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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傍晚,昆陽縣舉城歡慶,以慶賀擊退了叛亂軍的攻勢。
說是慶賀,但鑒于全城已進入‘戰時管制’狀态,因此縣衙并沒有出面,而是由城内的商賈們牽頭,比如昆葉互助會的會長黃紹。
而在全城歡慶勝利之時,趙虞則将劉毗、李煦、馬蓋以及楊定、魏馳、王彥幾人請到了黑虎義舍。
宴請衆人的酒菜十分簡單,每人僅有一小壺酒,一碟雞肉、一碟蔬菜、一碟幹果,以及一碗米飯。
對此趙虞向楊定幾人解釋道:“因叛亂軍犯境,我縣已進入‘戰時管制’狀态,縣倉已不再像以往那樣有度地将糧食投入市集,故而城内的糧食稍有緊張,酒肆、客棧大多已不再供應飯食,故而僅能在此,以簡單的菜色宴請三位,還請三位莫要見怪。”
看得出來,由于楊定的身份特殊,以至于就算王彥是王尚德派來的将領,也有隐隐以楊定爲主的意思,而楊定對于吃食而不是很在意,相比之下,他更感興趣趙虞口中的‘戰時管制’。
他好奇問道:“何謂‘戰時管制’?”
趙虞遂解釋道:“此乃周某與劉公、與李縣丞商議所得。……鑒于當前的戰局,不難猜測我昆陽縣将長期與叛軍作戰,如此一來,待城内軍民家中的糧食耗盡,縣衙就當肩負起救濟全城的重責,我與劉公、李縣丞商議,準備介時按‘标準’對城内的軍民發放每日的口糧。”
“标準?”楊定又問道。
“對。”趙虞點點頭,解釋道:“縣卒、黑虎衆等直接參與對敵作戰的人員,按每日一鬥米發放;預備卒、兄弟會成員等主要負責後方之士的人員,按前者七成的标準發放;其餘城内百姓,在縣卒與黑虎衆的标準上減半發放。……城内的孩童亦按相應的減額發放口糧。”
『按人頭、按所在職位發放口糧麽?』
楊定在心中盤算了一下,感覺以這種标準發放口糧有點意思,至少可以最大程度上赈濟城内的軍民。
在他思忖之際,趙虞又繼續說道:“當然,戰時管制并不僅僅隻有口糧的發放,還包括宵禁、城門禁令等諸項禁令,簡單地說,目前縣衙已控制了全縣的緊要之處,防備有奸細混入,挑唆民心,引起騷動。”
『縣衙已控制了全城?我看是你周虎控制了全城吧?』
楊定帶着深意看了一眼趙虞,但眼下這種情況,他并沒有必要出言諷刺,使二人間好不容易暫時化解的矛盾再次激化。
他笑着稱贊道:“當初楊某就感覺周首領絕非池中之物……昆陽有周首領在,楊某相信可以保證無恙。”
“……”
趙虞亦看了一眼楊定,旋即,他帶着幾分深意說道:“楊縣令過譽了,周某不過是在盡力所能及之事,終歸我等亦是昆陽的一員,豈能容忍叛軍與綠林賊在我昆陽胡作非爲?……事實上,對于是否能夠抵擋住叛亂軍,周某亦有幾分忐忑,倘若能得到葉縣相助,那就再好不過了……”
“當然。”
有些出乎趙虞的預料,楊定很爽快地點頭答應:“貴地與我葉縣,互爲唇齒,正所謂唇亡齒寒,倘若有其中一處被叛軍攻占,相信另一地的局面也會變得十分艱難,這也是正是楊某今日帶兵來增援貴縣的原因。”
“……”
趙虞擡手在面具的下颌,做出一個仿佛輕撸胡須的動作,心中仔細琢磨着楊定的話。
對于眼前這個楊定,趙虞事實上帶着幾分恨意,畢竟當初正是楊定的逼迫與糾纏,逼得他不得已做出了‘劫掠縣官’、‘火燒縣衙’的惡行,相比較以往搶掠沿途的商隊,這兩個罪行才是最最難以使朝堂與郡裏寬恕的。
毫不誇張地說,楊定的出現,破壞了趙虞的大計,使趙虞對日後的種種謀劃變得更爲艱難。
但在帶有成見的同時,趙虞亦不否認這個楊定确實是識大體、曉道理的聰明人,比如後者很爽快就答應了對他昆陽的援助,而沒有趁機提出任何要求。
顯然,楊定自己也認可他所提出的‘昆、葉互爲唇齒’的觀點,相信不會在這種時候落井下石。
想到這裏,趙虞按下心中對楊定的不快,微笑着問道:“楊縣令高義!……不知葉縣可以給我昆陽何等援助?”
楊定攤開了手,很爽快地說道:“能夠幫助昆陽抵擋叛軍的一切。比如糧食……我南陽郡近兩年的收成還不錯,郡裏的儲糧還算充足,包括我葉縣與葉縣西邊的鄰縣魯陽……周首領應該知道魯陽吧?”
