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葉縣軍打前鋒的,正是楊定的家将魏馳,他代替葉縣縣尉高純率領官兵攻入了山中,直奔那蛛網狹道。
有關于蛛網狹道的事,今早馬蓋便透露過,因此魏馳也多藏了個心眼,率領官兵沿着山間小路緩緩向上,不敢莽撞。
不多時,他的隊伍便遇到了第一個岔路,那個岔路有兩個岔口,一左一右。
魏馳走上前,朝着左、右兩條岔口瞅了瞅,遺憾的是未能看出什麽端倪。
待略一思忖後,他喚來一名捕頭,指着左邊那條岔路吩咐道:“帶十幾人向前探探路況,若是死路,立刻回來禀告;否則前行一裏地,派人回來禀告。……小心黑虎賊伏擊。”
“是。”
被吩咐的捕頭知道這名年輕人是自家新任縣令的家将,亦爲心腹,自然不會抗命,待抱拳領命之後,便立刻帶着十名縣卒朝左邊那條岔路而去。
而與此同時,陳陌手下心腹劉屠,便領着許柏、王聘并其餘一部分黑虎賊,扼守在上面的山道,居高臨下俯視着下方的葉縣官兵。
一開始不做騷擾,等到官兵深入山中後再給予偷襲與伏擊,這是黑虎衆的戰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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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便有兩名黑虎賊前來向劉屠禀告:“老大,官兵到第一個岔口了,統率官兵的是一個年輕人,他向朝西側的那條岔口派了十幾人去打探。”
“咦?”
劉屠愣了愣,似乎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皺着眉頭問道:“隻向朝西的岔路派了試探的人馬?”
從旁,許柏也看出了幾分端倪,低聲對劉屠說道:“老大,官兵似乎知道蛛網狹道的秘密啊?”
“怎麽說?”劉屠轉頭看向許柏。
見此,許柏便解釋道:“第一個岔口總共隻有兩條岔路,其中一條是生路,一條是死路,那帶兵的人知道這一點,因此他隻派人打探其中一條,假若西側那條路是死路,那麽朝東的那條自然是生路。……老大,這個人很聰明啊。”
聽許柏這一解釋,劉屠恍然大悟,當即開口誇贊許柏有見地。
幾句誇贊,自然不至于讓許柏沾沾自喜,他隻是想取得劉屠的信任而已。
不過待看了一眼山下後,許柏心底也有些嘀咕。
他與王聘是打入黑虎賊的奸細,然而眼下,葉縣縣令楊定卻率五縣官兵前來圍剿黑虎賊,在這種情況下,他與王聘又該何去何從?
不經意間,許柏與王聘交換了一個眼神。
王聘趁人不注意壓低聲音對他說道:“看縣軍的行動再做打算。”
他口中的縣軍,指的顯然就是昆陽縣軍。
聽到同伴的話,許柏點了點頭。
片刻後,魏馳率領的葉縣官兵陸續突破前幾個岔路,深入了山中。
見此,劉屠活動了一下脖子的關節,招呼一旁的黑虎衆道:“弟兄們,準備伏擊,給對面一個好看!”
在一幹黑虎衆嘿嘿壞笑之際,許柏忍不住又與王聘交換了一個眼色。
不得不說,他倆此刻心裏着實有些沒底。
在劉屠的率領下,一群人藏身在一片矮小的灌木叢後,窺視着下方的山道。
不多時,魏馳便率領着葉縣官兵徐徐上山而來。
等到這群進入合适的伏擊點後,劉屠大吼一聲:“動手!”
話音剛落,他身旁的黑虎衆們便紛紛站起,手持弩具朝着下方的山道射擊,包括許柏與王聘——隻不過他倆故意射偏了。
區區幾十名黑虎衆的齊射,談不上箭如雨下,但着實也讓下方山道上葉縣官兵吓了一跳。
好在率隊的魏馳反應很快,隻見他立刻舉盾,口中喊道:“莫要慌!舉盾擋下便是。”
在他的提醒或者指揮下,衆葉縣官兵紛紛将手中的盾牌平舉于頭頂,此舉大大削弱了劉屠等黑虎衆的偷襲。
甚至于,魏馳還指揮着葉縣官兵做出反擊:“一半人舉盾保護他人,一半人反擊!”
