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五,昆陽的北城門緩緩敞開,許多全副武裝的黑虎衆、縣軍,從城内緩緩走出,緊跟其後的,那是成千上萬的百姓。
不,那不是百姓,而是剛剛被整頓在隸墾軍的前萬餘名叛軍士卒。
隻見這些隸墾軍的隸卒們,在各自卒官、将官的指揮下,在數千名黑虎衆與縣軍的監視下,在城外的雪地上排成了隊列。
此時天氣依舊寒冷,别說那一名名隸墾軍的隸卒因爲缺少冬衣而凍得打哆嗦,就連黑虎衆、縣軍們,亦一個個地搓手跺腳,暗罵着這寒冷的天氣。
而在整個方陣的前方,以陳陌、褚燕、馬蓋、伍摯、鞠昇、曹戊幾人爲主,以降将賈庶、秦寔、徐慎、許馬幾人爲輔,對這邊萬餘隸卒做着最後的警告。
以陳陌爲首的這些大聲警告這些隸卒:“……從昆陽往南、往東,如今百餘裏沒有人煙,更沒有被叛軍所占據的城縣或鄉村,倘若有人試圖在城外勞作時趁機逃離,我隻能說他是自尋死路。……老老實實地,待五年期限滿後,你等自能解除奴役身份,恢複白身。”
在他喊完這一番話後,陳陌宣布開始今日的作業。
今日的任務是砍伐林木,在這個鐵質農具還頗爲稀罕的年代,農耕大多還是依靠木質農具,趙虞懶得從城内百姓手中收集舊農具,索性就準備重新打造,反正他昆陽還未解除戰時管制,城内那重新開工的工坊仍然有着相對充足的勞力,工坊閑着也是閑着,不如重新打造一批農具。
既然要重新打造一批農具,那就需要大量的木料,這就有了今日的大規模作業。
大概一刻時後,有兄弟會民兵從城内運了十幾車斧頭。
而此時,陳陌等人也商量好了,由陳陌、褚燕、鞠昇、賈庶、秦寔五人率領一半隸墾軍前往西邊的柱山,由馬蓋、伍摯、曹戊、徐慎、許馬五人率領另一半隸墾軍前往東北方向的東翼山。
在兩邊将領的指揮下,一部分隸墾軍士卒拿上了斧頭,跟着大隊伍前往柱山或東翼山。
斧頭也是可以殺人的利器,因此在前往兩山的途中,隊伍内氣氛有些緊張,主要就是那些在隊伍裏擔任伍長、什長的,全副武裝的黑虎賊或縣卒們,用警惕的目光掃視着那些拿着斧頭的隸卒。
而在旁護行的黑虎賊與縣軍們,亦是一臉警惕地按着兵器,嚴防有什麽變故。
這也難怪,畢竟這些隸卒的人數遠遠超過黑虎衆與縣軍,哪怕這些人已被解除了武器裝備,且隻有小部分人手中才有一柄斧頭,但人數上的絕對優勢,依舊讓後二者保持警惕。
但事實上,隸墾軍當中絕大多數的隸卒還是很老實安分的,一來是他們已得到了趙虞‘僅奴役五年’的承諾,二來在前幾個月,也就是在昆陽城關閉城門過冬的期間,昆陽也沒有發生虧待這些隸卒的行爲——期間昆陽百姓的行爲不算,哪怕是隸卒們也明白,那隻是那些憎恨他們的當地百姓自發的行爲。
當然,不可否認在這些隸卒當中,依然不乏有人想要逃離,但陳陌的警告,以及某位周首領‘連坐’的懲罰,着實讓不少人打消了試圖逃跑的念頭。
大概一個時辰後,陳陌這支隊伍,便抵達了西邊的柱山。
在陳陌的命令下,數千隸卒開始了砍伐林木的作業,其中一部分人負責砍伐林木,一部分人負責從山上搬運下來,最後一部分人負責搬運回昆陽城内的工坊。雖然效率不算高,但總得來說隸卒們還是比較安分的,這讓在旁觀望的陳陌、褚燕、鞠昇三人松了口氣。
他們倒不是怕這些隸卒造反,畢竟一方有兵器、一方赤手空拳,倘若那些隸卒真敢造反,在這邊秩序的千餘名黑虎衆,足以将那數千隸卒殺死,問題在于,殺光了這些隸卒,他昆陽也就失去了寶貴的勞力。
基于這一點,昆陽卒上上下下對隸卒普遍還是非常客氣的,至少做到了不随意辱罵、不随意毆打,這在當代還是頗爲罕見的,因此大多數隸卒倒也沒想着要伺機造反。
甚至于,亦不乏有一部分隸卒對昆陽心存感激,這些隸卒,大多都是曾一腳踏入鬼門關的傷卒,生生被昆陽人救了回來。
其中最明顯的例子,即曹戊率領斷後的那兩千餘士卒,當時那些人差不多人人負傷,且有一半以上重負傷,在投降之後,昆陽縣衙派醫師替他們診治、包紮,這些士卒在慶幸、感激之餘,便順水推舟,心甘情願地倒向了昆陽,跟着曹戊并入了旅贲營二營,使得旅贲營二營擴編至三千人,成爲了昆陽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與黑虎衆(旅贲營一營)、昆陽縣軍并駕齊驅。
