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第二輛雲梯車,第三輛雲梯車,相繼靠近南城牆西段,将車上的梯闆放下,用抓鈎勾住了城牆的牆垛。
加上先前那一輛,三輛雲梯并排而立,放下梯闆,等于在城牆外構築起了一道斜坡,可以供城外叛軍士卒徑直沖上城牆的斜坡。
更糟糕的是,這‘條’傾斜的坡道,有整整三丈寬。
高達二丈餘的城牆,此時在叛軍士卒面前等同于一個二丈餘高的土坡,幾乎失去了城牆應有的防禦能力。
“殺啊——!”
在一聲聲呐喊中,不計其數的叛軍士卒源源不斷地沖上城牆。
即便許柏、王聘、赫順等旅狼的督百、隊正們率領麾下銳士奮力殺敵,但他們殺死叛軍士卒的速度,依舊沒有叛軍沖上來的速度快。
“啊——”
随着一名黑虎賊的斃命,防禦出現了一絲缺口,那些同樣手持盾牌的叛軍士卒,強行沖出了包圍。
『壞了!』
此時,鞠昇就站在那個缺口附近,親眼看到幾名黑虎賊吃力地抵擋人數多過他們的叛軍士卒。
他看了看左右,又看了看那個缺口……
他很清楚,隻要他這會兒在那幾名黑虎賊來上幾下,叛軍——或者說那些他長沙義師的士卒,就能一口氣突破黑虎賊的封鎖,在城牆上占據一片空間作爲據點。
考慮到城下有源源不斷的義師士卒等着借助雲梯車沖上城牆,黑虎賊失守是必然的,哪怕這些黑虎賊是昆陽的精銳……
城牆失陷,昆陽必定陷落,雖然他被昆陽俘虜,被迫投降了周虎,但未嘗不能借這個功勞返回義師……
“锵。”
待眼神閃過一絲飄忽後,鞠昇抽出腰間的佩劍,幾步上前,手中的利劍狠狠刺入了一名……叛軍士卒的身體。
『……呵。』
看着眼前那名用怨恨眼神瞪視自己的叛軍士卒,鞠昇暗自苦笑了一下。
返回義師?
他還怎麽返回義師?
且不說義師是否願意再接納他,單單周虎對他所說的那番話,就讓他在心中對義師出現了幾絲芥蒂。
‘自诩義師,卻不肯用一名士卒區區六個月的口糧來交換這名士卒的性命。’
‘你要背叛在你絕望之時唯一肯接納你的人,去幫助那群将其背棄的人?’
他無法反駁當日周虎對他所說的那番話,也無法欺騙自己的内心。
那個周虎……已經成功地使他産生了對義師的不信任。
“撲通。”
面前的屍體緩緩倒地,鞠昇面無表情地抽回了利劍。
“……”
“……”
幾名黑虎賊帶着不可思議地目光看向鞠昇。
“還愣着做什麽?”
鞠昇沉聲喝道:“将叛軍擋回去!……一旦讓對面在城牆上站穩,城牆就守不住了!”
“是、是。”
幾名黑虎賊如夢初醒,在鞠昇的喝斥下,用手中的盾牌死命将前方的叛軍士卒往牆垛方向推。
而此時,鞠昇亦不閑着,越俎代庖般,大聲指揮城牆上的黑虎賊守卒:“莫要總想着殺死沖上來的叛卒,對面并非烏合之衆,與你們相比差不了多少,若我是對面的指揮,此刻絕不會急着與你們厮殺,隻需将你們逼退……你們退後一步,他們就更多一個士卒登上城牆,等到他們的人數超過你們,城牆也就保不住了。是故,聽我指揮,劍盾手、刀盾手通通上前,莫要想着殺敵,隻需讓對面難以逾越,長矛手,立于劍盾手兩側,用側面攻擊梯闆上的叛卒……”
“這人……誰啊?”
或有不清楚鞠昇底細的黑虎賊,面面相觑。
就在這些人困惑之際,許柏率先高喊道:“諸位,且聽鞠營帥的命令!”
有着豐富戰場經驗的許柏,當即意識到鞠昇的指揮是正确的,率先相應鞠昇的指揮。
在許柏的支持下,旅狼的督百、隊正們也陸續相應,他們改變了原先的戰術,按照鞠昇的指揮來抵擋叛軍的攻勢。
這一改變,效果明顯,原本被擠地不得不連連退後的黑虎賊旅狼們,開始逐步收回失去的區域,将已沖上城牆的叛軍擠在一個很小的區域,怎麽也沖不破包圍。
城牆上的叛卒無法前進,自然就沒有多餘的空間給後續的叛卒立足,後面源源不斷的叛軍隻能站在雲梯上幹着急。
“給我死!”
