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趙虞又下令将旅贲營轄下的千名旅狼,從東城牆與西城牆分别抽調至南城牆,暫時代替南陽軍防守作戰。
雖然說的是一千名旅狼,但那隻是旅狼的編制,事實上在今日的防守戰中,旅狼亦犧牲了不少,其中不乏有已在山寨成了婚的老卒。
可憐這些戰死的旅狼,才剛剛有了媳婦,初嘗女人的滋味,便死了戰場上。
當趙虞的命令傳到東城牆時,陳貴正向許柏詢問這件事:“……那些成了婚的旅狼,他們死後,黑虎寨也會善待他們的女人麽?”
“當然。”
許柏點點頭解釋:“現如今,山寨的人分‘隸’、‘白’、‘正’、‘庶’四等,其中的‘正’指我等寨衆,而庶即指庶衆,即女人、小孩等家眷,這些都是山寨承認的,無論那些女子是否願意改嫁,山寨都被贍養她們。”
在解釋這件事時,許柏不由想到了黑虎賊的首領周虎。
平心而論,黑虎寨的這些規定,實在不像是一夥山賊,更像是一個悠久的大村。
“改嫁?”陳貴睜大了眼睛。
“要不然呢?”許柏聳聳肩說道:“寨内的那些女人,大多都在十五歲至二十五歲之間,不能因爲死了丈夫就讓她們守寡吧?更别說大多數女子都沒有兒女,我個人覺得,寨裏應該會安排的……”
從旁,石原擦拭着手中的利劍,不發表言論。
從他個人出發,他也覺得黑虎寨會安排那些‘遺孀’改嫁之事,畢竟那些女子都太年輕了,能生能養,若放着不理不顧,實數浪費——雖然這麽說并不合适。
前段時間,趁機大批難民湧向昆陽的便利,黑虎寨趁機接納了衆多年輕的女子,随後才有周虎、郭達等人就拿這些人來籠絡手下的黑虎賊,考慮到這些走投無路、且願意投奔黑虎寨的女子日後不一定會有,石原覺得黑虎寨肯定會‘善用’這些女子,改嫁什麽的,着實不算什麽——反正那群黑虎賊,年過三十卻還未摸過女人的大有人在,想來是不會介意。
倘若換做往日,石原肯定會諷刺兩句,諷刺周虎與黑虎寨那那些可憐無助的女人當做籠絡手下的犧牲——哪怕他也明白這樣做對那些女人也并無不利。
但眼下,他卻沒這個心思。
畢竟他蒙受了周虎的照顧,若回頭再嘲諷周虎,他總感覺有點‘恩将仇報’。
于是他索性就不發表言論,至少在牽扯到周虎的事情上不發表言論——除非他認爲周虎做得不對。
就在幾人閑聊之際,有黑虎賊上城牆傳達命令:“大首領有令,從今日起,旅狼全部調往南城牆!……重複一遍,從今日起,旅狼全部調往南城牆!”
“唔?”
石原、許柏、王聘、陳貴四人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臉上露出驚詫之色。
在一番思索後,石原皺着眉頭說道:“看來南陽軍撐不住了……”
“是啊。”
許柏點點頭,感慨的說道:“不過這群人也算是了不得了,咱們東城牆這邊都守地非常艱辛,更何況叛軍數量更多的南城牆呢?”
說着,他就近拍了拍石原的臂膀,示意道:“走了。”
看着許柏、王聘二人站起身,陳貴笑着說道:“可别死了,要不然你家中那小丫頭,指不定也得改嫁了……”
“滾!你這張嘴,就吐不出什麽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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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柏罵了一句,旋即在王聘的笑聲中,與石原、陳貴二人告别。
待招呼過自己麾下的黑虎賊後,許柏、王聘二人轉身朝着城下而去。
陳貴笑嘻嘻的看着許柏、王聘二人走遠,這才皺起眉頭對石原說道:“旅狼走了,咱東城牆這邊就更麻煩了……”
“……”
石原微微點了點頭。
他不可否認,盡管他縣軍的士氣,相比較前一陣子不可同日而語,一個個都憋着勁想要殺敵立功,但由于訓練時間實在太短,況且此前又沒有殺人、作戰的經驗,因此在今日的守城戰中,還是難免暴露了種種弱點,好在危機之刻有那群旅狼的悍寇填補防守空缺,如此方能一次又一次驚險地擊退叛軍。
雖然說旅狼在東城牆上最大的作用就是及時填補縣卒由于死人而導緻的防守空缺,但不可否認着實是非常關鍵。
而現如今,這群悍寇被調往南城牆代替南陽軍,來日他東城牆的壓力,顯然要大許多。
就在石原擔憂之際,遠處王慶帶着幾名黑虎賊目無旁人地走來。
見此,陳貴小聲說道:“不曉得這家夥是否會被調往南城牆……”
石原沒有回答,因爲那王慶已經走到他們面前了。
“看什麽看?”
瞥了眼直視自己的石原,王慶輕哼着問道,一副找茬的口吻。
石原盤腿坐在城牆上,仰頭看着王慶,平靜說道:“隻是聽到有周首領的傳令,我在想,王左統領是否會被調往南城牆……”
“嚯?”