『……』
趙虞深深看了一眼楊定,不動聲色地說道:“當然,聽說那是一個對我等‘山中惡民’不怎麽和善的縣。”
“哈哈哈哈。”楊定哈哈大笑。
的确,魯陽縣對于賊寇的打擊力度,在附近諸縣是出了名的。
當然,更主要的還是因爲魯陽縣當年施行‘以工代赈’,因此縣内基本上都是上千人的大村,并且,魯陽人民風彪悍,以至于不少山賊其實并非是由縣衙帶人圍剿,而是被那些村民圍剿殆盡。
這也一度成爲汝水諸縣在嘲笑魯陽貧窮之餘,又嘲諷後者蠻橫的一大話題。
當然,魯陽人也同樣看不起汝水諸縣。
兩者的敵對與相互嘲諷,最早得回溯到‘趙二公子’因爲與汝陽鄭家的恩怨,暗中挑撥魯陽與汝陽的不和,切斷汝水諸縣經魯陽前往宛城之商路的那段時期。
大笑之餘,楊定暗中觀察着趙虞。
他故意提到魯陽,就是想看看眼前那位黑虎賊首領對魯陽的反應,畢竟在他組織‘五縣聯軍’讨伐黑虎賊的期間,他對魯陽縣的縣尉丁武産生了幾許懷疑,懷疑丁武與這周虎存在什麽私下的關系。
但很遺憾的是,由于那周虎臉上帶着那塊虎面面具,楊定絲毫也未能看出什麽端倪。
試探失敗,楊定很果斷地岔開話題:“我葉縣除了能爲昆陽提供一批糧食,還可以派遣一支軍隊……”
“軍隊?”趙虞在面具下的臉上,稍稍皺了皺眉。
“是的。”楊定不動聲色地說道:“南陽将軍王尚德王将軍,前一陣子派遣王彥将軍領兵一萬,增援我葉縣,我可以分一部分派駐至昆陽,協助貴縣共同抵擋叛軍。”
說着,他指了指鄰座的王彥,介紹道:“這位便是王彥将軍。”
聞言,王彥遂朝着在座諸人抱了抱拳。
“……”
趙虞仔細王彥,他感覺,王彥方才舉手抱拳的動作很随意,由此他暗自猜測,認爲這個王彥在南陽軍以及王尚德身邊的地位恐怕不低,再考慮到此人也姓王,說不定還是王尚德的族人。
不過相比較對這個王彥的猜測,趙虞更驚訝于這位王彥将軍居然默許了楊定所提出的‘分兵派駐昆陽’的提議。
這不合常理,不是麽?
聽楊定所述,趙虞立刻就猜到,王尚德之所以派兵增援葉縣,多半是爲了助葉縣抵擋定陵縣的那路叛亂軍,免得葉縣被那路叛亂軍攻陷,使他南陽軍陷入腹背受敵的險峻。
因此按理來說,這王彥應該不會同意分兵派駐昆陽,哪怕昆陽與葉縣确實是互爲唇齒的比鄰關系。
更讓趙虞在意的是,在楊定提出這件事後,那王彥甚至沒有絲毫的驚訝與意外。
『……看來這并非楊定一時心血來潮,想來他事先已與那王彥打過招呼。』
趙虞心下暗暗想道。
暗想之餘,他不動聲色地問道:“楊縣令打算派多少兵卒增援我昆陽?”
“三千。”楊定擡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說道:“三千南陽卒,再加上貴縣的守卒,我相信貴縣足以堅守至我葉縣來援。……當然,這三千軍卒,我會叮囑他們暫時聽從周首領的命令。”
趙虞微微點了點頭,但心底則暗自琢磨着楊定的用意。
平心而論,他當然歡迎三千南陽軍的增援,畢竟他昆陽的防守力量當前是非常薄弱的,原本就隻有千餘黑虎賊、兩千縣軍與五千兄弟會成員,總計八千人。
然而這八千人水分極大,其中有五千兄弟會成員隻經過粗淺的訓練。
而更要緊的是,在今日的守城戰中,這八千人基本上犧牲了一半,其中以兄弟會成員的損失最大,五千人當中整整損失了三千餘人。
倘若這時候有三千名南陽軍卒增援昆陽,趙虞自然就有更大的把握抵擋住叛軍。
但問題是,楊定真的是完全出于好心才提出這個提議麽?
那可是三千名南陽軍卒,倘若對方到時候在城内做出什麽事來,比如說趁機控制縣城,介時哪怕他黑虎衆與昆陽縣軍聯手,恐怕都不能阻止。
而一旦昆陽落入了那些南陽軍卒手中,落入了楊定手中,那昆陽就不再是他趙虞的地盤,日後若楊定調轉槍頭來對付他,他毫無招架之力。
至于楊定那什麽‘叮囑南陽軍卒聽從命令’的承諾,趙虞是絲毫不信的。
想到這裏,他平靜地說道:“想不到楊縣令如此仗義,願意将王尚德将軍派駐葉縣的軍卒,分三千人增援我昆陽,爲此周某代表昆陽、代表全城軍民感激不盡。……楊縣令不介意我讓這支軍隊駐紮在城外吧?”
“……”楊定嘴唇微動,神色不定地看向趙虞。
他似乎感覺有點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