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收拾殘軍,回駐地向長沙軍渠帥關朔禀報此事時,關朔簡直難以置信。
不是将計就計,利用狼嚎聲将那些該死的黑虎賊引入了陷阱麽?爲何會失敗?
面對着關朔面帶愠色的質問,黃康黯然地解釋道:“不知怎麽,那些黑巾賊并沒有中計。他們并沒有派太多的人追擊在朱宜,大部分潛伏在四周,待我與我麾下的将士殺出時,他們混入了我軍當中……”
關朔越聽越怒,怒聲斥道:“那些黑巾賊,爲何能混入你等當中?”
然而,這個問題無需黃康解釋,關朔自己就想明白了。
是的,前一陣子,黃康率領一萬長沙軍兵敗于昆陽,昆陽的黑虎賊别說有他們的長沙軍的兵器與甲胄,這幫人甚至連旗幟都有。
有了這些這些兵器與甲胄,還不能假冒他長沙軍麽?
可是爲何偏偏是在今晚?
難道那個周虎看穿了麽?
……
“是那關朔提醒了我。”
與此同時,在黑虎義舍的二樓,趙虞與靜女在提到這事時,輕笑着說道:“昨日聽他提到‘群狼’,我就知道他準備對旅狼們動手了……”
當然,即便沒有關朔提醒,趙虞也能想到這件事。
畢竟按照常理,既然那關朔準備對他昆陽縣動手,他就肯定要先設法收拾那些遊蕩在沙河南岸的旅狼們,免得這些人騷擾破壞。
而要對付這樣一群行迹不明的人,那麽最好的辦法就是誘敵,将這些人引誘至一個陷阱,聚而殲之。
可是如何引誘那些就連趙虞也不知具體行蹤的旅狼呢?
顯然,狼嚎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迄今爲止,黑虎賊旅狼們相互傳遞訊息的狼嚎聲,依舊是不完善的訊息傳遞方式。
盡管旅狼們每一晚都會更換狼嚎的聲數,但趙虞依舊認爲,這裏存在着非常嚴重的隐患——倘若趙虞作爲叛軍的将領,他輕而易舉就能将那些旅狼殲滅。
至于所用的方式嘛,就類似關朔、黃康采取的方式。
以己度人,趙虞毫不懷疑對面的長沙軍可能已經摸透了狼嚎的規律,準備着将他麾下的旅狼一網打盡。
在這種情況下,最好的辦法無非就是将群狼招回來,讓他們回到縣城。
在他召回旅狼的情況下,對面的叛軍還有辦法施行誘敵伏擊之計麽?
但在經過深思之後,趙虞忽然覺得,順水推舟反過來伏擊一把叛軍也不壞,畢竟叛軍所采取的戰術,甚至是設下埋伏的地點,他大緻都能猜到。
他對靜女解釋道:“……叛軍爲了引誘旅狼,肯定會派一支誘餌沿着沙河河岸向下遊而行,因爲這樣最顯眼。而等到他們遭到我黑虎衆的襲擊時,這支誘敵的犧牲,絕對不會往西逃,爲何?因爲西側駐紮有數以十萬計的叛軍,我黑虎衆不敢追擊,對面也知道這一點,所以爲了誘敵,絕對不會往西。……往西行不通,往東難以事先安排伏兵,因此那支誘敵的犧牲,隻有可能向南而行,換而言之,叛軍會在灰河一帶設下埋伏……”
不得不說,在這件事上,趙虞猜得極準,簡直就跟黃康說的沒有任何區别。
至于那些旅狼們如何區别自己人與敵人發出的狼嚎聲,這就更簡單了,因爲趙虞特地将王慶派了出去,讓王慶負責用狼嚎提醒附近的旅狼小隊,同時叮囑王慶與那些頭狼們,從即日起,每晚隻能響一次狼嚎……
如此一來,當黃康麾下将領朱宜用狼嚎聲引誘在附近遊蕩的黑虎賊時,這些黑虎賊都知道那是敵人發出的……
最快且最便捷的方法。
“不愧是少主……”
看着趙虞那自負的模樣,靜女的眼眸浮現一抹溫情,她由衷地稱贊道:“叛軍的一舉一動,絲毫逃不過少主的算計……”
趙虞微微一笑,旋即略帶惋惜地說道:“隻可惜這種方式隻能坑叛軍一回,在意識到這種小伎倆無法将旅狼們一網打盡後,叛軍必然會散布更多的人手,使我黑虎衆難以在沙河南岸行動,到時候爲了避免無謂的傷亡,我也就隻能讓他們撤回來了……”
靜女輕笑着說道:“即便如此,少主依舊狠狠打了叛軍的氣焰。”
『氣焰……麽?』
趙虞苦笑着搖搖頭,心中略有惆怅。
他很清楚,對于一支數以十萬的軍隊來說,些許傷亡根本不足以動搖全軍的士氣,反觀他一方,在被迫召回那些旅狼後,局面卻會變得愈發被動。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着他手下的旅狼們尚未被徹底趕回沙河北岸,盡可能嘗試偷襲叛軍的巡邏士卒,即便隻能多殺一個,也能稍稍減輕來日守城的艱難程度。
而這一點,已被趙虞派出去指揮旅狼的王慶也明白。
八月二十八日至二十九日,王慶想盡辦法襲擊叛軍那些落單的巡邏衛士。
隻可惜,叛軍也做出了如趙虞預料那般的舉措。