王慶彎下腰,臉龐逼近石原,龇着牙笑道:“你希望我被調走麽?……然而很遺憾,老子還是東城牆這邊的守将!”
看了一眼王慶身上那被鮮血染成暗紅的甲胄,石原一臉平靜地說道:“就我個人而言,我當然希望王左統領被調走,但若是就我東城牆而言,有王左統領坐鎮,弟兄們能安心許多……”
王慶的眼眸中閃過幾絲異色,隻見他站直身,冷笑着說道:“别以爲奉承我兩句,我就會放過你……給我起來,把城牆上的屍體、傷員,通通給我帶下城牆去……”
事實上,搬運屍體、傷卒,大抵是由兄弟會民兵負責的,但王慶存心找茬,石原也沒辦法,誰叫王慶是東城牆的守将呢。
看着石原、陳貴無可奈何地起身搬運屍體,王慶得意地嘿嘿怪笑起來。
此時,或者他身旁的黑虎賊小聲說道:“老大,僅僅叫他們搬運屍體、傷卒,太便宜他們了吧?我覺得應該狠狠教訓他們一下。”
“……”
王慶看向不遠處的石原、陳貴二人,深深看了眼二人滿身的血污,腦海中回想起今日這二人奮勇殺敵的模樣。
“哼。”輕哼一聲,他嘿嘿怪笑道:“不着急,來日方長。……隻要還在我轄下,我有的是教訓他的機會。走了,小的們。”
于是乎,他大搖大擺地從石原、陳貴二人身邊走過,繼續朝前,巡視整段城牆。
期間但凡看到他的縣軍,紛紛退至兩旁。
不說别的,王慶殺紅眼時那種仿佛厲鬼般的神态,還是非常讓人畏懼的。
在石原、陳貴二人——其實主要是在兄弟會民兵的出力下,東城牆上的屍體與傷卒,陸陸續續被搬至城内。
期間,重傷瀕死的傷卒被兄弟會民兵用擔架擡着,緊急搬至靠近城牆的傷病處,由那邊已被縣衙征用的醫師診治,包紮傷口。
而犧牲的兵卒,則被解下身上的甲胄,集中被安置在專門用來停放屍體的地方,等待家屬認領後,當場焚燒屍骨,然後将骨灰裝入壇中交給家屬。
沒辦法,整個縣城就那麽點大,倘若每一具屍體都要掩埋,恐怕刨了整座縣城都不夠。
在搬運屍體時,石原、陳貴二人看到了圍在一名名縣卒屍體旁放聲痛哭的家屬。
上一回也是這樣,待黃昏後,待叛軍撤兵之後,整個昆陽縣就哭聲不斷。
『真的是死了太多的人了……』
聽着那不絕于耳的哭聲,石原與陳貴相識歎了口氣,同時不忘暗罵一句那些該死的叛軍。
忽然,遠處傳來了争論,似乎有幾名兄弟會的民兵與死者的家屬發生了沖突。
石原趕忙快步上前,喝道:“怎麽回事?”
不得不說,石原在昆陽縣也算知名人物了,更别說他如今還在縣軍中擔任着軍侯的職位。
瞧見他出現,一名負責指揮處理屍體的縣衙官吏趕緊上前解釋:“石捕頭,不,軍侯,是這樣的,有犧牲縣卒的家屬要求保留死者的兵器與甲胄,你知道,這些兵器與甲胄,是要在清洗後交還軍械庫,交給後面的人……”
在說話時,他擡手指向一名正在哭泣的婦人,在她身旁,一個目測十一、二歲上下,且神态倔強的小孩,正死死拽着他父親生前的兵器與甲胄不放。
而在這對母子身邊,幾名兄弟會民兵見石原看來,面色尴尬。
天見可憐,他們可沒有對這個小孩動粗,隻是礙于規定,不得不回收那套軍備罷了。
在明白這一點後,石原也沒有怪罪這幾名兄弟會民兵,他走到那個小孩面前,蹲下身勸道:“小子,這件兵器,這件甲胄,雖然可以視爲你父親留下的遺物,但按照規定,它們應當被交給下一個人,那個人會接替你父親,繼續堅守在城牆上,保護昆陽,保護你們……難道你希望讓接替你父親的人,赤手空拳與兇惡的敵軍厮殺麽?”
“我……我也可以殺敵。”那小孩倔強地說道:“我想爲我爹報仇!……求求你了,石捕頭。”
看着那小孩倔強而堅定的目光,石原摸摸了他的腦袋,旋即站起身來,對那名官吏說道:“就讓他留着吧,反正咱們繳獲了叛軍不少兵器與甲胄,不缺這一套……”
“軍侯,這有違規定。”那官吏小聲說道。
石原擡手打斷道:“若有人追究,我來承擔責任。”
“這……好吧。”官吏猶豫着點了點頭。
片刻後,在那名婦人的哭聲中,她丈夫的屍體被火化。
而那個小孩,則穿着那對他來說寬大的甲胄,拄着長矛站立在旁,一臉嚴肅地送别父親遺體,似乎還暗中發下了什麽誓言。
雖然石原也不知周虎、劉毗等人具體做了什麽鼓動,但看着那對母子,尤其是那個小孩的神色,他心中忽然湧現一股強烈的感情。
昆陽,不會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