這讓褚燕羨慕之餘,當即就想到了他那還沒什麽起色的‘山巡’。
在趙虞的規劃下,黑虎寨設有旅贲、山巡、寨禁三支隊伍,寨禁誰都别想,那肯定是郭達親自籌建執掌的,陳陌、王慶、褚燕等人能統帥的,就是旅贲與山巡。
而随着陳陌、王慶二人與旅贲營的關系期間加深,山巡營顯然是要落在褚燕身上,然而兵源的欠缺,卻讓褚燕感到很是頭疼。
要知道,山巡營可不同于旅贲營,它是活動在應山、以保衛黑虎寨爲主的山寨軍隊,換而言之,很難拉攏昆陽人加入其中。
褚燕原本以爲可以在那萬餘叛軍俘虜身上分一部分,沒想到他們的大首領組建了一個隸墾軍。
聽到褚燕一臉無奈地抱怨,陳陌笑着說道:“山巡,還是以吸收流民爲主吧。……今年,怕是叛……”他看了一眼在旁的鞠昇,改口道:“怕是長沙軍還會有什麽行動。”
以‘叛軍’稱呼起兵的義師,這是‘政治正确’,畢竟他們如今可是作爲颍川郡的一方,可不能随意稱呼,就像趙虞,他在公開場合就直呼‘叛軍’,唯有在私底下,才會稱呼‘義師’或者‘長沙軍’。
此刻的陳陌,顯然是出于照顧鞠昇的目的。
“肯定會有行動的。”
善意地朝着陳陌點了點頭,鞠昇正色說道:“我雖不知關朔的具體想法,但我知道,長沙叛軍與荊楚叛軍‘彙兵南陽’、‘合擊王尚德’,這是叛軍一個非常重要的戰略。……據我所知,在大河以南各地,西邊就隻有王尚德的駐軍,隻要擊潰了王尚德,新楚叛軍就能從南到北奪取南陽、颍川、河南,最後與其他各路叛軍彙合于南都梁城。……倘若不能擊潰王尚德的軍隊,荊楚方面的叛軍就無法北進。”
聽到這話,褚燕驚訝問道:“我聽說關朔這次損失了諸多軍隊,即便這樣他還要進攻南陽?”
“會。”
鞠昇語氣平和地解釋道:“叛軍……絕非惡寇,雖然有些事上做得不盡人意,但終歸是以‘推翻暴晉’爲大義的起義軍,召陵那邊我不清楚,但我記得當初在汝南郡時,當地的民戶盡管一開始視叛軍爲洪水猛獸,但後來,随着叛軍将世家貴族的田地分給當地人之後,當地人還是很擁護叛軍的……我猜召陵對叛軍的反抗情緒也不會持續多久,總而言之,我認爲關朔是可以重新組建一支軍隊的……”
陳陌自然不會懷疑鞠昇的判斷,聞言皺眉說道:“如你所言,我等必須盡快掌握隸墾軍的軍心……”
說着,他轉頭看向那些正在砍伐、搬運林木的隸墾軍隸卒們。
“嗯。”
鞠昇神色嚴肅地點了點頭。
事實證明,陳陌、褚燕、鞠昇幾人考慮到的事情,趙虞也已經考慮到了。
這不,待當晚黃昏前後,當成千上萬的隸墾軍隸卒拖着疲倦而饑餓的身軀返回昆陽城内時,城内的兄弟會民兵,已經準備好了飯菜。
隸卒們驚喜地發現,今日的口糧終于不再是那難以下咽的鹽飯團,而是在他們看來頗爲可口的飯菜。
隻見在一處放糧處,一名民兵用勺子在一隻木碗裏盛完飯,旋即從另外一隻木桶裏舀了一勺肉香味撲鼻的‘濃汁’澆了上去,隻見那濃汁裏,有菜屑、肉沫、豆子,還有一些隸卒們分辨不出的東西,香氣十分濃郁。
“這是什麽?”
一名捧着木碗的隸卒驚喜地問道。
“澆飯。”
負責打飯的民兵面無表情地回答道。
可能是見對方态度不怎麽友善,那名隸卒也不敢多問,雙手捧過木碗,從桌上抓了兩支筷子,将嘴湊在碗邊迫不及待地扒了兩口,在嘗試性地咀嚼了兩口他,隻見他眼睛一亮,竟站在原地狼吞虎咽起來。
看到這一幕,在旁那些還在排隊的隸卒們直咽唾沫,忍不住紛紛詢問。
“好吃麽?”
“廢話……看這家夥恨不得将碗都吞下去,能差麽?”
“太好了,終于不用再吃那些飯團了……雖然我知道昆陽卒也吃那個,但我還是要說,那種摻鹽的飯團真的難吃……”
就在衆隸卒們議論紛紛之際,有一名頭裹黃巾的兄弟會民兵在旁大聲吆喝:“周部都尉體恤你等今日勞作辛苦,特地囑咐城内準備好的飯菜,隻要你等安安分分,每日辛勤勞作,我昆陽絕不會在飯菜上虧待你等……”
“喔喔——”
衆多疲倦的隸卒們士氣高漲,神情激動。
瞥了一眼那些激動的隸卒,秦寔面無表情地冷哼了一聲。
他很清楚,那不過是昆陽以小恩小惠想要收買、籠絡他們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