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日之間,關朔麾下直屬地軍隊對昆陽地南城牆發動了八次進攻,而負責進攻東城牆的叛軍大将劉德,亦組織了七次進攻,相比較之下,進攻西城門的叛軍進攻次數最少,但指揮那支軍隊的叛軍大将黃康亦發動了四次進攻。
可盡管這數萬叛軍氣勢洶洶要将昆陽攻陷,但在昆陽兵卒的堅守下,一直到下午申時前後,叛軍依舊還是沒有絲毫的進展。
攻不下!
『……』
目不轉睛盯着遠處那堵城牆,關朔死死地捏緊了缰繩。
算上今日的戰損,他長沙軍在這座昆陽縣的損失,已經超過了在召陵縣時的犧牲,而這原本是不必要的,隻要他當初肯答應那周虎的條件……
「……我認爲,我的能力,值得上義師默許我擁有昆陽、襄城、汝南三縣,隻要關帥肯承認,将這三縣劃爲我周虎的地盤,周某可以順從貴軍……」
關朔的耳邊,不自覺地再次回響起那周虎當日的‘狂言’。
這可不就是狂言麽?
在他号稱十幾萬大軍的八萬長沙軍面前,區區一個山賊頭子,竟敢如此狂妄地提出如此非分的要求,關朔當然不會答應,因此他當日斷然拒絕。
可現如今……
他隐隐有些後悔了。
畢竟若當日他肯答應對方的要求,那周虎便會倒向他義師,在此之後,他關朔就可一門心思攻打葉縣,宛城與荊楚友軍‘前後夾擊南陽軍’的約定,不至于像眼下這般,付出了整整兩萬餘兵力,卻連攻破城池的希望都看不到。
『該死的張翟,他在信中爲何就不提那周虎竟是如此難纏呢?』
關朔暗自發着牢騷。
事實上他很清楚,這件事根本怪不到南陽渠使張翟頭上,因爲張翟已經在信中明确對他說過,說那周虎‘有大将之才’、‘當盡力争取’,難道這還不能說明問題麽?
要怪,就隻能怪關朔自己過于傲慢。
但事到如今,他除了‘遷怒張翟’發發牢騷以外,也沒什麽纾解郁悶的辦法了。
這場仗打到如今地步,哪怕再艱難,他也必須得硬着頭皮打下去。
什麽?與周虎和解?
雙方都付出了那般慘重的傷亡,能和解才有鬼!
“……鳴金。”
帶着些許的遲疑,關朔沉聲下令道。
“是!”
左右護衛抱拳領命。
片刻後,關朔所在的叛軍本陣處,便響起了‘叮叮叮’的鳴金聲。
伴随着這陣鳴金聲,昆陽城下的叛軍緩緩後撤。
“勝利了!”
“叛軍被擊退了!”
見此,昆陽城牆上響起了南陽軍卒的歡呼聲。
可等到這些南陽軍卒扭頭一看己方的傷亡,他們心中那因擊退叛軍而生出的喜悅,也就逐漸消散了。
原因無他,隻因爲南陽軍卒的傷亡過于慘重了。
戰後,據偏将孫秀統計傷亡,原本他麾下三千南陽軍卒,截止今日隻剩下一半活着,而這活着的一半人當中,又有大約一半人身負重傷,隻剩下區區七、八百人尚有作戰能力,但士氣,卻因爲太多袍澤的犧牲而直線下降。
“噔噔噔。”
兄弟會的民兵隊快速登上城牆,将屍體與身負重傷的南陽軍士卒搬下城下。
剛剛擊退了叛軍的南陽軍卒,漠然地看着這一幕,一個個靠着兩側的牆垛坐着,大口喘氣着,不願動彈。
直到有士卒喊了一句:“偏将來了。”
聽到這話,衆南陽軍卒這才轉頭,見果真是偏将孫秀帶着幾名衛士遠遠而來,他們這才拄着兵器站起身來。
而見此,孫秀亦連連擺手示意:“不必起身,坐着歇息會吧。”
在示意附近的軍卒都坐下歇息後,孫秀慷慨激昂地說道:“弟兄們,咱們再次擊潰了叛軍的進攻……”
他本意是想激勵士氣,但遺憾的是,他的鼓舞似乎失去了作用。
等他說完那番慷慨激昂的話,當即就有一名南陽士卒問道:“偏将,我等要協助昆陽防守到幾時?”
“……”孫秀還來不及回答,附近就又有幾名南陽軍卒發問。
“偏将,宛城幾時能允許我等撤離?”
“偏将,我軍會全部戰死在昆陽麽?”
