陽縣,還記得去年在叛軍進犯之前,他就與楊定一同來過昆陽,還給昆陽留下了三千名由偏将孫秀統率的南陽卒。
遺憾的是,當日三千名南陽卒,在‘昆陽之戰’中損失慘重,現如今隻剩下寥寥百餘人。
也正因此,在去年入冬後,王彥倒也沒立刻就将這些殘存的兵卒召回葉縣,任由他們繼續呆在昆陽,替昆陽操練民兵。
畢竟王彥也已意識到,昆陽并非是一座任叛軍予取予求的小縣城,在黑虎賊首領周虎的統帥下,昆陽有能力替葉縣分擔相當大的壓力,而他王彥,也必須要讓昆陽這麽做。
“将軍……”
在前往縣衙的途中,王彥身邊的護衛小聲示意前者。
順着那幾名護衛所示意的方向看去,王彥看到了一隊左臂綁着青巾的昆陽縣卒——似乎是在巡街警戒。
他仔細觀察那一隊昆陽縣卒的神色。
他清楚感覺到,這些昆陽縣卒有着一股完全區别于一般縣卒的氣勢,目光堅定,哪怕是與他的視線碰撞,也不會像一般人那樣驚慌失措地躲閃。
這些縣卒,完全做到了鎮定,毫無慌張。
王彥毫不懷疑,這些縣卒是在去年那場慘烈的昆陽之戰中得到了充分的磨練,是故才有了那份毫不亞于正規軍士卒的自信與鎮定。
『……若能說服周虎将昆陽的軍民搬遷至葉縣,或許葉縣就無需再擔憂了。』
王彥忍不住暗暗想道。
但他也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因爲那周虎與楊定不和。
感慨之餘,王彥亦暗自觀察着城内的建築。
去年他來過昆陽,印象十分普通,昆陽之戰後,他聽說昆陽的南半城幾乎變成了廢墟,但具體如何,他當時身在定陵縣,自然無從得知。
然而今日他再次來到昆陽,卻發現昆陽人已經将城裏收拾幹淨,甚至于,沿街的樓屋似乎也徹底翻修過了,整整齊齊。
盡管王彥仍能從一些小巷中看到深巷内的一堆堆廢墟,一處處斷壁殘垣,但總得來說,昆陽人能在開春後至今這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将城裏收拾到眼下這種尚可以入眼的地步,王彥覺得也足以給予稱贊了。
而就在他暗自稱贊昆陽人的動作迅速時,趙虞也已收到了‘王彥前來’的消息。
『……這王彥與我昆陽毫無瓜葛,他此次親自前來,必有所圖。』
盡管心中已猜到了幾分,但等到王彥來到縣衙外時,趙虞還是帶着靜女、牛橫、何順幾人出門迎接,給予王彥足夠的尊重。
“王将軍。”
“周首領。”
在一番簡單的寒暄客套後,趙虞将王彥請到了縣衙内的廨房。
一個山賊頭子,居然堂而皇之地在縣衙裏有了廨房?
對此王彥倍感意外,表情古怪地問道:“周首領最近在這邊……處理事務?”
仿佛猜到了王彥的想法,趙虞笑着說道:“承蒙李郡守器重,提拔周某爲部都尉……”
“哦。”
王彥這才恍然大悟,至于對那‘部都尉’的官職,他毫不在意。
畢竟在他眼裏,那也隻是一個小官而已。
片刻後,待何順親自奉上茶水,趙虞主動開口問道:“王将軍今日前來我昆陽,不知有什麽吩咐?”
王彥也不藏掖,正色說道:“今日我得到手下騎兵來報,得知關朔已率軍向葉、昆兩縣而來,我希望周首領……呵,應該稱作周都尉了,希望周都尉派遣一些士卒到沙河南岸的兵營,倘若周都尉能親自率軍,與我等一同迎擊叛軍,那就最好不過。”
『果然是這件事……』
趙虞心下暗暗想道。
事實上這段時間,王彥、魏馳已多次派人來催促,希望他派遣士卒入駐沙河南岸的兵營,與他們一同抵抗叛軍的再次來襲,但趙虞皆推辭了,理由嘛就是他昆陽縣要監視那萬餘叛軍俘虜進行農耕之事,抽不出兵力。
沒想到被拒絕了幾次,這王彥親自前來。
當然,就算這王彥親自前來,也無法令趙虞改變主意,畢竟他已與張翟、關朔、陳勖幾人私底下達成了協議,對方已承諾這次絕不侵害他的利益,換取他不援助葉縣的承諾。
簡單說,就算叛軍再次卷土重來,也與他昆陽無關了,既然如此,他何必要派兵前往沙河南岸的兵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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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還得從長計議……”
趙虞使了個拖字訣。
顯然,王彥不會滿意這個回答,當即,這位将軍面色一沉,皺眉問道:“周都尉,你這是什麽意思?抵擋叛軍,乃是葉、昆二縣共同的職責,昆陽豈能逃避?”