在他的指揮下,山道上有一半的葉縣官兵躲在那些高舉盾牌的同澤後,隻有在瞄準射擊時才露出半個身體,然後就立刻又縮回同澤的保護之下。
『很聰明啊……』
許柏在山上看得眼睛一亮,心下暗暗稱贊那魏馳的指揮。
盡管他并不認得魏馳,但魏馳從容且有效的指揮,着實令他吊起的心稍稍緩了緩——若有選擇的餘地,他自然也不想傷害底下的官兵,哪怕他暫時還不清楚對方究竟是哪個縣的。
而就在這時,許柏忽然感覺有人猛地拽了他一把。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他就看到幾支箭矢嗖嗖地從他面前掠過——若非被人跩了一把,這會兒十有八九就中箭了。
“搞什麽鬼?不想活命了?”跩了許柏一把的那名黑虎衆惱怒地罵道。
“呃……謝、謝了。”
帶着幾許古怪的表情,他向那名黑虎衆做出了感謝。
那名黑虎衆愣了一下,旋即咧嘴說道:“就知道你倆沒什麽經驗,老大叫我看着點你倆,不過你們兩個小子自己也要當心咯,莫要發呆了……”
許柏點點頭,旋即看向正舉着一把弩朝下方射擊的劉屠。
他并不意外劉屠吩咐其他弟兄關照他與王聘,畢竟他與王聘這段時間的表現,使得劉屠對他倆越發賞識,這當然是一件好事,但……
“噗。”
一名黑虎衆中箭了,運氣不好的他,被下方葉縣官兵反擊射出的箭矢射中了脖子,捂着傷口倒了下來。
“阿水!”
幾名黑虎衆大驚失色,包括許柏、王聘在内,紛紛聚攏到那名黑虎衆身旁。
此時,那名叫做阿水的黑虎衆已經說不出話來,一隻手捂着中箭的脖子,一隻手就近抓住了許柏的手,一遍口吐鮮血,一邊流露出了恐懼之色。
他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遺憾的是,他艱難說出口的那些聲音,在場衆人都沒有聽懂。
僅片刻後,這名黑虎衆就咽了氣,雙目無神,頭也歪到了一旁。
見此,圍在旁邊的衆人忽然就沉默了,直到不遠處的劉屠帶着怒意喊他們:“都圍在那裏做什麽?來殺官兵!”
在劉屠的催促下,一名黑虎賊伸手将同伴阿水那雙死不瞑目的雙眼合上,低聲說了一句,大概是類似‘會爲你報仇’這樣的話。
唯獨許柏還蹲在屍體旁,因爲那名已變成屍體的黑虎衆阿水的手,依舊死死地拽着他。
此時的許柏,心情不禁有些沉重。
理性告訴他,他不必爲了一名黑虎賊的死而感到悲傷,因爲這些都是死不足惜的山賊,每個人都背負着幾條人命,手上沾滿了他人鮮血。
然而他依舊有些難以釋懷:雖說這些人雖然都是惡徒,但畢竟是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并且對他們也多有照顧。
“許柏!”
“來、來了。”
将被屍體抓住的手使勁抽出來,許柏站起身來,撿起一旁的弩具回到劉屠等人身邊。
期間,他與王聘對視了一眼。
許柏看得出來,王聘也有些不知所措。
“射擊!射擊!”
“反擊!”
在劉屠與魏馳二人的指揮下,幾十名黑虎衆與數百名葉縣官兵對射。
盡管黑虎衆占據高度,占據優勢,甚至于,每個人身上穿戴的皮甲,可以很大程度上保護他們,讓他們保住性命,但即便如此,面對葉縣官兵強力的反擊,還是難免有人中箭。
就連劉屠,左肩與右臂也都各自中了一箭,隻不過這名悍寇非但沒有退縮,反而愈發兇狠。
眼瞅着傷員越來越多,甚至已經出現了兩三名被射中要害的倒黴鬼,許柏的心情無法言喻。
雖然理性告訴他,這些黑虎賊都不是什麽好東西,死得越多越好,但……
咬咬牙,他上前拽住了劉屠的手臂,提醒道:“老大,應該撤了!”
一股巨力襲來,劉屠當即甩開了他的手,面色不渝地怒視着他,冷冷說道:“給我閉嘴,射箭!”
