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他的回絕,可不僅僅是出自‘公心’,事實上還有他私下的盤算,即值不值得花大代價救援許昌。
倘若颍川郡守是由眼前這位荀督郵擔任,趙虞說什麽都要想辦法救援許昌,保下荀異,畢竟他與荀異關系極好,且荀異在各處都維護他。
但是那位李郡守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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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看對方提出這種交涉,趙虞就知道對方心中仍有芥蒂。
要不然,他這次立下了這等功勞,那李郡守不提拔一下?
可見,那位李郡守對他仍有顧慮,大概就是什麽‘出身粗鄙’、‘桀骜難馴’、‘不可委以重職’之類的——趙虞大緻可以猜得到。
既然如此,那又有什麽好救的?
當然了,事實上趙虞也考慮過能否通過救援許昌來改變李郡守對他的态度,這在一定程度上是可行的,但無疑,此舉會傷害到另一撥人,比如說,逐漸以他馬首是瞻的縣丞李煦。——前者可能會改變,後者一定會傷害,權衡利弊,趙虞自然會站在以李煦等人爲首的‘本地派’這邊。
事實上,縣令劉毗亦是‘本地派’,隻不過,他性格不如荀異、李煦那麽率直,一方面聽從趙虞的命令,一方面又想得到颍川郡裏的嘉獎,因此并沒有表态。
當然,在趙虞已做出決定的情況下,他表不表态關系也不大。
相比之下,荀異作爲許昌那邊的人,他亦贊同周虎拒絕此事,這就讓衆人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可能是注意到了趙虞、劉毗、李煦三人的目光,荀異搖頭感慨道:“昆陽可以憑一己之力擊退叛軍的主力,然而許昌,雖有昆陽三倍有餘的規模,卻奈何不得四萬叛軍,被其打地節節敗退……而可恥的是,那邊的官員不做自省,寄希望于鄉縣,可恥地認爲昆陽有責任救援許昌。……昆陽有責任麽?昆陽沒有救援許昌那些官員的責任,最多隻有救援許昌百姓的責任,但,昆陽亦有百姓……”
他這番話,已經表明了他的态度,不得不說,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實屬另類。
然而他這番話,卻讓李煦肅然起敬,拱手正色贊道:“督郵高義!”
“督郵高義。”
趙虞與劉毗亦稱贊了荀異。
三人的稱贊,讓荀異有些羞慚,連連擺手說道:“三位莫要如此,荀某隻是徒逞口舌……”
說着,他轉頭看向趙虞,繼續說道:“不像周首領。……周首領你可知,你若拒絕郡裏,會有什麽後果麽?”
趙虞笑着說道:“李郡守恐怕會恨死周某。”
“啊。”
荀異一臉惆怅地點了點頭,旋即又問道:“明知如此,周首領還要堅持麽?”
趙虞攤了攤手,笑着回答道:“周某又不是沒被那位李郡守記恨過。”
“哈哈哈——”
屋内幾人皆笑。
笑過之後,荀異正色對趙虞說道:“周首領的氣度,着實令荀某感到佩服。關于這件事,我在途中也仔細考慮過,可否聽聽在下的建議?”
在說最後一句話時,他是面朝李煦的,顯然他這話是對李煦說的。
李煦會意,恭敬說道:“督郵請講。”
見此,荀異正色說道:“許昌如今的局面,雖不樂觀,但短期内不至于有危險,曹索、田欽幾人,在幾度敗于項宣之手,但在堅守城池方面,這幾人還是有幾分把握的。……在此情況下,我建議周首領答應此事,一方面可以示好于李郡守,一方面也可以鼓舞許昌的士氣,至于對許昌的援助,貴縣隻需量力而行即可……況且,昆陽也不必獨自增援許昌,可以與襄城、汝南商議,就算三縣每縣隻派一千兵卒,隻要周首領來統兵用計,相信亦能對叛将項宣手下的軍隊造成極大牽制,替許昌分擔一部分壓力……”
有一說一,荀異這番話還是很中肯的,照顧到了各方面的利害,饒是李煦也不好斷然拒絕,唯有婉言說道:“督郵所言極是,請容我等商量一下。”
“好。”
荀異點點頭,頗爲灑脫地說道:“既然如此,我先到住宿歇息一下,等候幾位的消息。”
趙虞會議,喚入黑虎賊何順道:“何順,幫督郵安排住處。”
“是!”
待荀異離開之後,縣丞李煦主動開口對趙虞說道:“倘若隻是派小股兵力替許昌分擔壓力,在下認爲周首領可以答應……”
作爲朝廷一方的官員,他當然知道‘部都尉’是一個什麽樣的官職。
雖說部都尉僅隻有一千人的兵權,但最起碼那是兵權,是正式的軍隊編制,若不是怕眼前這位黑虎賊首領‘做過火’,使他昆陽付出更大的犧牲,他也不想斷了對方的官職。
他很清楚,以這位周首領的才能,那是絕不可能被束縛在一個小小縣尉上的。
隻能說,無論是李旻還是荀異,亦或是李煦,都小看了趙虞的眼界——他是真的不在乎那個職位。
當然,不在乎并不代表白給也要拒絕,隻不過不願爲此付出代價罷了。
而荀異方才所言,似乎是一個不錯的折中辦法。
傍晚,趙虞在縣衙設宴,款待荀異,順便給了個答複,接受了荀異提出的建議。
荀異很高興,盡管飯菜并不豐盛,但宴席間的衆人還是其樂融融。
次日,荀異便啓程返回許昌,在冒着風雪趕了五日的路程後,終于在十一月十二日下午回到了許昌。
回到許昌後,他立刻求見郡守李旻,向後者禀告道:“……卑職前來覆命,昆陽縣尉周虎已答應來年開春後支援許昌。”
一聽這話,李旻精神大振,對周虎亦是好感頓生。
他急切地問道:“周虎可說會帶來多少人馬?”