趙虞輕笑一聲,淡淡說道:“王将軍這話就有點不中聽了,我昆陽幾時逃避過了?去年與叛軍的戰事,我昆陽從頭打到尾,叫叛軍損失慘重……”
王彥頓時語塞。
他按捺心中的不快,耐心說道:“是王某失言了,去年擊潰叛軍,無論是昆陽還是周都尉,皆功不可沒。王某的意思是,現如今叛軍再次卷土重來,葉、昆二縣當再次聯手……”
“再次替葉縣擋災麽?”趙虞失笑道。
“周都尉莫要胡攪蠻纏!”王彥終于按捺不住了,面色不快地說道:“去年昆陽損失巨大,王某不否認,楊縣令亦不否認,但周都尉卻說,乃是昆陽替葉縣擋了災,王某卻不敢苟同,歸根到底,那隻是因爲叛軍先攻的昆陽,僅僅如此而已……周都尉,你說呢?”
聽着王彥愈發冷淡的語氣,趙虞也不生氣,淡淡說道:“王将軍所言,或有幾分道理。……那就看今年叛軍先攻何處吧!”
王彥愣了愣,愕然問道:“周都尉這話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趙虞攤了攤手,說道:“沙河南岸的軍營,周某不認爲能守得住,也不打算派兵……勸王将軍盡早撤回葉縣吧。”
“……”
王彥臉上露出幾許怒容,怒視着趙虞大聲說道:“周都尉、周首領,王某已将好話說盡,請周首領适可而止!”
聽到這話,站在一旁的牛橫忍不住了,瞪着眼珠子罵道:“你吼叫什麽?”
“你這厮說什麽?”
“安敢對将軍無禮?”
王彥身後的護衛紛紛開口罵道。
還沒等他們叫罵兩聲,廨房外就沖入幾名黑虎賊,看得王彥與他身後的護衛面色微變,甚至有兩名護衛都忍不住摸向了腰間的兵器。
他們這才意識到,這裏是昆陽,是對面那個山賊頭子的地盤。
“做什麽?都出去。”瞥了一眼沖進來的幾名黑虎賊,趙虞揮了揮手。
見此,那幾名黑虎賊這才緩緩退出廨房。
哪怕是王彥,此時亦暗自松了口氣。
松氣之餘,他闆着臉沉聲對趙虞說道:“葉縣安危,利害甚大,無論如何,請周首領一定要派兵!”
他的話語中,隐隐帶着幾分威脅之意。
見此,趙虞心下暗自冷笑。
他淡淡說道:“王将軍心憂葉縣,周某理解,然而我昆陽已收到郡裏的求援,不可對李郡守的求援視而不見,前幾日,周某與襄城、汝南二縣商議過,共同派出五千餘兵力,前往收複颍陽,之後幾日,陸陸續續還要增兵……我亦不瞞王将軍,暫時周某會将一部分精力放在‘東邊’,實在難以兼顧葉縣。……除非,王将軍能說服李郡守。”
在說最後一句時,他的臉上滿是嘲諷之色,隻可惜由于面具阻隔,無法被那王彥看到。
可即便如此,王彥亦被趙虞這一番理由說得目瞪口呆。
“……李、李郡守那邊狀況不妙麽?”王彥竟稍稍有些結巴。
很顯然,他已經意識到局面脫離了他的掌控,逐漸有些慌了。
“啊,很不妙呢。”
趙虞一臉戲谑地看着王彥的臉變顔變色,故作沉痛地說道:“據李郡守派人送來的消息,去年叛軍就已攻陷颍陽、颍陰、臨颍,今年開春之後,叛軍北取長社、東奪鄢陵,意在圍困許昌,是故李郡守急令周某出兵援助……”
他瞥了一眼王彥,淡淡說道:“換而言之,我昆陽必須盡量避免與關朔麾下叛軍的正面對抗,想辦法救援許昌……實在抱歉,王将軍。”
“……”
王彥張了張嘴,竟不知該說什麽。
他萬萬沒有想到颍川郡的局勢竟然如此惡劣,更沒有想到,颍川郡裏居然會向昆陽縣求援。
在這種情況下,哪怕是他,也不好再強迫對面那個山賊頭子優先增援葉縣,否則,暫且不說那周虎是否會妥協,光這番話傳到颍川郡守李旻耳中,就足以讓那位李郡守心懷怨恨。
片刻後,王彥黑着臉離開了縣衙,頭也不回地騎馬離開了昆陽縣。
待返回沙河南岸的軍營後,王彥将與趙虞交涉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魏馳,聽得後者皺眉不語,良久才說道:“先禀告少主吧。”
當日黃昏前,魏馳趕到葉縣,将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訴楊定,同時,也不忘說出他的揣測:“……我懷疑周虎可能已私下與叛軍和解。”
楊定聽罷神色凝重,半晌後才說道:“這話莫要亂傳,免得授柄于人……既然昆陽無法派兵增援你二人的營寨,待事不可違時,你二人便放火燒寨,率軍退回城内。至于你的猜測,且看到時候那關朔,究竟攻葉縣,還是攻昆陽。”
“是!”
魏馳抱拳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