不知怎得,許柏亦來了火,怒道:“老大,咱們已經暴露了,像這樣與官兵對射,根本不算伏擊,他們人多,咱們人少,幾十人射箭,怎麽比得過幾百人?你想讓弟兄們都白白死去麽?……”
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劉屠一把抓住皮甲拽到了面前,後者那張憤怒的面孔,近在咫尺。
然而許柏卻沒有畏懼,指着從旁說道:“你看看弟兄們!冷靜點,老大,撤到下一個伏擊點,咱們重新來過!”
“……”
聽許柏這麽一說,劉屠這才轉頭看向四周。
此時他才發現,非但有将近一半左右的弟兄身上都中了箭,甚至還出現了個别的死者,而最糟糕的是,下方山道上的葉縣官兵其反擊太過于淩厲,以至于許多人都被對方反擊的弩箭射地不敢露頭。
“啪。”
劉屠将許柏推開了兩步遠,旋即,他深深看了一眼後者,這才悶悶地下令道:“帶上屍體,撤!到下一個伏擊處!”
見劉屠臨走前沉着臉深深看了眼自己,許柏暗自苦笑。
他好不容易才博得劉屠的好感與賞識,估計這一下全完了。
他也說不清爲何要勸阻劉屠,明明可以袖手旁觀……
就在他暗自苦笑之際,從旁走來一名黑虎衆,拍拍他肩膀說道:“别擔心,劉屠老大那脾氣,事後他給他弄一碗酒來他就氣消了……”
說罷,這名黑虎衆又再次拍了拍許柏的手臂,在欲言又止了一番後,點點頭說道:“……給弟兄們搭把手。”
許柏點點頭,上前扶着一名傷勢較重的黑虎衆,一行人很快就往山上撤離。
片刻後,他們便撤到了下一個伏擊點。
下一個伏擊點,亦有一群黑虎衆把守。
待瞧見劉屠等人撤往此處,這些人紛紛圍了上來。
此時,劉屠從輕傷的黑虎衆當中随便挑出幾人,讓他們攙扶着重傷的弟兄,或背着那幾具屍體,率先返回山寨,然後,他又吩咐其餘人盡快處理傷勢。
大多數人的傷勢都不嚴重,因爲有皮甲保護,充其量就是箭矢射穿皮甲鑽入了皮肉,短時間内縱使不處理,也不至于會危及性命。
比如劉屠,他就沒有處理傷勢,腳踩着一塊石頭俯視着底下的山道。
看得出來他心情不佳,因此也沒人敢上前搭話,包括許柏與王聘二人。
不多時,有負責瞭望山下動靜的黑虎衆前來禀告:“官兵快到此處了。”
聽到這話,劉屠立刻召集原本在歇整的衆人,低聲下令道:“準備伏擊官兵,待官兵經過咱們眼皮底下,使勁射他娘的!”
一幹黑虎衆皆神色嚴肅,旋即在劉屠的示意下,躲藏到了山道旁的灌木叢後,從灌木叢的縫隙窺視下方山道。
一會兒工夫,那群舉着盾牌的葉縣官兵,就出現在衆人眼前。
見此,劉屠壓低聲音下令道:“準備……”
因爲離劉屠比較近,許柏聽到了前者的話,立刻就将弩對準了一名葉縣官兵的脖子。
猶豫一下,他故意稍稍偏了偏,将準心對準山道外,就像在上一個伏擊點那般,看似在瞄準下方山道上的官兵,但實際射出的箭矢卻會偏離山道,徹徹底底的射空。
此時,許柏的身邊忽然有人低聲提醒衆同伴:“都别急,瞄準一點,給弟兄們報仇!”
『報仇……麽?』
許柏的目光,看向自己托着弩具的左手,腦海中浮現那名被他們稱作阿水的黑虎賊臨死前拽着他左手痛苦死去的模樣。
「許哥,你厲害,能跟大統領過招,寨裏可找不出幾人來。……嘿嘿,教我兩手呗?」
「許哥,這是屬于我的那份酒,我給你了,你就教我兩手呗?……劉老大?劉老大不行,每次都被大統領用巧力打翻在地,大統領好幾次說過他,說他隻靠蠻力,要他多用用心思……」
「許哥……」
『……』
腦海中閃過這段日子在黑虎寨與這群山賊相處的種種,閃過與那名叫做阿水的年輕黑虎賊相處的種種,許柏手中弩具,其瞄準的目标逐漸從山道外轉向山道内,對準了其中一名葉縣官兵。
『……又不是昆陽的官兵。』
他在心底自言自語道。
就在這時,劉屠見下方山道上的葉縣官兵已進入埋伏點,當即大聲喝道:“放箭!”