提劍刺死一名叛軍士卒,負責西段城牆的黑虎賊弁目劉屠一腳将面前的那具屍體踹開,一邊抹着臉上的汗水與血水,一邊神色驚愕地看向正在發号施令的鞠昇。
山賊出身的他,并沒有什麽戰術指揮上的經驗,他唯一的優點就是勇武,因此他的守城方案就隻有一條:即殺光敵人。
但很顯然,對于今日擁有雲梯車的叛軍,他這條方案明顯不适用,因爲他麾下黑虎賊的殺敵速度,沒有叛軍沖上城牆的速度快。
這就導緻了方才的一幕,明明戰鬥才剛開始,他麾下的黑虎賊就被迫讓出了一片區域,使越來越多的叛軍順勢登上了城牆,直到鞠昇越俎代庖代替他指揮,才改變了這一幕。
一個投降他昆陽的前叛軍将領,糾正了他指揮上的錯誤……
正巧,似乎是注意到了劉屠凝視的目光,鞠昇轉頭看向劉屠,見後者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鞠昇臉上浮現幾許尴尬。
看了眼四周已逐漸穩定下來的戰局,劉屠朝着鞠昇微微點了點頭,旋即,他再次提劍沖入了人群,怒吼着砍向他們手持盾牌死命往外面推的叛軍士卒。
『他這是默許了?默許了由我來指揮?』
看着身先士卒殺向叛軍的劉屠,鞠昇一瞬間明白了劉屠點頭的含義。
這讓鞠昇感到一絲慶幸。
因爲他很一眼就看出這個劉屠勇雖然勇,但實在欠缺戰術指揮上的經驗,倘若對方爲此與自己争吵起來,城牆上的局面恐怕就很難看了。
幸運的是,對方在這一點上很明智,完全沒有考慮‘越權’這件事。
隻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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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頭看向被一群黑虎賊死死困住的叛軍士卒們,鞠昇心中升起幾許無奈。
曾是長沙義師一員的他,今日竟要與長沙義師的将士爲敵……
但鞠昇别無選擇,自知已無法回到義師之中的他,如今唯有向周虎獻出忠誠,昆陽生,則他生;昆陽亡,則他将再次被長沙義師所俘虜……
看長沙義師的将帥們秘密處死前幾日那三十名己方被俘士卒的态度就可以看出,自诩義師的長沙軍,其實并沒有他們所宣稱的那麽正義——在這一點上,周虎要比那些人實誠多了。
“啊——”
一聲慘叫驚醒了鞠昇,那是從梯闆上摔落城下的叛軍士卒發出的慘叫。
鞠昇深吸一口氣,大聲鼓舞士氣道:“好!很好!就這樣!……隻要堵死他們,他們後續的人就上不來……”
但這終歸不是解決根本問題的辦法。
他朝着劉屠喊道:“劉弁目?劉弁目?劉屠!”
“什麽事?”劉屠在遠處做出了回應。
鞠昇大聲喊道:“雖然擋住了叛軍,但這樣的比拼士卒們體力消耗太大……”
“……說簡單點!!”劉屠在遠處一邊殺死一邊不耐煩地吼道。
深吸一口氣,鞠昇大聲喊道:“油!我需要油來摧毀城外的雲梯車!”
“你自行派人去催!……我授權你指揮,老子這邊現在沒空。”劉屠在遠處喊道。
聽到這話,鞠昇當即對身後幾名充當他護衛的老卒吩咐道:“快,去催,城牆需要油。”
“催……催誰?”
幾名老卒面面相觑,他們剛投奔昆陽,哪曉得這昆陽的情況。
“兄弟會!”
鞠昇倒是記住了這個名字,可問題是,那幾名老卒哪曉得具體找誰?
在無奈之下,鞠昇隻能下令道:“去城門樓!去城門樓催!”
“是!”
那幾名老卒這才醒悟,轉身朝着城門樓疾奔,片刻後就跑到了在城門樓前總攬戰局的孫秀面前,抱拳禀告道:“孫将軍,鞠營帥命我等前來催油……”
孫秀皺眉看了一眼那兩名前叛軍士卒,問道:“劉屠呢?”
一名老卒抱拳說道:“西段城牆現下是鞠營帥在指揮,劉屠劉弁目将指揮交給了鞠營帥。”
『唔?』
孫秀心中一驚,快步走到一側,遠遠觀望西段城牆。
出乎他意料,西段城牆的戰況,比他想象的還要穩定。
『那鞠昇,真的倒戈昆陽了?』
孫秀感覺有點不可思議,他依舊覺得,周虎招攬鞠昇的做法過于冒險。
就在他思忖之際,那名老卒猶豫着催促道:“将軍,那個油……”
“哪來油?”
孫秀沒好氣地回了一句,旋即,他按捺心中的焦慮,沉聲說道:“你等回去告訴鞠昇,叫他死守城牆,至于油,我會派人去催!”
“是!”
幾名老卒匆匆而去。
看着這幾人離去的背影,孫秀臉上湧現幾許焦慮。
他不自覺地轉頭看向身後的城門樓,因爲在那裏,那位足智多謀的的黑虎賊首領,正在與兄弟會的大管事陳才商議什麽……
而此在城門樓内,在一張桌子上,陳才目視着平鋪上桌上的城内地圖,一邊傾聽者趙虞對他的要求。
“大首領,真的要這麽做麽?”在聽完趙虞的要求後,陳才猶豫說道。
“這是最後的辦法。”
趙虞沉着而堅定地說道:“雲梯車的出現,讓城牆的作用變得微乎其微,以城牆上現有的兵卒,我們暫時可以守,但這樣硬守的代價,就是讓我方的精銳與叛軍相互消耗,叛軍的人數遠遠超過我方,似這般相互消耗,最終導緻的結果可想而知。……與其如此,不如抱着放棄半座城的覺悟,将叛軍拖入巷戰,相比較善于大股兵力進攻的叛軍,我方更擅長小股兵力作戰。……總而言之,我命你立刻做好相應準備,在這裏、這裏,這裏……在每一條街巷上,每隔十丈設置一道土牆。我倒是要看看,叛軍犧牲了數萬兵力才拿下南城牆,又有多少可以犧牲的兵力,用于奪取這些街道!”
“是!”
陳才抱拳而去。
看着離去的陳才,趙虞長長吐了口氣,聚精會神看着面前那副他此前親筆繪制的城内地圖。
他會讓城外的叛軍明白,即使攻破他昆陽的城牆,也不意味着就可以攻陷他昆陽。
接下來的巷戰,會成爲城外數萬叛軍揮之不去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