『……』
看着那一雙雙帶着期盼的眼睛,孫秀不知該說什麽。
作爲軍中的偏将,他當然知道一些情況,就比如他很清楚,其實他麾下這三千名士卒,很大程度上已經被王彥将軍放棄——王彥留他們三千南陽軍卒駐守昆陽,就是爲了延緩昆陽被叛軍攻陷的日期,爲葉縣想辦法擊退叛軍争取時間。
哪怕是楊定、王彥二人暗中授意他至少控制昆陽一處城門,那也是建立在昆陽縣能夠守住的前提下。
若以一言蔽之,那就是他三千南陽軍卒,有很大可能會在昆陽全軍覆沒,爲昆陽的淪陷陪葬。
至于他本人,當初王彥亦暗中授意過他,倘若昆陽實在守不住,他可以在破城想辦法突圍逃命,比如向北逃奔,逃奔到叛軍尚未涉足的襄城、汝南二地,然後向西北繞過應山,經魯陽再逃奔至葉縣。
然而這些實話,卻是不好告訴眼前這群仍心存希望的将士們。
舔了舔發幹的嘴唇,孫秀笑着說道:“不用擔心,不止我軍與昆陽在抵抗叛軍,身在葉縣的王彥将軍以及楊縣令,他們也在想辦法……楊縣令還是頗有遠見的,就連周虎首領都承認這一點,難道你們忘了之前葉縣運給昆陽的軍備與糧食了麽?葉縣不會不管昆陽,更不會不管咱們這些人……”
聽到孫秀這一番話,圍在他身旁的那群南陽軍卒這才勉強露出了幾分笑容,四周的氣氛也随之舒緩了許多。
唯獨孫秀的心情,變得愈發沉重。
随後,他視察了整片南城牆,亦派人清點了戰損,等到完成了這些事宜後,他回到了南城門樓,向坐在城門樓内的趙虞禀告情況。
“……傷亡很大,今日約有近千人戰死,數百人重傷,即便是尚可一戰的七八百名将士,亦受到了一定程度的輕傷……”
可别低估孫秀口中的輕傷,按當代軍隊的标準,像什麽手上、腿上被割一刀,哪怕是皮開肉綻、一定程度上已影響到了行動,這仍然算作輕傷。
至于被箭矢射中,也得看箭矢射中的位置,射在四肢上就算輕傷,随便包紮一下仍需繼續作戰,連被兄弟會民兵擡下城牆的資格都沒有。
而那些重傷傷員,無一不是面門被砍中、身體被兵器刺穿,亦或是手臂被砍掉一隻等等,說白了,這些會嚴重危及到士卒性命的,才會被認作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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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而言之,孫秀口中那七八百‘尚可一戰’的士卒,事實上大多也是全身上下紮滿繃帶的傷卒,隻不過傷勢并不算緻命罷了。
在聽完孫秀的禀報後,趙虞沉思了片刻,溫聲說道:“這樣吧,我把旅狼調到南城牆來……”
“……”孫秀有些驚愕地看向趙虞。
他當然知道,被稱作‘旅狼’的黑虎賊,是黑虎賊旅贲營最強悍的賊卒,前幾日在夜裏殺得叛軍巡邏隊草木皆兵的,就是這群賊卒。
一想到這場仗尚未開打時,他曾信誓旦旦地表示定能堅守南城牆,此刻聽到趙虞這話,他臉上便不受控制地泛起了陣陣漲紅之色。
‘我南陽軍尚能堅守!’
他原想這麽說,可一想到方才那一雙雙帶着期盼的眼睛,孫秀攥緊了拳頭,最終歎了口氣,抱抱拳,低頭神色複雜地說道:“多謝……周首領體恤。”
可能是注意到了孫秀的異狀,趙虞站起身來,一邊走向孫秀一邊寬慰道:“孫将軍,我把旅狼調往南城牆,絕非是對貴軍士卒的不信任,相反我認爲貴軍士卒非常出色,在僅隻有三千人的情況下,抵擋數萬叛軍整整兩日的猛攻,實屬可貴。但就像你所說的,貴軍傷亡太重了……周某雖然不是南陽軍的将領,但我依舊覺得,南陽軍卒不能再孤軍作戰了,必須有人幫他們一把……倘若貴軍不嫌棄的話,我黑虎衆的旅狼,可以與貴軍将士并肩作戰。”
聽着這番暖心的話,孫秀忍不住感慨道:“周首領若是我南陽軍的将領,一定會是一位體恤将士的将領。”
說着,他鄭重其事地朝着趙虞抱拳表示謝意。
“孫将軍不可。”
趙虞連忙扶住孫秀,笑着說道:“要論感謝,反而是我得感謝孫将軍與孫将軍麾下的将士,沒有三千南陽軍卒,我昆陽豈能堅守至今日?”
聽着趙虞的稱贊,孫秀曾經對這位黑虎賊首領的芥蒂,頓時煙消雲散。
他由衷覺得,雖然這周虎是山賊出身,但爲人品德,實在是值得讓人敬佩。
敬佩之餘,他擔憂說道:“抽旅狼至南城牆,就怕東、西兩側城牆實力大損……”
趙虞深以爲然地點點頭,旋即笑着寬慰道:“終歸會有辦法的。”
聽到這句樂觀的發言,孫秀亦點了點頭。
『若我這次僥幸不死,我定要向王尚德将軍推薦這周虎……』
他心下暗暗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