聽到這命令,許柏僅僅隻有一瞬的猶豫,旋即便扣下了弩具的扳機。
“嗖!”
一支利箭從許柏的弩具激射而出,準确無誤地命中了一名葉縣官兵的脖子。
這一幕,許柏看得清清楚楚,可憐那名葉縣官兵還吃力地舉着盾牌,試圖抵擋黑虎賊的冷箭。
“中了!”許柏沉聲說道。
“……”
此時王聘就在不遠處,冷不丁聽到許柏的話,他頗有些難以置信地轉頭看了一眼許柏。
可能是有所感應,許柏亦轉頭看向王聘,與後者四目交接,旋即,許柏移開了視線。
見此,王聘就明白了:他的同伴許柏,真的攻擊了下方山道上的官兵。
至于原因……王聘也明白。
『管他呢!這些人又不知我倆是混入黑虎賊的内應,想來也不會對咱倆手下留情……』
想到這裏,王聘迅速換上了弩矢,旋即瞄準一名葉縣官兵扣下扳機,隻聽嗖地一聲,他射出的利箭刁鑽地穿過層層盾牌,精準地命中了一名葉縣官兵的面頰。
從箭矢射入的角度來看,王聘判定那人肯定是活不成了。
『還行,還沒手生。』
抛開了諸般雜念,王聘帶着幾許自得,稍稍笑了一下。
有一說一,許柏與王聘二人,作爲混迹十年的遊俠,個人實力确實相當紮實且全面,就連南陽軍的軍卒都未必能有他們的實力,尤其是像眼下這種僅僅幾十步的距離,想要命中目标,确實不是什麽難事,之前隻不過是故意放水罷了,而眼下一旦開了殺戒,底下的葉縣官兵立刻就倒了黴。
短短片刻工夫,許柏與王聘二人便各自獵殺了五六名葉縣官兵,準地讓二人身旁的黑虎衆隻能仰望。
當然,底下的葉縣官兵也不會白白挨打,在遭到伏擊後,那些官兵立刻就在魏馳的指揮下做出反擊。
而此刻,許柏亦湊到劉屠身邊,說出他的想法:“老大,可以學底下的官兵,讓一部分弟兄舉起盾牌擋在面前,如此其餘弟兄就能安心射箭……”
“……好!”
劉屠看了幾眼許柏,覺得他的主意不差,立刻就下達了命令。
許柏的這個主意,大大降低了黑虎衆的傷亡,也使得專心射箭的那部分黑虎衆可以毫無顧慮地放手施爲。
一時間,雙方的傷亡人數就拉開了。
見此情況,魏馳意識到他麾下的葉縣官兵很難再攀登上去了,果斷下令:“撤!撤!”
在他的指揮下,一幹葉縣官兵高舉着盾牌,攙扶傷員,背起屍體,如退潮般迅速撤下來。
面對葉縣官兵的撤離,盡管劉屠很想趁機掩殺一陣,但奈何陳陌對他有令在先。
他帶着幾許無奈與惋惜下令道:“大統領有命,不必追擊。”
聽到這話,一幹黑虎衆們便原地坐了下來,或處理傷口,或相視而笑。
“區區一群官兵,也敢來讨伐我黑虎寨!”
當一名黑虎衆帶着幾分驕傲,不屑地說出這話時,其餘黑虎衆哈哈大笑。
唯獨許柏與王聘二人沒有笑,站在上方山道的灌木叢旁,目視着下方山道,看着那東一灘、西一灘的鮮血,相視無語。
方才,他們射殺了好幾名前來圍剿的官兵。
但不知爲何,盡管覺得自己的行爲并不合适,但他們卻沒有太多的愧疚或者後悔。
此時,劉屠的聲音傳到了許柏的耳中:“許柏,過來幫我處理一下傷勢,我背上也中了一箭……痛死老子了。”
“哦。”
許柏應了一聲,越過那一群正在爲擊退官兵而歡喜的黑虎衆,走到了劉屠身邊。
期間,或有坐在地上歇息的黑虎衆,擡手拍拍他的大腿,甚至是惡作劇般拍他的屁股,但皆是代表着親近與善意。
『……大概,我也是一名黑虎賊了。』
許柏暗暗自嘲道。