在誘伏失敗的情況下,關朔不再做類似的嘗試,而是派出了大量的兵卒,以五百至一千人爲一隊,分批駐紮在沙河南岸,且每支駐軍間隔僅三五裏。
很顯然,關朔這是要借兵力上的絕對優勢,壓縮黑虎賊在沙河南岸的活動空間,将這批逼到沙河的北岸去,免得破壞他安營紮寨的大事。
對于這種正道陽謀,别說王慶,縱使趙虞也沒有絲毫辦法,爲了避免無謂的傷亡,隻能老老實實将旅狼們撤回沙河北岸。
而如此一來,旅狼們就暫時失去了作用,隻能眼睜睜地看着河對岸的叛軍立起營寨。
期間,趙虞倒也不是沒有想過偷襲什麽的。
但考慮到跨河偷襲難度實在太大,一旦行迹暴露,派往偷襲的黑虎衆絕對無法活着逃回縣城,趙虞最終還是放棄了。
當然,在放棄偷襲、騷擾的情況下,趙虞也并非幹等着叛軍前來進攻。
趁着叛軍在沙河對岸建立營寨的時間,他亦吩咐縣衙與兄弟會組織人手到城外砍伐林木與竹子,盡可能地将更多的木頭、竹子運回城内。
趙虞對衆人表示,竹子可以用來制作竹矛、投矛,而木頭即可以用來打造守城用具,也可以用來當柴燒,考慮到眼下已到九月,趙虞認爲他昆陽應當提前做好過冬的準備。
過冬?
那就意味着至少要守到十月底,甚至是十一月底咯?
考慮到目前才九月初,這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畢竟就算是有漯河之險的召陵縣,也才堅守了不到兩個月的時間,更何況是昆陽呢?
期間,趙虞亦派人前往縣城北邊的祥村,請來了統率那三千南陽軍卒的将領孫秀。
考慮到叛軍即将越過沙河對他昆陽發動進攻,趙虞還是決定将那三千南陽軍卒召到城内,畢竟這三千南陽軍卒的作用還是不小的。
不得不說,那孫秀顯然也猜到趙虞請他至昆陽的目的何在,在見到趙虞時,神色帶着幾分倨傲,似笑非笑對趙虞說道:“周首領派人請孫某來,莫非是改變主意了麽?”
趙虞也懶得理會孫秀的得意,平心靜氣地說道:“叛軍仗着人多勢衆,已将周某派出騷擾他立寨的人手逼回了沙河以北,不難猜測,在沒有阻礙的情況下,叛軍在幾日之内就能建成營寨,繼而跨過沙河對我昆陽用兵……值此危機關頭,周某希望孫将軍可以率那三千兵卒入駐縣城,助我等一臂之力。”
“可以。”孫秀倨傲地點點頭,旋即提出了要求:“但我有個條件,城内的軍械庫、縣倉,以及各處城門,得由我的人駐守,待叛軍攻打城池之際,昆陽需聽我的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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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不答應。”趙虞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這種非分要求。
孫秀看了幾眼趙虞,帶着幾分強勢說道:“縣倉乃重中之重,關系到昆陽是否可以堅守,必須由我的人駐守,還有城門……”
然而沒等他說完,就見趙虞擡手打斷,旋即沉聲說道:“孫将軍,周某沒空與糾纏,我知道你的目的,我可以負責地告訴你,如果你想趁機接管我昆陽,我可以保證,昆陽一定會落到叛軍手中,成爲叛軍進攻葉縣的前線,孫将軍與你麾下的士卒,非但會在這裏全軍覆沒,且無法爲王尚德将軍的處境,改善一絲一毫!”
“你!”
孫秀聞言大怒,作勢想要上前,卻被牛橫逼退,隻能用憤恨的目光盯着趙虞。
趙虞絲毫也不示弱,迎着孫秀的目光平靜說道:“反之,倘若你與你麾下兵将肯聽從周某的号令,周某可以保證,在我昆陽成爲一座死城之前,叛軍都無法将其攻陷。……考慮一下吧,想一想王尚德将軍的處境,以及某位葉縣縣令對你的私下叮囑,兩者究竟孰輕孰重。”
“……”
聽到這話,孫秀臉上浮現幾許青白之色。
半晌,他遲疑問道:“你……保證?”
“當然。”
趙虞信誓旦旦地點了點頭。
見此,孫秀長長吐了口氣,點點頭說道:“好!我會聽從你的号令……但倘若你沒能辦到,我會在破城之際,先砍下你的首級,然後放火燒城。”
“倘若果真到那種地步,随孫将軍高興就是。”
“……”
深深看了一眼趙虞,孫秀轉身離開,回祥村調集軍隊去了。
九月初六,就在孫秀率領三千南陽軍卒入駐昆陽的第四日,沙河南岸的叛軍終于有了動靜。
當日清晨,數萬叛軍與近萬綠林賊,浩浩蕩蕩地越過沙河,直奔昆陽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