荀異正色說道:“周虎表示,他會在确保昆陽安全的情況下,竭盡所能協助許昌……”
這不就跟沒說一樣麽?
“……”
李旻皺了皺眉,心中有些不渝。
但既然人家都答應救援了,李旻也不好毫無表示,點點頭說道:“好,既然如此,我便封周虎爲部都尉,過幾日等雪停之後,你再去一趟昆陽,将行文交給周虎,叮囑他加緊鍛煉士卒,不可懈怠。”
“是。”
荀異拱手而退。
就這樣,趙虞官拜部都尉,終于有了一支朝廷所認可的軍隊,盡管編制隻有區區一千人。
消息傳到昆陽,黑虎衆上上下下頓時就興奮起來。
畢竟黑虎衆的前身那可是山賊啊,而現如今,他們的首領居然得到了朝廷認可的一支軍隊編制,這簡直不可思議!
而就當黑虎衆上上下下爲此感到興奮時,在被叛軍占據的召陵縣,卻迎來了一行特殊的客人。
隻見在城門下,爲首的男子下了馬車,目視着城上各處的‘楚’、‘長沙’字樣旗幟,朝着城門樓上喊道:“我乃南陽渠使張翟,有要事求見關帥。”
南陽渠使?!
值守城門的叛軍士卒面色微變,他們當然知道‘渠使’是一個什麽樣的存在,絲毫不敢怠慢,立刻進城上報關朔。
而此時,關朔正在陳勖的作陪下,于城内的一座宅邸内喝悶酒。
也難怪關朔心情郁悶,畢竟他這次在昆陽遭受的挫折實在太嚴重了,幾乎他麾下所有的軍隊都被打崩,士卒傷亡慘重不說,還損失了以大将徐寶爲首的幾十名将領,堪稱是前所未有的挫折。
倘若是敗在颍川郡的郡軍手中也就算了,畢竟那是郡軍,可氣人的是,颍川郡的郡軍一個都沒出現,昆陽單憑一己之力,就把他打地如此狼狽。
這下好了,出征昆陽時的近八萬大軍,隻回來三萬餘人,且其中有六千餘人還陳勖麾下的江夏軍,這讓他來年還怎麽攻打葉縣?
看着一臉郁悶的關朔,陳勖唯有苦笑着勸說,勸說前者莫要消沉。
而就在這時,忽然有士卒入内禀告道:“兩位渠帥,城外有人求見,自稱南陽渠使張翟……”
“……”
“……”
一時間,關朔、陳勖二人的神色變得十分精彩,其中以關朔最爲明顯。
半晌後,關朔這才悶聲說道:“好生将他請至此處。”
“是!”
士卒抱拳而退。
大概一刻時之後,南陽渠使張翟便帶着一行人風塵仆仆地來到了府裏。
出于某些原因,關朔、陳勖起身出屋相迎,這态度讓那張翟頗感驚訝。
畢竟在義師當中,渠帥與渠使的關系可不是那麽融洽的。
但驚訝歸驚訝,張翟也沒有忘卻此番的來意,在一進屋後就怒氣沖沖地質問關朔:“關渠帥,貴方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我雙方相約彙兵于南陽,按照計劃,長沙義師早該在十月底拿下葉縣,由北向南對南陽軍施加壓力,我不知貴軍到底在做什麽?!”
被張翟劈頭蓋臉一頓怒罵,關朔臉都黑了,但愣是沒發作,坐在桌旁的他,端着酒碗喝酒。
從旁,陳勖看出關朔已在發作邊緣,勸張翟道:“張渠使息怒,長沙義師這事……其中有種種原因。”
張翟不悅地打斷道:“我不管什麽種種原因,就因長沙義師沒能及時饒至南陽軍背後,我荊楚的将士在南陽損失慘重……陳渠帥,你莫要拉我,來時我與貴軍的許渠使談過了,據許渠使所言,九月以後,陳渠帥本可以立即攻打陳郡,但陳渠帥始終不肯用兵,生生拖至入冬……你等這是懈怠!懈怠義師的大義!”
“這個……”
陳勖微微皺皺眉,正準備解釋一番,忽見對面關朔猛地一拍桌案,怒聲罵道:“懈怠你娘!……你以爲我沒有進兵麽?你以爲陳勖是閑着沒事跑來我這邊喝酒麽?老子是被你當初極力推薦的那個周虎給打回來的!……他與葉縣聯手,擊潰了我五個軍!聽到了麽?五個軍!五萬餘人,全沒了!”
“……”
看着關朔眦目欲裂、一臉猙獰,仿佛要擇人而噬,南陽渠使張翟面色一滞,原本來興師問罪的氣勢,亦不見了蹤影。
發洩了一通後,關朔再次喝起了悶酒。
看看關朔,又看看陳勖,足足過了半晌,張翟這才小聲問道:“周虎?這……怎麽回事?”
“說來話長了,容陳某慢慢講述……”
陳勖歎了口氣,提起酒勺替張翟舀了一碗酒。
“……好。”
張翟微微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